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只在左上一角,還有一個小小的缺口。

三更的打更聲過去,房裏,孟君淮枕着手愣神。過了會兒,他忍不住側首看了眼身邊的人,發現她終于睡着了。

這小尼姑,她伯母對她說的話,絕對比她告訴他的要多,而且只怕那才是真讓她困擾的一部分。

平日裏她總是睡得很快,今天卻也輾轉反側了一陣子。而且她平常睡覺都不老實,今天許是哭得累了,睡着了之後一動不動的。

他有點後悔當時沒一口氣問清楚。

他是被她哭了個措手不及,當時完全不知該說點什麽好。而且,在他後院的妾室們若是因為藏着心事在他面前哭,也用不着他費力去問——他其實也懂她們的路數。哭,無非是在他面前一顯嬌弱之态,為的是更輕松地得到她們想要的。所以在她們哭夠了之後,每每他一問……甚至不問,她們就自己把事情說了。

她這樣自始至終都沒說的,才是真有心事了。

孟君淮靜舒了口氣,想想她剛才哭的模樣,心裏竟一搐一搐的不舒服。他翻了個身,将她圈進懷裏,自言自語地琢磨:「小尼姑你到底遇上什麽事了?你個讀了十年經的,最會随緣行事,哭成這樣丢不丢佛家的臉啊?」

懷中,玉引不安穩地皺了皺眉頭,俄而輕輕地哼了兩聲,好像還帶着點委屈。

玉引真的做了一夜的噩夢。

夢裏其實也沒什麽特吓人的東西,都是些小事,小到多是府裏的日常起居。只不過,夢裏她很清楚地感覺到,她每件事都在擰着自己的性子做,一件件地積累起越來越深的不開心,于是夢境從頭到尾都極其壓抑。

最清楚的一個情境,是她生病了,然後逸郡王要去騎馬還是要幹什麽的,叫她同去。她渾身難受得不行,卻還是違心地含笑答應了!

突然從夢中醒來時,玉引頓覺一身輕松。

接着她便注意到孟君淮已起了,正在更衣。

她怔了怔神,摒開重新席卷上來困意,撐身下了榻。

正服侍他更衣的兩個宦官眼觀六路,見她走近,立刻退開讓路。

「殿下……」她輕輕一喚,孟君淮轉過身,她略作踟蹰就伸手繼續幫他系衣帶了,聲音悶悶的,「我起晚了。」

「是我起得早,今天你長兄要帶人去查倒鈔胡同。」他解釋着忽然頓住,看看她的神色,想起昨晚的事,把想勸她接着睡的話咽了回去。

他目光灼灼地睇着她道:「你同我一起去前頭吧。」

這小尼姑不谙紅塵事,現下又心情沉郁。若留她自己在後宅待着……怪讓人不放心的。

二人先一道在正院用了早膳,然後就去了書房,謝玉引的清醒維持了沒多久就開始犯困了。

沒辦法,昨天煩躁了許久才在疲憊中睡過去,又被噩夢纏繞了一夜,加上現下在書房裏坐着又沒事幹,困勁就全都湧了起來。

和婧到書房練字時,很快就注意到了她在桌邊一會兒一點頭、一會兒一點頭的樣子,就總擡頭看她。孟君淮察覺到後一個眼風掃過去:「和婧,讀書不許走神。」

和婧明眸仍望着她,清清脆脆地道:「是母妃累了!」

于是他的目光就挪到她的面上,玉引強打精神回看過去:「……沒有。」

孟君淮其實也察覺到她困得不行了,指了指旁邊用多寶架隔出的房間:「你去睡會兒吧,午膳的時候我叫你。」

玉引想想也好,她已困得腦子都不太清楚了,一會兒縱使兄長來了,她估計也沒什麽精神和他說話。

于是她便過去睡了,結果謝繼清一個時辰後就查到了該查的東西,過來交給孟君淮。二人的動靜又不大,玉引就壓根沒醒。

「這是口供,從倒鈔胡同負責戒嚴的宦官嘴裏問出來的。」謝繼清先将最上面的幾頁紙交給孟君淮,不經意間視線一掃,驚訝地看見自家妹妹在隔壁榻上睡得四仰八叉。

「……」他滞了滞才回過神,繼續說正事,「這是起火時大概燒了的紙鈔數量,還未細作清點,但相差應該不大。」

話沒說完就見謝玉引豪放地翻了個身。

「有勞了。」孟君淮點點頭,接過來邊看邊問,「戶部怎麽說?」

等了等沒等到答案,他擡頭看看:「謝兄?」

「呃……」謝繼清抽回目光輕咳了一聲,「殿下您說什麽?」

「我問戶部怎麽說?」他一邊重複一邊也看過去,失聲一笑又斂住,颔首說,「稍等。」

謝繼清便眼看着逸郡王站起身進了旁邊的隔間,視線穿過多寶架上的各樣瓷器,他看到逸郡王先把滾到榻邊的玉引往裏推了推,又把被她踢成一團的錦被抖開給她蓋上。然後他好像還停在榻邊看了看她,才轉身走出來。

謝繼清心裏直犯嘀咕,心說這夫妻感情不是挺好的嘛!昨天他回家,母親怎麽抹着眼淚跟他說妹妹在王府過得不如意、讓他好生幫逸郡王辦事,順便替妹妹說說好話呢?

孟君淮正琢磨着早晚要拿睡覺不老實這事當面嘲笑一下謝玉引,擡眼就看見謝繼清的眉頭在打結。

「哦,她昨天累着了,沒睡好,我讓她在這兒補個覺。」孟君淮随口解釋道。

「……哦。」謝繼清短滞了一瞬後,意味深長地點了頭。

「累着了」嘛,他也是成了親的人,懂!

他便安心的繼續說正事:「問了戶部的人,他們以為戒嚴是皇上的旨意,又見皇上絕口不提,便也沒敢妄言什麽。」

孟君淮了然地「嗯」了一聲。

果然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就連他在從那頓杖責裏尋出破綻之前,也一度以為父皇是知情的,只是決口不想提而已。

啧,合着上上下下,都差點被那膽大包天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給騙了!

王府大門處,楊恩祿正一邊心驚膽戰地想擋人,一邊又不得不點頭哈腰地将來者請進去。

一衆皇子的長兄謹親王說來就來,還鐵青着面色一看就情緒不對,很讓人害怕啊……

他就只能在旁邊勸:「哎爺您慢點……」

謹親王一聲冷笑:「戒了嚴的地方都敢擅查,六弟長本事了!」

楊恩祿直縮脖子:「爺您息怒。」

他心裏叫着苦,目光掃見有兩個自己手底下的宦官正往這邊來,趕緊打個手勢讓人止步。旋即又使勁揮手,示意他們回去禀逸郡王。

二人反應也快,一欠身就迅速折回去了。謹親王看在眼裏但懶得理,鼻中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

于是謹親王到了書房門前的時候,孟君淮也正好出來擋人。

他堆着笑一揖:「大哥……」

「六弟,你讓我說你點兒什麽好!」謹親王挑眉切齒,睃着孟君淮,冷聲道,「我将此事告訴你,是不願看到父皇發落你的母族,你倒好,敢串通錦衣衛去攪合?」

話音未落他就見一錦衣衛走了出來,謹親王神色一凜續說下去,聲音更冷:「走,跟大哥進宮謝罪去。現下知道的人還少,大哥還能替你兜着。」

他說罷轉身就要走,孟君淮趕緊攔他:「大哥大哥……」

謹親王皺眉看着他。

「大哥您別急,我這兒有點緊要東西,您先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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