第8章
東屋,孟君淮關上門、繞過屏風,便見玉引站得端端正正。
他不耐地皺了皺眉,直截了當:「我從未抹過王妃的面子,王妃你……」
「我也不想抹殿下的面子。」謝玉引低着頭,「但凡事總要随緣的。殿下您這樣逼着和婧向我道歉有什麽用,逼着她認我這個嫡母又有什麽用?她心裏該讨厭我還是讨厭我,甚至會因為殿下的逼迫而更讨厭我。」
她垂着眼簾問他:「郭氏的事,與和婧是……沒什麽幹系的吧?」
「自然沒有。」孟君淮不解她為什麽這樣問,「事情出時她才三歲多。」
「那殿下又何必把惡報加到她頭上呢?」謝玉引追問。
孟君淮語中一塞,遂道:「我何時……」
「本是和她沒關系的事,卻讓她說沒了生母就沒了生母了。誠然,這于郭氏而言是另一番因果報償,許不該放在一起論。」玉引的目光清淩淩的,「可是然後呢?還要說逼她認旁人就做母親就認旁人做母親嗎?這就不是報在郭氏頭上了,只在她頭上。」
孟君淮被她說得發了懵,想了又想卻尋不到話來反駁。
他逼和婧道歉,只是因為覺得「應該如此」,但她這般說辭聽起來卻比「應該如此」要深多了,讓他一時回不過神來。
這小尼姑……
他心下有點不服地暗暗揶揄了一句,又作如常地問她:「那你覺得該如何?現下你是當家主母,孩子不肯認你,會鬧出怎樣的亂子,你可想過?」
「慢慢來吧!」謝玉引深吸口氣之後明快道,「她與郭氏的母女緣分是一回事,與我是另一回事。諸法因緣生,緣謝法還滅。此事強求不來,不如随緣而去。」
孟君淮淡睇着她,睇了須臾後,忽而「嗤」地一聲笑。
細品下來,他忽然覺得這小尼姑很有趣。張口閉口緣分啊因果啊,聽起來「老氣橫秋」,偏又是輕快靈動的口氣。
罷了,姑且承認她是個靈秀通透的小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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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舒了口氣,再看一看她,便轉身往外去。後面的聲音立時變得有些焦急:「殿下……?」
謝玉引緊張地望着他,不知他聽沒聽進去。
眼前的人頓了頓腳步:「我去看看和婧,王妃先歇着。」
在孟君淮回到西屋後,玉引屏息湊到門邊聽了聽那邊的動靜。在聽到孟君淮放緩了口吻跟和婧說「不哭了」之後,她才算松了口氣。
再回到卧房,玉引便吩咐琉璃備水為她盥洗——一出家宴應付下來還是很累的,何況又添了和婧這一出?
盥洗之後換了身舒服的寝衣,她便安安心心地躺下了。半抱着枕頭側躺着,隐約還能聽到西屋那邊傳來了和婧的咯咯笑聲,玉引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笑,而後閉上眼睛安睡。
俄而聽到燭火被吹熄的輕微聲響,她剛覺得困意湧得更厲害了一些,乍覺兩只手探到了身底下将她往裏推。
謝玉引:「……?」
黑暗中聲音幽幽:「王妃,你睡進去些。」
孟君淮有些無奈,頭一回見到明知道自己在,還睡在正中間把着床的——就算是他偶爾一時興起自己帶着孩子睡的時候,和婧和阿禮也知道給他讓塊地方啊?
然後孟君淮看到一雙明眸在黑暗中睜開,明眸中的錯愕讓他一愣。
謝玉引詫異地問他:「殿下您……您要睡在這裏?」
「……?」孟君淮打量着她,理所當然,「不然呢?」
他來都來了、而且都這個時辰了……她打算轟他走?!
緊接着,他就見眼前的姑娘一下子将被子裹緊了,驚異的神色反弄得他乍覺不好意思。
——好像他是個壞人,潛入姑娘家的閨房正要做什麽道德淪喪的事情一樣。
可他們明明是夫妻啊?這是他王府的正院!
孟君淮因為一股突然襲來的挫敗而覺得無措,他放開正推她的手直起身,抱臂站了一會兒,思量怎樣為好。
要不他回前頭自己睡?
這念頭在他腦海裏一劃,再定睛看她時就打消掉了。
他不!這個府裏沒有人能轟他去別的地方!
于是,謝玉引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在黑暗中一腳瞪上了床,然後從她身上邁了過去。
「殿下?!」她大驚失色,他已理直氣壯地在床榻內側躺了下來。
然後扔給她一句:「我不動你,行不行?」
……行。
她剛一松氣,他又忽地拽了被子,不及她多想,一只腳已經伸進來了。
熱熱的,碰得她腳面上也一熱。
謝玉引腦中嗡鳴,立即胡扯了個理由:「殿下我正來月事。」
「……我不是說了不動你?」孟君淮停下拽被子的手,繼而清楚地感覺謝玉引往旁邊躲了躲:「那您拽被子……」
「嘶——」孟君淮氣得沒詞,壓着聲吼說,「你床上不就這一床被子嗎?不拽你的我等着明早被你超度?!」
嗯……?還真是!
謝玉引恍然大悟,道了句「我再去給殿下取一床」便要翻身下榻。
她探手正摸鞋在什麽位置,胳膊忽被一拽,驚叫着向後跌去。
玉引全沒想到他會突然伸手拽她,被他攏着緩了兩息後,才驚覺自己是在他懷裏。
她吓壞了,急道:「殿下?!」
孟君淮拽過被子将自己和她都蓋住,聲色淡淡:「我說了不動你,不必再取被子了。」
言下之意,讓她放心地就這樣睡。
他言罷低頭觑一觑她,見她不吭聲就蹙了眉頭。在他的後院裏,還不曾有過哪個人需要他這般哄着。偏這最清心寡欲的一個他不哄還不行,這是他的正妻,不是他可以憑喜好想冷落就冷落的,再不合他的意,他也要慢慢和她熟悉起來。
前有郭氏戕害庶子,如果後面再鬧出一樁夫妻不睦來,他府裏的笑話就大了。
孟君淮一邊這樣想,一邊又十分緊張——從新婚初見開始,她就讓他覺得好像一尊玉菩薩,弄得他在新婚當晚覺得自己想象一下要與她行敦倫之事都不可饒恕。
然後現在他把這尊「玉菩薩」強摟在了懷裏……
孟君淮心裏大喊着跟自己強調「熄了燈都一樣!!!」,才能勉強不亂陣腳,時間久了不禁有些煩。他手在她後背一撫,道了聲「睡吧」便不再說話,阖眼安歇。
已僵了片刻的玉引後脊一癢又回過神來,她周身一陣戰栗,神思讓她想掙紮,身上卻驚得不聽使喚。
黑暗中,玉引戰戰兢兢地擡眼看他,費力地凝神看了許久才确定他已然閉了眼了。
而且呼吸平穩,這是已經睡着了……?
她又緩緩,俄而小心翼翼地抽了只手出來,湊到他鼻邊探了探。
孟君淮察覺到動靜挑眉:為什麽要試鼻息?看他死沒死……?
玉引手懸在那裏自顧自地尴尬起來。
她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不過沒試出來——睡着時呼吸應是比醒着時平穩一些,她沒多想就擡手去試了,然後才想起來平不平穩好像是靠聽才更對!
至于擡手去試鼻息……
好像、好像是用來看人還有氣沒氣的?
哎呀所以她剛才躊躇了那麽半天究竟是在想什麽!
一定是被他吓傻了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