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廟會

天剛剛擦黑, 蕭則半靠在院子外的圍欄處,一身玄黑色長袍勾勒出修長的腰身,膚色偏白, 薄唇微抿。頭頂是搖晃的燈籠,鴉羽似的眼睫合下, 在俊挺的鼻梁兩側投映出淡淡的剪影。風卷過,槐花便落在了他的肩頭。

他雖等了許久, 卻沒有半點不耐, 只是漠然地站在那裏。直到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他別過眼, 映入眼簾的就是洛明蓁臉上揚起的笑容:“等急了吧,趕緊走, 今兒就帶你痛痛快快地玩去。”

她說着便往前走了,發髻上的竹木釵穩住了如雲浮動的烏發。一身粗布麻衣制成的羅裙,卻還是細致地在袖口縫上了幾朵蔻花。白皙的耳朵勾纏着幾縷碎發, 因着夜風拂過, 便不住地打顫。

蕭則不冷不淡地收回了目光, 便跟在她身後一起往鎮子中心去了。

因着今日是夏季的廟會, 街上人流熙攘, 幾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遠遠地就能看見漫天的火光和成串的燈籠。

洛明蓁和蕭則剛剛到了廟會入口,前面就是圍做一團的人堆, 正中圓場裏立了好幾個玩雜耍的手藝人。

“阿則,你快看,那是噴火的。”

滿是興奮的聲音剛剛響起,一道嬌小的人影就沖到了人堆裏,因着前面的人太多了, 個頂個的全是些壯漢,洛明蓁踮着腳尖也看不着裏面的表演,她一面找着縫隙,一面提着裙擺跳了起來。

身後的蕭則看着她被擠在人堆外,一個人在那兒較勁兒地蹦,嘲笑地勾了勾唇角。

像個猴子。

洛明蓁擠了半天擠不進去,輕哼了一聲,也扭頭走了。她別過眼,才發現蕭則還在她身後站着。她趕忙跑了過去:“你不是最喜歡湊熱鬧麽,傻站着幹嘛?”

蕭則正要說些什麽,袖子就被人扯住了,不由分說拉着他往裏走。

“你可得跟緊我,今兒人很多的,要是你走丢了,小心人牙子把你給賣了。”

蕭則瞧了一眼她攥在自己袖子上的手,聽着她的話倒是不以為意,除了她,誰若敢不知死活,他自然會直接殺了。

扯着他袖子的人忽地在街角停了下來。

“叔,來兩串糖葫蘆,要山楂大一點,糖衣厚一點的。”

“哈哈,來來來,随你挑。”

蕭則一直随意地往着別處,沒有管洛明蓁在做什麽。街上人來人往,抱着孩子的男人,執着團扇的姑娘,三三兩兩的書生,喜形于色,言笑晏晏。四面張燈結彩,哪怕閉着眼,也還是能聽到人們拍手喝彩的聲音,還有那些依靠在一起的竊竊私語。

蕭則眯了眯眼,漠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好吵。

直到一串紅鮮鮮的糖葫蘆遞到了他面前,他掀開眼皮瞧了一眼,洛明蓁咬了一顆自己手裏的山楂,又擡了擡手裏的糖葫蘆:“拿着啊。”

蕭則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還是伸手接過了,只是遲遲沒有動口。

他最厭惡的就是吃糖。

洛明蓁用胳膊碰了碰他,頗有些好笑地道:“走了,你最近怎麽這麽愛發呆?”

還比以往安靜了許多,以前要是碰到這麽熱鬧的時候,定然早就在她耳邊叽叽喳喳吵個不停了,現在看起來像是不怎麽感興趣的樣子。

蕭則擡了擡眼,餘光見得洛明蓁咬着糖葫蘆,好奇地盯着他看。他笑了笑,輕聲道:“姐姐,還有什麽好玩的麽?阿則想去玩。”

聽到他這樣說,洛明蓁眼裏的疑慮打消了些許,像是想到了什麽,沖他神秘地眨了眨眼:“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個頂頂好玩的地方。”

蕭則仍舊是笑着應了一聲,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跟在洛明蓁身後便走了,路過拐角時,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糖葫蘆,手指微動,卻還是別過眼,将它遠遠地扔了出去。

糖葫蘆落在巷子口的水窪裏,鮮紅的糖衣染上了淤泥。

等洛明蓁停了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一座拱橋,四面人山人海,若不是她緊緊攥着蕭則的袖子,怕是就要被人流給沖開了。

好不容易擠到了橋面上,蕭則随意地掃了掃四周,站在他們身旁的人男女老幼皆有,手中都捏着一枚銅錢,夠着脖子瞧着不遠處的橋洞下挂着的小銅鐘,鐘下已然落了許多堆疊在一起的銅錢,卻仍有許多人樂此不疲地向那銅鐘投擲銅錢。

