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嗒。一滴晶瑩剔透的口水掉落在地的聲音。
路口，蹲着一只髒兮兮的小狗，幾步之外是一個正在吃香腸的小孩。兩個不大點的家夥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大眼瞪小眼。
這個仿佛靜止的畫面已經維持了許久，一切似乎都很平靜。
除了小孩胖乎乎的手裏那根火腿腸的香氣濃烈到沖天之外……就沒有什麽了。
泡泡巴巴地張着嘴，已經看了很久了。那近在咫尺的肉香味會勾魂，讓它一只狗愣是動也沒舍得動一下，就這樣在一邊等了很久。
泡泡是一只有禮貌的流浪狗。然而久到暗處吃飽喝足正在看熱鬧的小白狗已經懶洋洋地打起呵欠了。
小孩圓臉蛋上面還胡亂地挂着沒幹的淚痕，剛哭過的黑眼瞳亮晶晶的。就在剛剛，他才被生搶走一根火腿腸，哭得可撕心裂肺了。
有個女人從門走出來，罵罵咧咧地把他教訓了一頓。然後小孩得到了他的第二根火腿腸，也不哭了。
搶走第一根火腿腸的罪魁禍首，也就是暗處趴着的白色狗子，終于忍不了了，對泡泡發出靈魂質問：“你打算就這樣用目光把他的火腿吃了嗎？”
泡泡嘿嘿傻樂，沒聽出它話裏的嘲諷。它說：“我再等等嘛。”
小柯基看了好一會，脖子酸了，就把小腦袋搭在兩只并排的爪爪上，接着看。
小孩也是單純。前面已經被狗搶劫一次了，現在還在繼續盯着小柯基，陷入了能不能把它當玩具的思考之中。
可惜小孩并沒有領會到泡泡眼神裏的渴望之情。而且還因為已經丢過一根，這次他把手裏的火腿握得更緊了。
事實證明禮貌和食物之間不能夠等價交換。泡泡太有耐心，久到小孩已經慢吞吞地把最後一口火腿腸給咬完，剩下一個包裝皮。
它失望地嗚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
得去找別的東西吃了。
暗處看戲的小白狗正是之前把泡泡認成狐貍的那只。在一旁全程看完了戲，它無聊得又打了一個呵欠。
因為海拔低，泡泡只得盡力仰起腦袋，眺望遠處。這裏已經是城中村的外圍，再往外多走幾步，路變寬了，那裏有更多的摟和車，也有更多的人。
它還從來沒去過那個地方呢，那裏或許會有吃的吧。
“我要走了哦。”泡泡回過頭，新朋友好像快要睡着了，它跟新朋友說拜拜。
白狗在後面眼看着它屁颠颠的背影往那個人多的地方奔馳而去，心想，傻子。
為什麽流浪狗都集中在這一帶而不是那邊，其中是有原因的。
小孩子看到小狗跑掉，追了幾步，沒敢走遠，最終還是不高興地回家了。
泡泡也沒敢走得很遠。它沿着那條路一直走，視野逐漸開闊，耳邊是汽車行駛的轟隆聲音，路過的行人腳步匆匆，路邊的小樹整整齊齊。
它知道不是所有路都能走的，于是機靈地跟着行人的腳後跟走，只走上面有行人的那些路。
該說不說，柯基這個品種的狗就很不一般。別看小東西長得矮，想當年它們祖先還是大名鼎鼎的牧牛犬。
沒錯了，它們是能駕馭牛這種龐然大物的種類。當年的柯基兇的咧，說來吓人，哪只牛離了群被它們發現了，這種兇殘的狗會沖上去，惡狠狠地跳起來啃牛的腳後跟。
沒錯，在所有牧羊牧牛的犬類品種中，只有它們是靠啃腳後跟來驅趕牛群的。
而且就因為長得太矮，牛蹄根本就攻擊不到它們。
牛：?
