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引的話聽上去好像在賭氣又好像如常平心靜氣:「所以我現在是殿下的妻子、和婧的嫡母,府裏的事殿下能管一半,我就能管另一半。」
孟君淮皺皺眉頭覺得不快,無奈她這話裏又實在沒什麽可駁。
「所以府裏的事,縱使是陳年舊事,殿下也應該告訴我,讓我弄明白、着手幫殿下處理,而不是刻意繞開我,讓我繼續雲裏霧裏的幫不上忙。」她抿抿唇,又是他已熟悉的那副誠懇認真的模樣,「我嫁給殿下、殿下娶了我,是緣分在這裏。殿下強擰着躲避,是乃‘我執’,‘我執’是萬苦之源。」
啧,怎麽一言不合就論佛法呢?
他氣笑,目光在她臉上一劃:「我不想說,你非要我說,就不是‘我執’了?當真随緣,該似那句‘上善若水’。」
「……」玉引木了木,「‘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争’,《老子》裏說的,這我知道。」
孟君淮颔首:「嗯。」
玉引有點僵:「可是……」
他睃着她:「嗯?」
她避開他的目光:「可是老子李耳,他是道家的!」
孟君淮:「……」
他一瞬間當真氣結,不知是為自己一時糊塗的露怯,還是因為謝玉引這樣「冥頑不靈」地跟他議論這些。
他憋了一會兒後繞過她繼續往前走:「我不跟你争這個。」
他一這樣「油鹽不進」,謝玉引就不知道怎麽辦了。看着他進屋,她也只好先行跟進去,腦子裏還在鬥轉星移似的琢磨,如果他一會兒進去後又跟和婧發火,她怎麽勸架?
孟君淮走進卧房時,和婧和凝脂正一起歪在床上,互相給對方抹眼淚。看見他們回來,二人同時跳下了床。
「和婧。」孟君淮上前一伸手就把和婧抱了起來,架到和自己視線齊平的高度,「你今天這件事做得不對,但你那行字寫得很好,比從前好看多了。」
和婧傻眼看着他。
「你看你這麽努力,父王怎麽會不見你呢?以後父王帶你練字,你用完早膳就到書房去找父王,好不好?」
和婧遲疑着點點頭:「哦……」
謝玉引松了口氣,他忽地一個眼風掃了過來,好似還帶着點方才殘存下來的不忿,聲音倒是心平氣和的:「然後……中午父王帶你一同來正院用膳,跟你母妃一起用膳。」
……啊?!
謝玉引被這突如其來的安排驚着了。她看過去,孟君淮放下和婧也正看着她。二人對視了一會兒,她好像分明地從他眼底……尋出了幾縷要「秋後算賬」的意味。
夜色沉沉,寒涼的霧氣漸漸籠罩下來,本就只有一彎月牙的夜空看起來更加深沉。漫天星辰都變得不太真切,像是被一層白紗罩着,躲在紗後面一閃一閃,看久了挺費眼睛。
前宅的一方小院裏,楊恩祿在堂屋裏踱來踱去。屋裏黃光映照,他蹙起的眉心看起來特別明顯。
楊恩祿一步一琢磨,琢磨今天晌午的那事兒。
那事看起來稀松平常,似就是王爺的随口安排,底下人都沒在意,王妃好像也沒覺出什麽來,卻在楊恩祿心上敲了一記。
他嗅出了點風聲要變的味道,不得不為這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警覺。
旁邊侍候的手下叫劉快,叫他這麽轉來轉去的,劉快有點兒眼暈,沒禁住打了個哈欠,楊恩祿就頓了腳:「去去去,困了就回去睡去,別跟我這兒礙眼!」
劉快:「……」您眼觀六路啊!
然後他點頭哈腰地捧着茶盞上前:「不困不困,楊爺您歇歇腳。這是碰上什麽事了,讓您這麽心煩?小的給您分擔分擔。」
楊恩祿哼了一聲,只接過茶到八仙桌邊坐着不再轉悠了,卻沒打算讓他「分擔」——眼下剛露出個影子,就把底下人都點撥明白了,以後還有他什麽事兒啊?
他就坐在那兒繼續自個兒琢磨,終于逼着自己不太甘心地承認,從前自己還是把分寸拿錯了。
新王妃是從尼姑庵裏出來的,倆人到現在都沒圓房。先前種種,讓他覺得王爺雖然敬着王妃,但也就維持到「相敬如賓」罷了,覺得這位正妃放在府裏其實也就是個主事兒的人,他們做下人的不能逾越,但也不用和正院那邊多親近。
畢竟王爺沒把她當「妻子」看,她的重要性就有限,他們上趕着去套近乎沒什麽必要。
但今天看來……不是那麽回事兒?
爺突然說要帶着大小姐去王妃那兒用午膳了,這個苗頭不對勁啊?雖然是連着「王爺親自帶大小姐練字」安排下來的,但其實細想來,練完字後帶大小姐一同去找何側妃才更合理?
專門把王妃牽進來,這是王爺有別的打算?
楊恩祿的手指在茶盞蓋子上一敲,輕吸了口氣。
爺莫不是對她動心了吧?為什麽啊?沒苗頭啊!
楊恩祿苦惱于此想不明白,但偏這一環不得不想明白——王爺動心與否是他們拿捏分寸的關鍵之處,這一塊兒若捏錯了,這番思量就還不如沒有。
哎等等……
楊恩祿腦中忽地靈光一現!
劉快眼看着他手指敲了一下瓷蓋之後頓了許久,又撫着蓋子劃起了圈兒,覺出上司心裏頭是在琢磨緊要事。他卻又不太敢問,只好盼着他琢磨明白之後能吩咐點什麽,讓底下人摸摸門道。
楊恩祿順着大小姐的事想下去,發覺暫且拿不準王爺是否對王妃動了心也無妨,他可以先依着這個路子想。
終于,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露出了幽緩的笑意:「劉快。」
「欸……楊爺!」劉快趕緊豎着耳朵聽。
楊恩祿斟酌着,拈起盞蓋轉了轉又擱下:「你想想大小姐平日裏愛吃什麽,列個單子給後頭的廚房送過去,讓他們看着安排,每天午膳時給正院上一兩道。」
「哎,是!」劉快應下,腦子裏飛速琢磨起來,無奈一時沒想出什麽。
楊恩祿頓了頓又說:「再跟正院那邊主事兒的打個招呼吧,就說讓他們收拾個屋子出來,家具被褥一應備好了。去吧。」
「是。」劉快又應了一聲,不敢耽擱地立即去傳話了。他一邊走一邊苦思,越思越覺得自己腦子太不好使了!
正院,玉引聽孟君淮将和婧的事說了個大概。大致就是郭氏剛沒的時候,和婧很是緊張過一陣子,很擔心父親因為母親的事兒就不喜歡她了。那時也不知她是聽誰胡說,特別怕他把她交給住在北邊的幾個妾室撫養,因為他并不怎麽見她們,肯定也就不去看她了!
——為此孟君淮也很緊張,把和婧帶在身邊哄了好一陣,直到父皇準了他為何氏請封側妃的折子,才把和婧交給何側妃。
「沒想到她現在還在想這個。」孟君淮說到此處時十分苦惱,手支着額頭沉默了許久,吩咐說,「去告訴蘇氏,今後不準再亂給大小姐送東西。」
彼時謝玉引一時不知怎麽繼續這個話題就沒多言,結果翌日一早,來問安的兩位側妃還在堂屋喝着茶,琉璃就進了卧房禀說:「娘子,蘇奉儀來謝罪了,在外頭跪着呢。」
謝玉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