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絲絨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炖牛肉。小小的火,慢慢的等,滿屋子淡淡的香氣, 忽然微笑,覺得好象有容和我。
有容是我的丈夫,心髒科醫生,大半的日子是忙的,不過忙得愉快。有容的家裏有點複雜,他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再娶,得了個女兒,就是絲絨,他家偏偏又姓阮,讀起來卻是溫柔的緊。有容第一次見我,驚訝中帶了點微微的笑意說,“咦,真巧,慕容小姐的名字,和我小妹好似一對,”我叫做錦緞,慕容錦緞。
後來有容才對我說,“其實我本想說,和我好似一對,瞧你姓什麽不好,偏姓慕容, 這不是擺明了仰慕我阮有容嗎。”我啐他不知羞,他卻擁住我,低低的笑,“自然,怕羞怎能娶得到你------”
電話鈴聲裏我回過神來,拖着鞋去接聽,生怕是雜志社催稿,待聽了細細的一聲 “錦緞”,才安下心來,愉快的回答,“絲絨,要不要來吃炖牛肉?”
電話裏絲絨的聲音更加細薄,“錦緞,我又要去相親了。”
我微微一愣,“有什麽不妥?”絲絨是個好女孩子,只是陌生人前沉默些,所以一直沒有男友,偏偏阮家老爺子緊張的很,大有吾女不嫁誓不休的勢頭,常常趙錢孫李扯了來吃飯喝茶聊天唱歌,有容和我也被拉去做陪兩三次,一桌人沒話找話的閑扯,絲絨卻是一直沉默地微笑,微笑地沉默,于是萬事做罷。
“陪我去好麽?”絲絨的聲音低低的,話筒裏還有點回音,象是小孩子睜大了眼睛要求,“給我一顆糖,一顆糖。”
我善良的心無法抗拒,于是老老實實地說,“非常不好,但我還是陪你去。”
絲絨呵呵地笑了,然後就說,“家裏還有辣醬麽?”
“剛被有容吃光了,帶一瓶來吧,”我放下電話,去廚房又取了一副碗筷,等阮家妹子上門。
絲絨從不喚我嫂子,只“錦緞錦緞”叫個不停,有時候幹脆是你啊你的,中間都沒什麽停頓,有容便奇怪,“怎麽絲絨與你如此話多?”我不肯告訴他,心裏卻暗暗嘆息,你們從不說她喜歡的,又怎能怪她無話。
第一次見到絲絨是在阮家,大陽臺藤條長凳上女孩纖細的背影,走近了,不禁低呼一聲,“呀,SNOOPY!”女孩轉過頭,眼睛裏有驚訝,還有一點點的猶疑,我顧不得許多,“可不可以借給我?”她看着我,笑容漸漸浮上來。
後來,後來我嫁了有容,全套SNOOPY是他的陪嫁之一。
我與絲絨有無窮談資,兩人均愛金庸,亦舒,SNOOPY,日本漫畫,惡劣的或不惡劣的電視劇,有時有容當值夜班,絲絨便來住,兩人談至半夜,才渾渾睡去。絲絨修的是會計科,畢業後進了一家公司做財務,心細,又不多話,老板很是放心,事業上看去風平浪靜,一片光明。一日伊在我家吃飽喝足後,躺在沙發上,忽然大發感慨,“真的,如果沒有一個總要我相親的老爸,我的人生就沒什麽污點了,”我正在剝石榴,聽得此言大笑,手一傾,白裙上登時殷殷紅印如梅花盛開。
算算時間,有容也該下班了,把牛肉撈出盛碗,再端上黃瓜涼盤和紫菜豆腐湯。啊,你誤會了,不,我不是全職主婦,我是一個寫作人,或者說寫手。嫁給有容前我是雜志編輯,變着法子編織專欄,也做采訪,擺弄文字的活計,後來認識了有容,打算結婚了,總不能兩個人都忙吧?于是辭了職,為君洗手做羹湯,倒是一直為幾本相熟的雜志撰稿,有時也幫眼選選主題,貢獻貢獻構思,甚是悠閑。
多少人豔羨我們,有容職業高尚,薪酬優厚,我則妝奁不薄,所以才置了房車,不必做工拼命。我亦非常滿足,所以珍惜,無論物質上,抑或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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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絨相親是在3天後,地點是一個超大的商廈頂層。
