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前頭的事情不胫而走,她們這裏都知道了。最初,據說是尤側妃在向正妃問安時動了胎氣,但王爺好像沒說什麽,讓尤側妃在正院好好休息,還讓鄭大夫去侍候。
後來大約是午膳前後吧,尤側妃就回她的東院去了。聽說她回去前專程着人去向郡王爺禀了話,但前頭也沒說什麽,郡王爺更沒有再去看她一次。
正妃,則依舊留在逸郡王房裏。
她們這邊,入府早些的幾個反應快,立刻就有人塞錢去打聽具體事由了。蘇氏從江氏身邊的婢子嘴裏聽說,逸郡王留王妃一道用了午膳,下午時有人看到王妃在院子裏走了走、在廊下讀了會兒書,然後二人又一道用了晚膳。
總之夫妻兩個一直在一起。現下暮色四合,聽聞王妃跟前侍候的幾個婢子宦官都過去了,王妃肯定是要在逸郡王那裏過夜。
蘇氏凝視着窗棂上的雕紋怔神,看得久了,眼裏的顏色糊成了一片片的。她驀地抽回神思來,眨眼緩緩勁兒,又繼續發呆。
這一天的這些事和她們沒有什麽關系,但在這幾方三合院裏引起這樣多的議論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前面的一舉一動,可能都會影響她們今後的命數。
但讓蘇氏更在意的,卻是「這些事和她們沒有什麽關系」——這種感覺着實不好。對蘇氏來說,正妃側妃的明争暗鬥雖然兇險,也比她們現在這種連話都說不上的所謂安穩要強。
蘇氏深深地吸了口氣,回想着自己元宵時想在王妃那兒露個臉的事,現下看來那時她想得太簡單了,漫說讓王妃記住,她甚至連王妃的面都沒見到。
王妃高高在上,是她想錯了。
「木荷。」蘇氏勉強松開眉頭,喚了人來,「你看着備個禮吧,給大小姐和二小姐,明兒一早給何側妃送去。就說我散步時偶然見着了大小姐,覺得喜歡得很。」
木荷應了聲「諾」,蘇氏平了平息,掂量着又添了句:「日後少跟東院打交道。」
正院,謝玉引翌日一早就回了房。尤氏離開後,房裏重新整理過,連被褥都全都新換了一遍,尋不出半點被旁人住過的痕跡。
趙成瑞領着幾個宦官候在一邊,難免都有點兒緊張——王妃讓側妃從正院擠出去了,雖然就一晚上,但誰知道她心裏有結沒結啊?
謝玉引卻完全沒注意到。
昨天她離開時,滿心都在真的擔心尤氏,自然沒什麽心結;至于現在,她在思量逸郡王跟她說的話。
昨晚,兩個人一同趴在被窩裏聊了好一會兒——其實本來是他趴着她躺着的,不過這樣說話時間長了總有些怪,她後來便也翻過去了。
他慢條斯理地跟她解釋,初時她覺得他說得有一搭沒一搭,後來才慢慢尋出了些端倪。
比如他提到「尤側妃和從前的郭氏不睦」,還提到「尤氏生性要強愛争高下」,她懵懵懂懂地聽着,冷不丁地腦子裏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殿下是想說……尤側妃在跟我鬥氣?!」
結果他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玉引拿不準自己猜得對不對,黑暗裏也不太能看清他的神色,她只好摸索着再問:「那殿下覺得,我現下怎樣做才好?」
然後她一邊咕哝着承認自己實在不懂這些事,一邊還在試圖看清他的神情。他忽地偏頭回看過來,倒吓了她一跳。
昏暗的光線裏,她居然仍能感覺到他的笑容很溫和:「你現下這樣就很好。」
他伸手環住她的肩頭,還用力地攬了一攬,語氣卻聽上去莫名有點別扭:「喜歡你一心向善,覺得我不對也直說,像個正妃的樣子。嗯……喜歡你這樣。」
……!
謝玉引當時就把頭栽進了軟枕裏,現在回想起來也還是臉紅。
他他他……他說他喜歡她?雖然細細想來,她也覺得他其實是在「對事不對人」,但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一想起這些就臉紅,一路上已紅了好幾次。現下深緩了兩息後終于拼命克制住,叫來珊瑚:「去跟東院說,以後凝脂就留在正院了。」
這她是跟孟君淮打過商量的,他覺得她沒錯,又鼓勵她自己去發這個話,讓她一下覺得底氣十足,繼而便感覺……也蠻喜歡他這樣的。
——當然,這也是「對事不對人」的!
凝脂歇了三五日後傷便好得差不多了,珊瑚将房裏收拾桌子的活交給她,讓她邊做邊學別的。
而後一連幾天,她們都看到凝脂在無事時勾着頭往外看看、又扭過頭看看她們,然後悄悄溜出去。
玉引沒說過她,因為她頭一天撞上這情狀時,趙成瑞就暗地裏告訴她是和婧在外面了。
屋外,凝脂後腳剛踏出門檻,和婧就拽着她一路跑出了正院。下人們在大小姐的「恐吓」下只當沒看見,兩個小姑娘一路跑到院子後頭才停下,和婧氣喘籲籲地問凝脂:「你拿到沒有?」
「沒……」凝脂低着頭,「我不敢……」
和婧要急哭了:「你再不幫我,要來不及了!蘇奉儀每天都去何母妃那裏,還天天給我送東西!」
「可是……」凝脂覺得很為難。和婧要她去拿王妃的小印,這被發現了,肯定是要挨罰的!
但看和婧這樣,凝脂也十分替她着急,于是她矛盾了會兒,道,「可是這樣能成嗎?不然、不然你直接去讓王妃幫忙嘛!王妃是你母妃,她肯定會幫你的!」
「她又不是我親母妃,誰知她幫不幫?萬一她不幫,還告訴父王怎麽辦?」和婧急得跺腳,而後頹喪地坐到牆根下。
她抹了把眼淚,想了又想還是按捺不住心裏的恐懼,拽住凝脂的手乞求道:「我只用一天……不!半天!你拿來我就找張紙蓋上,然後立刻還回來!」
謝玉引就見凝脂再從院外回來的時候,看着憂心忡忡的。這小姑娘生得白淨,垂頭喪氣的樣子與平日對比起來,反差就更鮮明。
玉引便擱下了手裏正讀着的經書,問凝脂:「怎麽了?遇上什麽難事了?」
「……沒有。」凝脂立刻否認。
玉引想了想,又進一步問:「那是大小姐有什麽事?」
凝脂頓時打了個激靈:「您知道?」
玉引:「……」
小孩子真可愛!真的以為自己鬼鬼祟祟的不出聲就能瞞過大人的眼睛,真的以為有和婧「威逼」,院子裏的人就會幫着她瞞府裏的正妃?
玉引摒住笑,淡看着凝脂:「我自然知道,從你頭一回溜出去找大小姐玩我就知道。說吧,是出什麽事了,還是你們誰惹誰不高興了?」
凝脂低着頭悶了會兒,磕磕巴巴地嘟囔:「也、也沒什麽……」她偷偷打量了玉引一眼,「就是奴婢和大小姐争了兩句……您別怪大小姐!是奴婢一時沒忍住!」
彼時玉引只覺得這小丫頭好天真,竟還急着替小夥伴擔責任。其實若論身份,真出了事,她這當宮女的,必定比和婧遭罪。
玉引自沒打算在這種「小孩子吵嘴」的問題上多加責備,她便沒再過問下去,揮揮手就讓凝脂歇着去了。
結果第二天晌午,她發現案頭的小印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