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孟君淮說着就給楊恩祿遞眼色,楊恩祿當即進書房去取。謹親王一見,就想索性自己進去看,結果孟君淮又攔他:「大哥您別……」

謹親王直瞪他:「我進去坐坐行不行?」

「這個……不行。」孟君淮自覺待客方式實在不太對,氣虛地堆笑解釋,「您弟妹在裏頭睡着呢,您進去不方便。」

謝繼清是謝玉引的親兄長,謝玉引又是和衣而眠,隔着一道多寶架,看見了也就看見了。謹親王進去看,可就真不合适了。

謹親王一時都氣笑了:「你讓王妃睡前院書房?你近來真是腦子不對勁吧你?」

「沒、沒有……」孟君淮尴尬地解釋,「就這一回。她昨晚到後半夜才睡,我讓她在這兒補個覺。」

「到後半夜才睡」……

謹親王木了一瞬後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這位六弟。

有些話題雖然說來不太好,但順着風刮到他耳朵裏,他聽見了也沒轍。

——謹親王很清楚,父皇賜婚的旨意剛下來的時候,恨不得全京城都在議論這位新郡王妃,「剛還俗」的事實放在這兒,其中自難免有人好奇以後這夫妻生活怎麽過啊?

現下他才知道,合着大家的擔心都多餘。

啧,六弟你可以啊?

到後半夜才睡。

是以三人便一道移步正廳落座,謝繼清邊向謹親王禀事邊琢磨,妹妹若天天這樣「睡不好」也不行,得給她弄點補身的東西調養調養。女孩子家面子又薄,這事鐵定不能他這當長兄的出面,回頭讓她嫂子走一趟好了。

謹親王則邊聽謝繼清禀報邊想,六弟比自己小八歲,這會兒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告誡他「要節制」估計也白搭。呵,倒正好他前幾天出去打獵時獵得了幾頭鹿,那個大補的部位回頭就送來給他吧!

孟君淮在一旁邊品茶邊看二人的神色,見他們都狀似沉吟,心道難不成自己想錯了?事情其實比他想得嚴重?

他想了想,便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大哥,千戶大人查到的罪狀基本夠說明事情,加上秉筆太監先前的欺上瞞下也板上釘釘,我想直接寫本折子呈給父皇禀明此事,大哥看如何?」

謹親王點頭:「嗯,可以。」

孟君淮:……?那你剛才神色那麽凝重是在想什麽?

謹親王抿了口茶,看向他:「你這便去寫吧,一會兒我和你一道進宮,面呈父皇,免得那薛貴倚仗職務之便,再截了你的折子。」

如此甚好。

孟君淮本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想此番進了宮,就一定要等面見了父皇再走,只不過乾清宮觐見的人素來很多,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有謹親王一道去就方便多了,父皇雖未立儲,但這位長兄也已與儲君無二,可随時參與議政,進乾清宮甚至不用專門禀奏。

他就讓人直接備了筆墨紙硯來,斟字酌句地寫完始末,又就自己擅動錦衣衛「先斬後奏」的做法告了罪,通讀一遍自覺沒有疏漏之後,又交給謹親王過目。

謹親王也認真看了一遍,點頭道:「寫得挺好,這便進宮吧。還請這位千戶大人同去,你直接帶人查的,父皇若問起來,你最能說清楚。」

謝繼清抱拳:「是。」

三人就不再耽擱,直奔紫禁城而去。入宮門時,守衛見兩個皇子跟一個面生的錦衣衛一道來,還覺得有些稀奇。

兩刻工夫後,三人一并跪在了乾清宮中。

大殿裏,銅鶴的香爐從口中吹出煙霧。彌漫開的煙霧讓本就靜谧的大殿顯得更加肅穆,更在人與人間添了幾許疏離感,教人沒由來地覺得在這一方大殿裏,只有一個人是高高在上的,旁人,不論是什麽身份,都是臣民而已。

皇帝執着手中剛讀完的奏章站起身,在三人面前悠緩地踱了兩個來回。

孟君淮一直沒敢擡頭,終于,他聽到奏本被丢在案上的聲音——是輕輕的一聲「啪」響,簡單而短促,讓人再極力分辨,也辨不出什麽情緒。

接着,踱步聲停了。

孟君淮在餘光掃見君父轉向他們的一瞬間,沁了一背的冷汗。

「你說倒鈔司起火,秉筆太監薛貴擅自隐瞞不報。」皇帝的聲音裏沒什麽喜怒,一句話後他似乎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又續上,「你老實告訴朕,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孟君淮驟然周身一冷,在腦中一片嗡鳴中驚覺,這話不論怎麽答,都不對。

他若說他也剛知道,安排錦衣衛去查的事便說不通;可若說早已知道了,那……便成了他也在欺君。

眼下的情狀卻又讓他并無時間多做考慮。

「兒臣……」孟君淮強靜着氣,「兒臣其實直到現在,也仍不知道。」

皇帝目光微凝:「什麽意思?」

「年初一時,皇長兄告訴兒臣,他在府中看到倒鈔司起火。因為兒臣的舅舅執掌戶部,皇長兄怕兒臣的母族被問罪。」他盡量放緩了語速,聽起來能更沉穩些,也能給自己多些許思量的空閑,「但那時,倒鈔司中已戒了嚴,兒臣和皇長兄皆以為是父皇的意思,全沒往秉筆太監身上想。又見父皇絕口不提,覺得是因過年,此事提了不吉利才暫且壓住……」

孟君淮語中一頓,想聽聽皇帝的反應,卻未如願等到。

他只得繼續撐住心神繼續說下去:「兒臣也擔心事情太大,便進宮知會了母妃。後來……那日遭了父皇杖責,兒臣自知有錯,不敢再錯下去。直至前幾日母妃賜進兒臣府中的一宦官,無意中道出他為秉筆太監做事,兒臣覺出有異便審下去,才知他是幫秉筆太監盯着母妃的永寧宮。他又言及倒鈔司起火的事也是秉筆太監在欺上瞞下,兒臣一時難辨虛實,就想着先請錦衣衛查一查,再将結果禀與父皇。」

孟君淮說罷,只覺後背的衣衫都濕透了。他們這一幹皇子都沒有實權,平日進宮問安,多是陪父皇喝茶下棋,父子間縱說不上多親熱,也還算輕松。

現下忽地這般禀起政事,父皇一下子變得喜怒不形于色,他才驀然感覺到了天威的震懾。

而在這種震懾之下,自己正動的心眼都讓他覺得十分氣虛。

殿中又靜了會兒,皇帝吐了兩個字:「杖責?」

孟君淮心裏一松,平靜地應了一個字:「是。」

這便是他動心眼的地方。他已然知道那并不是父皇的旨,只不過,眼下不如兜個圈子。

又安寂了好一陣子之後,皇帝卻沒再說什麽。沒有直言那不是他下的旨,也沒有為杖責的事安撫這個兒子。

孟君淮只聽到一句:「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朕會召戶部的人來議。」

然後皇帝又對長子添了句:「君涯留下。」

「父……」孟君淮不安心地想再做解釋,視線一擡,愣被謹親王的目光噎回了話。

謹親王搖搖頭,也示意他先回去。孟君淮只得施禮,與謝繼清一同退出殿外。

殿裏,只剩了皇帝與長子二人。

皇帝擡擡手,謹親王站起身:「父皇,這事……」

皇帝這才得以将方才騰起的怒意以冷笑散出:「一個閹官,也有膽子打朕的兒子了。」

謹親王屏息:「父皇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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