與絲絨乘扶梯時還在想,那人恁地會選地方,若是談得熱絡,地下一層便是影院KTV, 自可乘勝追擊,若是談不攏,大大小小百十家商店逛下來,那心頭未嫁恨,也消了大半了。
絲絨今天着了一件碎花捏摺吊帶雪紡紗裙,外一件小小白色罩衫,果真內裏春光無限,外面一派娴靜。幫她挑出這套時,我就做啧啧狀,“這才叫宜家宜室,做大做小,進得廳堂,下得廚房,進可攻,退可守”,伊正在梳理頭發,閑不出手來打我, 于是眼中萬箭齊發,夾雜無數飛刀毒針,我配合地做倒地狀,兩人齊齊大笑。
到達時還早了幾分鐘,卻見鄰窗桌旁有人向絲絨招手,卻原來已經到了。不遲到,倒是好教養,心中先替絲絨加了幾分。
走過去,桌旁兩人齊齊站起,先前那人便笑了說,“小阮,這就是小游,游山水, 小游,這是小阮,阮絲絨。”
背對的那人轉過身來,微笑着伸出手說“你好”,見我倆,卻一時惶惑,那只手, 便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不動聲色地後退,推了絲絨一把,絲絨忙伸過手去,這才算解了窘,大家便落座喝茶。
那方的配角是個中年男子,大塊頭,嘻嘻哈哈的很有媒人相,自己向我介紹說是絲絨同事,小游是他內弟雲雲,又殷殷問詢我是何人,我才待開口,卻被絲絨搶了先, “她是我朋友,叫慕容錦緞,”反倒叫我不好再說了。
寒暄了幾句,我們這兩個奶媽丫環角色便要退場,好讓公子小姐一訴衷腸。沖絲絨使了個眼色,我便站起,“我還要去買些東西,不陪了”,那面的姐夫也是機靈, 看我要溜,也打個哈哈說,“正好正好,慕容小姐,我送你。”
誰料絲絨一把将我拉住,竟說,“說好了我陪你買的,錦緞你記性真不好。”我楞住,這一招可不在算計之內,絲絨這丫頭又搞什麽花樣?
這邊同絲絨拉拉扯扯,一眼瞥到游氏小生帶笑眼神,一時氣堵,這般婆媽,平白倒叫讓人笑話小家子氣,索性若無其事坐下來,“真是的,我怎麽給忘了,”一面桌底下狠狠掐了絲絨一把。
“慕容小姐一定是太忙了,”游姐夫打個圓場。
“太忙了容易忘事,太閑了也容易,”游家小生忽然接口。
我一愣,這算什麽意思,我忙與閑,與你何幹,倒象是你支我錢糧
似的,心中一氣,就待還口。
“對不起,對不起,我指的是我自己,我------”游小生自覺失言,急忙解釋, “我剛放完大假,回來工作覺得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我------咦,我剛才說什麽來着?”
三人都噗地笑了出來,這小子,倒真會耍寶,我擡起頭,仔細打量游小生。
清冽,這是第一個蹦出來的詞,午後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耀得他微微皺了眉頭, 好象有些無奈,嘴邊雖還留着點餘笑,卻有點生硬感,怎麽看怎麽不合作的樣子, 好在年輕,看着并不礙眼。
游姐夫的紅娘當得本份,急不待地開始推銷,“小游是美編,他的雜志是某某某, 絲絨你一定看過的對吧,小游還做攝影,經常東跑西轉的,見識得可不少------”
我心裏不禁哀嘆,熱情倒是可嘉,但------拜托,光敬業是沒有用的,有點技巧好不好?索性把話頭截過來,“游先生的名字倒是滿配這個職業,你說呢,絲絨?” 游山水,索性叫游山玩水好了。
絲絨愣了一下,只點頭說,“是------”,居然走神?!!!我簡直怒不可遏,這 小妮子,腦袋裏想什麽呢?難不成美色當前,昏了頭了?轉念又想,那倒好,倒是指日可嫁了。
我這邊心裏轉了百十個念頭,卻不防游山玩水說話,“阮小姐的名字也特別,象是------”一時間找不出形容詞,只得笑笑,“倒象和慕容小姐是一家子。”
“什麽小姐先生的,聽着多生疏,叫名字好了,”游姐夫又開口了,“你說是不是, 錦緞?”