真是一段值得懷念的歲月。偌大牛群，當年沒有一只牛敢得罪它們。人送外號，腳後跟殺手。
不過泡泡不放牛，它以前是只家養的寵物柯基，現在是只假流浪狗，它不怕人，甚至還有些親人。
許多狗不願意往這邊來，這裏沒有随處可見的垃圾桶，更重要的是，人太多了。更多的人就意味着更多的危險。
這條人行道上，在許多走路的身影之中，混進去了一只小心翼翼的小柯基。
小柯基人生地不熟的，步子沒敢邁得很開。它一邊走一邊四處看看，腦袋仰得高高的。
小短腿的周圍形成一圈真空帶。路上的每一個人都好像看見了什麽髒東西似的繞着他走。小柯基偶爾走近一點都會被閃避開。
所有人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俯視的目光是冰冷的，有時候嫌惡地看着它。
是因為它現在很髒，還臭臭的，泡泡心想。
之前不是這樣子的。它和所有人類都是好朋友。
雖然這是人類自己說的，他們是好朋友。然而泡泡不懂，大部分人類只跟寵物店裏的小可愛們是好朋友。
泡泡偶爾路過一些店面，從裏面會傳出來超級好聞的食物香氣。小柯基在店門口停了停，然後就繼續走了。
它也不想讨人厭呀。
它想要快點找到吃的，解決完溫飽就回去。
但因為它畢竟是只柯基，還是有人會注意到它的。一個挎着包的小姑娘路過它之後又折了回來，她在泡泡面前蹲下來，聲音溫軟地叫它：“小狗~”
她知道大部分流浪的小動物天性都對人類高度地畏懼和警惕，特別是那些受過驚吓的。
地上坐着的這只流浪的柯基溫順得驚人，它目光乖巧，不叫不鬧的，像是能夠随意任人擺布。
泡泡眼睛閃亮亮的，它身後的尾巴搖得歡快。
柯基不愧是狗中天使。女孩走過去，被它柔軟清澈的眼睛盯着，心中不覺就軟化下來，朝它伸出手。
然而小柯基身上髒得不止一點點，好像還受傷了。她怕有虱子，挑了柯基全身上下最幹淨的下巴摸了摸。
泡泡好久沒被人類摸摸了。女孩身上帶着陌生的香氣，但是那只手碰到它後，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泡泡舒服地眯起眼睛。
“你的主人呢？嗯？”
女孩嘴裏這麽問着，然而她知道柯基不會回答自己。她四處張望，企圖找到狗狗的主人。街上人來人往，沒有誰的目光有停留。
很快她就放棄了，這只狗顯然已經流浪有一段時間了。
“等等啊，”女孩低頭翻包：“我找找看有沒有帶吃的……可能會有的，嗯，怎麽……沒有嗎？”
她重新擡起頭，從包包裏翻出的卻不是吃的，而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我幫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主人。”她這樣說着，給小柯基多角度地照了幾張相，把它脖子上的項圈也拍進去了。
這只狗狗看起來乖巧得不可思議，也不害怕拍照。女孩在手機上點了幾下，終于重新擡起頭看泡泡。
“你這麽乖，一定也很想你的主人吧。”
泡泡不會回答，它沖對方露出了自己最友善最純良的笑容，整只狗子都在散發出溫黃色的光芒。
可能是柯基的笑容感染力太強了，女孩有些無法面對，她別開了眼。
剛剛看了一到她上班的鐘點了。她剛找到的新工作，不可能帶一只流浪狗去上班。
她自己都快養不活了，怎麽去多養活一只狗？
女孩最後摸了柯基一把，站起身來。
“小可愛，我下次再來看你。”
她這麽說着，于是仿佛自己也能放下心來了。最後看了一眼乖巧坐在原地的小狗，她收回目光，離開了那裏。
泡泡的目光一直跟着她轉。女孩一走，它也站起來跟了幾步，然後就跟不動了。
小柯基在原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一只狗在那裏站了好久。
眼前的場景和腦海裏一些不好的畫面重疊起來。人類，背影，和一個難過的它。
周圍的人行色匆匆，一動不動的柯基像是人流中一個小孤島，被隔絕開了。有一些回憶湧上來，泡泡甩了甩腦袋。
或許向人類讨要食物的這個主意并不好。
……
泡泡趴在一條小巷子裏。這條小巷子很小很窄，幾乎成了兩棟樓之間的夾縫，盡頭被封死了，所以暫時成為了泡泡的安身之所。
泡泡今天依然沒有找到東西吃。它整只狗又餓，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難過。
于是它聰明地決定用睡覺來抵抗饑餓。
泡泡在這裏睡得很好。它一覺醒來的時候，暮色四合，天快暗了。它又得餓一整個晚上了。
那種讓泡泡讨厭的感覺，在睡醒之後并沒有好一點，它和肚子裏的饑餓一起卷土重來。
對了，它為什麽醒來着？
——剛才好像有個聲音叫醒它了！
小柯基意識到了什麽，它蹭的一聲原地蹦起來，迅速往巷子的盡頭一看。
高大的狼青背着金紅色的夕陽站在巷口。腳邊還放了一個罐頭。
小傻子好像睡蒙了，整只狗更傻了。還在那發呆。
安嘆了口氣，小矮冬瓜太會選地方，這條巷子實在過于刁鑽，它的體型進不去。
它重新叫了一遍：“喂，開飯了。”
小柯基當即汪的一聲，連蹦帶跳地沖出來了！一路跑一路汪汪直叫！
“老大嗚嗚嗚！老大！！！——”
還行，沒有真傻，還知道吃飯，這個感激涕零的态度也還可以。安照例為小東西開了罐頭，給它讓出了地方吃飯。
柯基看看罐頭又看看老大，雖然內心對老大的崇拜之情有如滔滔江海，到底沒有真的膽量靠近這只大型犬。食物當前，它選擇嗷嗷地吃起了罐頭。
安垂眸看着這只柯基埋頭苦吃的模樣。
它脖頸上的毛發翻出來，露出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項圈。
小傻子今天身上多了更多人類的氣味，它主人差不多也該接它回去了吧。
又是在泡泡吃得最渾然忘我的時候，狼青和上次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