幹我什麽事!!!我跟你很熟嗎?竟然直呼我錦緞!!!雖不快,也不能壞了絲絨的好事,我只得擠出個笑容,“絲絨,上次你不是說想去敦煌嗎,剛好問問小游啊。”
絲絨終于合作,先笑了笑才開口,“什麽季節去合适呢?”
“要看你喜歡什麽,”游小生給了個不置可否的回答,“是沙漠,還是雕塑壁畫?”
“如果是看沙漠?”絲絨平靜的外表下一顆狂野的心。
“那麽冬天去,可以乘吉普,四面空曠,只有你自己,怎麽說呢,象是打極品飛車, 只管拼命開---”
絲絨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
“------”游小生有些發窘。
“別誤會,我不是笑你,”絲絨好不容易止了笑,“是錦緞,錦緞她就是那麽打飛車的,一路上撞過去,撞到什麽都不管---”
“絲絨!”真丢臉,怎麽可以講給外人!我握着杯子的手開始收縮,想象手中的是絲絨的脖子。
游小生卻雙眼放光,“你也打飛車?飛車幾?選哪一款車子?排名?”
我發誓我曾試圖力挽狂瀾,但我脆弱的意志不足以抵抗身旁兩個游戲狂的洗腦及夾攻,于是相親就演變成了一場游戲發布及交流會,等我們以怎麽打通“探險道”最後一關做總結時,已是華燈初上。
看到男女主角互留電話地址E-MAIL,我長出了一口氣,心裏想,阮絲絨的春天到來了,慕容錦緞,你也翻身農奴得解放了。”
晚飯的時候有容問起我,我停了筷子,想了想說,“好像革命同志找到了隊伍,前方從此是光明大道。”
有容看着我,忽然笑了,“我以為你說的是我第一次遇到你。”
我心中溫柔地一動,第一次---我遇見他---
那時候也不知道是精力過剩,求知欲強,還是閑得無聊,好端端跑去上急救知識班。 偏偏第一天就不順,堵車遲到了半小時,又丢了一只隐形眼鏡,中央醫院成了個巨大的迷宮,而我就是那永遠也走不出迷宮的小白鼠,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離我最近的一個移動的白色物體問,“對不起,急救教室在哪裏?”
我抓住的是有容。
有容後來這樣形容,“額頭上帶着汗珠,鬓角卷卷地貼在臉上,眼神有點迷茫,象是說‘好嗎?’,特別自然又特別誘惑,所以我一見鐘情。”
我不服氣,“為什麽不說我豔光四射,你意亂情迷?”
有容輕輕抱着我,吻我的頭發,“那些你已經聽過太多遍了,錦緞,你就象錦緞一樣---”
說實話,那天我的可見度只有方圓50厘米,連有容什麽模樣都沒看清,只記得他把我帶到教室,交給老師,然後溫和地說,“我姓阮,阮有容,心髒科,就在2樓第三個辦公室,”我一面笑容可掬地說,“謝謝你,阮醫生,”一面卻很小人地想, 哼,誰在乎,你以為我會再見到你啊。
下堂課時我又遲到,沖進門的時候,有容正在點名,看到我便微笑,“你好,慕容錦緞。”
我以為因遲到而上了黑名單,一時間龇牙咧嘴,手足無措,卻聽得年輕的醫師說, “我是阮有容醫生,你的新老師。”
有容後來坦白交代,他收買了若幹同事,才當上我的老師,本來這不是什麽好差事,偏偏他狼子野心可昭日月,大家都說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慕容錦緞,所以慘遭敲詐。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他開始約會我,我又沒有什麽理由拒絕,一年後他求婚, 也沒什麽理由好拒絕,于是我就成了阮家媳婦。
我們之間,始終不是震撼,不是熱烈,不是愛恨怨痛的極至,只覺得平靜安妥寧和熨貼,但于我,已足矣。
隔了幾天絲絨又打過電話來,說是游山玩水同志請我們周末去海邊消遣。
我用脖子夾着話筒,一面繼續打我的“美少女”,一面說,“不去,我至少也是個花瓶,怎麽能去當燈泡?”
絲絨啐我,“你以為你有機會?很多人呢,說是點篝火,還要自己烤肉,讓哥哥和你一起去。”
我有點心動,同有容商量,他卻面有難色,說周末當值走不脫。我立刻沒了興致,“那我也不去了。”
有容接過我手中的盤子擺好,“何必呢,出去玩玩,活動活動筋骨,再說,有你在,絲絨也自在些。”
我想想也是,便應了絲絨。
那一天是個好天氣。無風,太陽極好卻不暴,我帶着墨鏡躺在沙灘上,看絲絨他們一群人打沙灘排球。
這群年輕人極可愛,爽快,熱鬧,不乏幽默,點子又多,一口一個錦緞絲絨,開我倆名字的玩笑,我不禁開始豔羨“游山玩水”的狐朋狗友運。
絲絨在他們中間也自然得多,剛和人探讨過古龍的哪個名字取得最好,一轉眼又被拉去充做體育健将,只聽見一片歡呼,卻原來絲絨這一方得了分。
忽然聞見一陣炙肉的香氣,我按捺不住,起身尋去。
原來游小生正在烤肉,見我,順手遞過手頭一串。
我也不客氣,一口咬将下去,還有些燙,不過味道卻是一等一的好,我吃得嘶嘶有聲,一面向游山水豎起大拇指。
他咧開嘴笑,遞過一罐啤酒,借了點太陽的溫度,人也看起來暖和多了。
我喝下一大口,才空出嘴說話,“小游,看不出你還身懷絕技。”
“小游?”他大笑,“你比我大很多麽,好像長輩一樣,不是叫我游山玩水的麽?”
這絲絨,連這也說!我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曉得給自己解圍,“多個日本名字也不錯。”
“那我就要叫‘游山玩水郎’,你就要叫‘慕容錦緞子’了,”他也順着開玩笑,忽然凝視我,“人如其名,倒真是有的。”
我有點不自在,轉頭避開他的目光,“以前我和家裏人開玩笑,如果再有姐妹,老二就叫绮羅,老三就叫紗織,結果我小弟接岔說,太好了,我可以改名叫星矢了!”
他一愣,随即爆笑,好不容易止了笑,剛要說什麽,卻聽見很多人的叫嚷聲,中間還有絲絨大聲叫我的名字。
我心裏一沉,扔下手中啤酒,飛奔過去。
絲絨站在海邊,看到我,舒了一口氣,神色卻仍是慌亂,“有人溺水了!”
“有人去救嗎?”我忙向海裏看去,見已有人游了過去,剛呼出一口氣,卻覺得身邊有人箭一般沖出去,一躍入水。
不過幾分鐘,就見游山水和另一個人拖了人上岸,我和絲絨急忙跑過去。
“有沒有大夫?”游山水抹了一把臉,大聲沖着圍觀的人群嚷。
我顧不得答言,俯下身先看人還有沒有心跳,再用手指探探脖側動脈,“還活着!” 便把我可憐的急救知識全部用上,等到溺水者吐出水,開始咳嗽,大家這才舒了一口氣,救護車這時也趕到了,一古腦把傷者擡上車,我和絲絨,游山水就近也上了車,陪着同去醫院。
“小林,小林,”車裏,游山水試着叫傷者,看他睜開眼睛,才放下心,轉向絲絨和我,“他是我的朋友,叫林木,游泳厲害得很,竟然會溺水!”
“就是因為太會游泳了,才會溺水,”絲絨的聲音雖然輕,還是被林木那塊木頭聽到了,看着絲絨,卻又說不出話,咳嗽了幾聲。
“省點力氣吧!”游山水幫他拉上一點毯子,帶點驚嘆的口氣,“錦緞,你倒是真人不露相,連急救都會!”
我微笑,“我先生是醫生,多少也學點皮毛嗎。”
“你先生?”游山水皺皺眉頭,象是沒聽清。
“是啊,我先生就是絲絨的哥哥,”我笑着看看絲絨,“他叫阮有容。”
“阮有容?”游山水重複了一下,忽然笑了,“你們一家子的名字都夠別致的,”說完轉過頭去,只盯住林木的輸液瓶,不再多話。
林木倒是無甚大礙,做晚飯時想起,便對有容說,“就是年輕,太自認拿得穩,才會出事,”半天卻沒人搭腔,回頭一看,原來郎君正情迷一盤白菜丸子,耳朵沒在家,我笑笑,繼續埋頭切菜。
管他呢,至少絲絨是開心的。
安生過了幾日,編輯社的願願打電話來,說是主編生日,大夥兒瞞了她偷偷準備, 叫我那日也一同過去,湊個樂子,“幾歲?”願願哈地笑出來,“主編年年25。”
願願的主編叫做尹薔薇,30多歲,為人極爽利直率,剛認識時還想,這麽愛恨分明的一個人,怎麽在人堆裏熬得下來?後來熟了,倒覺得她難得的真實,工作上又是一把好手,倒是真心喜歡佩服。
我一到,就被願願扯進了會議室,我甩開小妮子佯怒,“姑娘放尊重些,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這府裏可不比外頭尋常人家------”
一屋子人都笑将出來,恨得願願只跺腳,便有人說,“錦緞,數你紅樓看得熟,出口就是那個調調。”
“還不是阮醫生寵得她,”願願瞪了我一眼,“成天只知道吃喝玩樂,鬥雞走狗, 不事生産,為害一方------”
“說得好,”我喝彩,“我可不是正鬥雞走狗麽?”
衆人複又笑倒,願願撲上來修理我,我一閃,她剛好撞到進來的薔薇,兩人跌在一處。
“不好了,摔到壽星老了!”大家一邊笑,一面把她倆扶起。薔薇來不及站好,就指着我就說,“就是你慕容錦緞淘氣!”
“人家碎了杯子,說是歲歲平安,你這一摔,就叫‘跌跌長命’,”我袖着手,一 旁擠眉弄眼地笑,“還兼走桃花。”
尹薔薇也笑,“若是如此,我再跌幾次也願意!”
衆人起哄,然後一窩蜂沖去與美食親密接觸。
蛋糕是水果冰激淩的,果真只插了25只蠟燭。我捏了一塊大嚼,卻不妨背後有人拉我,回頭一看,原來是薔薇,我會意,兩人偷偷溜出會議室。
薔薇的辦公室極寬敞,一進去就見一幅大海報放在桌子上,拿起一看,原來是幅類漫畫,人群中薔薇颀長的身形,微微仰着點頭,雙手插在口袋裏,右邊一行豎字, “衆人皆醉我獨醒”,畫者用彩色做背景,薔薇的形像卻是黑白的,非常有新意。
“生日禮物,如何?”
“好,”我細細欣賞,“這人很懂得用筆傳遞感覺。”
“若是出售,可有銷路?”
“一定。”
“好!”薔薇一拍桌子,“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錦緞,我對你有信心。”
“等等,”我覺得不對勁,“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們要出一個新欄目,連載漫畫,配小小故事,有點象------”薔薇想了想,“有點象幾米的風格。畫就是這人,文字自然是你的。”
“不行!”我象燙了手似的甩開畫,跳到一邊,“絕對不行,我是小舟難承重載, 自己胡言亂語也就得了,還仿幾米,簡直是侮辱我的偶像,不行!!!而且,”我利動薔薇,“要是用我,你會血本無歸。”
“胡說!”薔薇斥我,“你以為我會阿貓阿狗随便充數?沒九成的把握,我敢開這個口?”
我有點心動,不語。
薔薇打蛇順竿上,“主題都有了,就是你提過的酒吧的故事。”
“寂寞的酒吧?”
“對,非常有噱頭,又有餘地,悲歡離合都可兼容。”
“這------”我想了想,“薔薇,不是我推你,只是我現在寫不出寂寞感,”想想又偏着頭笑,“婚姻生活過于幸福,以至于我這個天才也平庸了。”
“幸福是真的,平庸我就不信,”薔薇把畫卷好,“錦緞,給自己點餘地,試一試,然後再做定論。”
“可會有許多工作?”我遲疑。
“可多可少,計劃是先附在雜志裏,一次八幅,做一個故事,”薔薇顯然計劃好了, “如果行情看好,再做單行本小冊子,随刊發售。”
“可否容我考慮?”我皺了皺眉頭,“有容已經很忙了,我的時間寬裕些比較好。”
“後天複我,”薔薇爽快的很,停了停又說,“錦緞,你別怪我說話不拐彎,你呀, 也不要一腔心思都在你家阮醫生身上,留點餘地,将來的事情不好說。”
要是旁人說這話,保不住我就沒什麽好臉色。但是薔薇,怎麽說呢,一來她天性如此,沒有惡意,二來她也是個中翻了筋鬥過來的,自有她的意思,所以我只是笑笑, 便拉她去跟大家讨禮物。
有容倒是沒反對,只是看得出他并不怎麽看好,末了還加了一句,“随你高興,可別為那點稿費累着。”他向來不看我的文字,認為那玩意既不能治國□□,又不能養家糊口,不可與他那懸壺濟世的高尚職業相提并論。
我也不與他計較,只笑笑,又去忙晚上的三鮮面。
去見尹薔薇那天又不幸遲到,沖進辦公室時先說了五六個對不起才敢擡頭,擡頭一看卻怔住了,“怎麽是你?”
“你?”游山水也是一臉的驚訝。
還沒來得及解釋,尹大主編施施然走了進來,“咦,你們認識?”
“嗯,”我點點頭,又不好說是相親認識的,于是說,“朋友的朋友。”
“好,”薔薇甩甩手,“不用我介紹了。開始吧。”
“開始什麽?”我和游小生異口同聲。
“開始工作啊,會議室裏有筆有紙,你們開工吧。”
“這就開工?”游氏還沒習慣賣命尹将軍麾下。
“不然叫你們來幹嗎,請我吃飯?”薔薇已經翻開了她面前的卷宗,大有“此案了結”的味道。
我給游小生使個眼色,不走,還等狗頭鍘侍候啊。他會意,兩人連忙退出,進了會議室才齊齊松口氣。
“真夠狠的,”游山水做個鬼臉,“就差沒說‘跪安’了。”
“‘鐵血薔薇’也不是白叫的,”我拿起筆,“廢話少說,想保住小命就趕緊開工。”
故事很平凡,她,葉寂寞,23歲,未婚,不特別美麗,也不才高八鬥,象所有平常女子一樣,經歷過戀愛和失戀,有時傷心,有時快活,一份普通安定的工作,一兩個談得來的朋友。忽然有一天,她繼承了一家酒吧,從此,她有了寂寞的酒吧,一個小小的光色世界,人們到來又離開------寂寞的酒吧,寂寞的城市,寂寞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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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游君很快達成共識,他的創意,或我的靈感,畫先字先,無關緊要,只要另一方能夠體會,懂得表現便好。
游君的功底深厚,但領悟力及感染力更盛一籌,他很擅長使用光與影,主角是永恒的黑白,在五彩的背景中異常突出而寂寥。我極其崇拜佩服,只得絞盡腦汁,出盡百寶,務求圖文相切,別拖了搭檔的後腿,故而常常發呆,做飯時亦念念有詞。
有容見我如此癡氣,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微笑搖頭。
絲絨近來常不在家,我又無暇與她電話傳情,偶爾見她,倒是神采豐然,眼神盈盈漸如水波,不禁豔羨游小生有辦法,戀愛事業兩不誤,強似我百倍。
出到第十期的時候信件已如雪片飛來,尹薔薇非常得意,一副“我說怎麽樣”的神氣,愈發兇殘地監工,有時已不及回家為有容做晚飯,不是沒有一點內疚的。
我們通常下午開工,游小生手畫成形,再合到電腦裏上色,我雖是門外漢的滿心崇拜,卻也意見多多,他亦對我的故事大肆妄言,故而我倆雖不至上演同室操戈,卻也時時争得面紅耳赤,但工作并非意氣事,且對方常常有理,所以也只得每每都叫着委曲求全,然後言歸于好。
游山水精力旺盛,每每見他都神采奕奕狀,且笑容滿面,似從裏面放出光來,與熊貓眼,呵氣連天的我有雲泥之別,更加感嘆愛情真偉大。
周末的時候阮老爺子召我們回家吃飯,說是親自整治酒席,我聽着心頭亂跳,總覺得有鴻門宴的味道,不過誰敢不去。
阮家老爺子住在市郊,平房,自己有片小花園,陽臺極大,閑了便在上面曬太陽度日,一面盤畫兒子女兒,什麽時候嫁,什麽時候娶,什麽時候添丁進口,都一一想來,有容暗地裏對我說,“爸爸太有統治欲,不過還好是個仁君。”我卻想,左右不過是太閑,要打發時間,只好以生事為業。
我們到時,絲絨已在幫忙洗菜,她在市中心租下小小單元,獨住,只為上班方便,周末倒是回家的,卻也免不了阮老爺子常常嘀咕。
有容自覺接過手去,我便扯了絲絨到陽臺上,“如何?”
“什麽如何?”小妮子雙眼閃閃,腮邊一點紅暈。
“問你哪,”我捏她一把,“和我裝什麽傻啊!你以為我不知道?”
“知道了還問!”她瞪我一眼,卻忍不住笑了,映着點日光,分外燦爛。
“老爺子知道麽?”
“爸爸有什麽不知道?只不過我不承認罷了,要不他又要算計着什麽時候擺酒席, 跟老鼠嫁女似的,”絲絨壓低了聲音,我想象一只帶金絲眼鏡,中山裝的老老鼠, 不禁笑出聲來。
“真的,”絲絨看着花園,神情滿足,“錦緞,原來戀愛可以讓人這般快樂。”
我看着她神往的樣子,不禁微笑,“可不只你------”
“絲絨,錦緞,都來幫手,瞧瞧有容切的這菜!!!”阮老爺子的嗓門響起,倒把我倆吓了一跳,回頭一看人沒在身後,才舒了口氣,相視一笑,便領旨去打下手。
阮老爺子的手藝是沒得挑,光是那味佛跳牆就吃得我啧啧有聲,沒提防阮老爺子冷不丁來了一句,“錦緞,聽有容說,你最近很忙?”
咦,這就出招啦,我擦了擦嘴巴,擺出一個笑容,“有點雜志社的活,也不太多。”
“太忙就不要做啦,”阮老爺子悠悠喝了口酒,“好端端的,忙那個心做什麽,咱們家,還不用媳婦賺錢糊口。”
我只覺噎得慌,瞥一眼有容,他卻一個勁地往碗裏夾菜,連掃都不掃我一眼。
“前個我見到老許,他那小孫子,那個胖啊,不過可真好玩,”老爺子只看着我, “錦緞,你們也該考慮考慮了。”
“爸,”我盡量微笑,“還早呢。”
“早什麽,有容他媽媽生他時才24,絲絨她媽25歲生她,有容都30的人了,你們這還不晚?”
“我們是想,等有容做了主治醫生再說,這樣物質上穩定一點,大人孩子都舒服一點,你說是不是,有容?”我桌子底下踢有容一腳。
“爸爸說得對,”有容不理我的暗示,活脫脫一派孝子嘴臉。
“物質上你們不用擔心,”阮老爺子大手一揮,“我知道你們小倆口花銷大,至多我來貼補你們,可不能為了這個不要我孫子。”
“爸爸,”絲絨看我臉色不對,急忙來救場,“說不定是個孫女呢,您不是找了好些名字麽?”
這下正中老爺子命門,于是大家飽聽了一頓”姓名論命理學”,到最後一道冬瓜湯也見底的時候,領導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來了個總結,“就今年吧,”然後就降旨太子陪他下棋去了。
回家的路上,有容的車開得比往常又慢些,我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有容,你到底怎麽想?”
“什麽怎麽想?”有容慢騰騰地開口,眼睛仍然看着前方。
“老爺子的話啊!”我掐他一把。
“小心!”有容手一顫,幹脆把車靠了邊,轉過頭看着我,“你說我能怎麽想?”
“有容,”我突然覺得不妙,“我們不是說好------”見有容表情不變,忽然醒過味來,“你們早就商量好了?”
“錦緞,也是時候了,”有容忽然伏在方向盤上,神色有點疲憊,“結婚都兩年多了,你是信不過我呢,還是信不過自己?”
“有容,”我看着他皺着點眉頭的樣子,不禁心軟,好言解釋,“這根本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而是時機未到,你看,我的連載還沒做完,你在醫院又那麽忙,有了寶寶誰來照顧,難道你放心給外人帶?還有------”
“不要說了,”有容打斷我,“錦緞,這些根本不是理由,你根本不想做媽媽。”
“你胡說什麽,我------”還不待我反駁,有容已經發動了車子。
一路再無話。
後來幾天,我和有容都不再提這個話題,歲月看似靜好,然,終是有了龌龃。
我并非不想生子,但這到底是件大事,別人不能替我決定,我也不需誰來替我定奪, 況且現在這件工作,如果放棄,我日後一定後悔。
與游山水的合作尚屬默契,那游小生恁地會做人,常點心水果,肩抗手提上班來, 又會做低伏小,混得整編輯部的人見了他都笑得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