不少人還雙手合十,閉眼祈禱了一番才出手,可幾乎無一人能投中。未中者皆是滿臉懊悔,心有不甘者又掏了銅錢繼續。

也有家底不富裕的,投了一次便罷手,轉而看戲一般瞧着其他投擲的人,幾人圍做一團,私下打賭誰能投中。

“這叫打銅鐘,用手裏的銅錢投出去,若是能敲響銅鐘,那接下來的日子,定然會平平安安,無病無災。”洛明蓁一面好奇地看着其他人在那兒投銅錢,一面随口跟身旁的蕭則解釋了一番。

蕭則的目光落在橋洞下的銅鐘後,卻是不以為意地輕輕嗤笑了一聲。

不過一個騙人錢財的把戲罷了。

那銅鐘被做了手腳,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打中的。

他偏過頭瞧着從懷裏掏錢的洛明蓁:“姐姐,你也要去投麽?”

“那當然了。”洛明蓁沖他神秘地眨了眨眼,手裏已然提了一串銅錢。

蕭則知道她去了是白白地浪費錢,卻也沒有管她,只是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便将目光別開了。

可身旁的洛明蓁卻沒有去投銅錢,反而湊到了他的耳邊,跟他低聲說了些什麽。蕭則皺了皺眉,還沒有說什麽,洛明蓁往他手裏塞了個東西,轉身就擠到了不遠處的人堆裏。

“我押豬肉鋪的老熊。”

“那我就押萬通錢莊的李掌櫃。”

“我覺着是威武镖局的何老二。”

那邊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攤子上的銅錢分了好幾堆,押的最多的自然是威武镖局的镖師何老二。洛明蓁将一串銅錢壓在地上擺着的攤子上,又指着橋邊的那個戴着面紗的公子道:“這一輪,我賭他。”

她剛剛下注,旁邊不少人就跟着她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橋邊站了個戴面紗的男子,身形高大,卻扶着欄杆,瞧着像是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那些人不由得暗自好笑,那麽個人怕是手裏的銅錢都投不出去,押他不是白白浪費錢麽?

不過大家都是對家,自然沒人提醒她什麽,反而催促着趕快開始。一旁的粗眉漢子往香爐上插了一根香,煙熏缭繞之際,那邊投銅鐘的比賽就已經開始了。

威遠镖局的何老二自然是腕力過人,三枚銅錢下去中了一枚,不少押他的人已經在喝彩了。

洛明蓁靠在欄杆處,雙眼直直地盯着那個戴面紗的男人:“這位大哥,你可得加把勁兒啊。”

那戴面紗的男子微微壓低了眉頭,還沒有擡起手,便彎腰咳嗽了起來,一手撐在欄杆上,才沒有讓自己倒下去。

原先不少押他的人紛紛臉色一黑,吵吵嚷嚷地要換個人押。洛明蓁卻連忙沖他點了點頭,瞧着他的眼神都快放光了。

而那面紗男子顫顫巍巍地擡起手,胳膊還撐在欄杆上,洛明蓁的目光就緊緊地跟着他。

旁邊已經有人偷笑了起來,一個雙手插在袖子裏的精瘦男子沖着洛明蓁揶揄道:“看你是個姑娘家,也不欺負你,你那一吊錢可不少,俺們給你個機會,你可以重新投別人。”

洛明蓁擡了擡下巴:“不用了,我就投他,不改了。”

那精瘦男子嗤笑了一聲,旁邊的人也笑了起來,就沒見過這麽傻的,上趕着賠錢。

衆人還在竊竊私語着,可一陣接連的脆響,讓在場所有人都詭異地安靜了一瞬。等回過神後,不少人震驚地揉了揉眼睛,可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那銅鐘連着響了五聲。

“我贏了!”洛明蓁高興地差點跳了起來,趕忙一轉身去了下注攤子,那群圍觀的人有些難以置信,下巴都快合不攏了。

連發五枚銅錢,還全都中了,這怎麽可能?

洛明蓁擡起手在他們面前晃了晃:“喂,大哥們,別看了,這錢我都拿走了啊。”

那群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洛明蓁沒再管他們,拉開袖子就将攤子上的錢都收了進去。

她低頭憋着笑,聽着嘩啦啦的銅錢聲,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發了發了,這回發大了。

而橋邊的那個面紗男子剛剛投完銅錢,又低頭咳嗽了起來。唯有身後的人面面相觑,回想着他剛剛單手連發五枚銅錢的模樣,哪點兒像個病秧子?那架勢,怕是能一拳打死一頭牛。

“他是裝的,騙錢的,給我追!”

戴着面紗的蕭則紋絲未動,危險度眯了眯眼,看着沖過來的那群人。可他還沒有動作,手掌忽地被一只柔軟的小手給握住了,他擡了擡眼睫,整個人都被帶着往人流外跑去。

直到身後的人都被遠遠地甩開了,洛明蓁才背靠在牆壁上,鼓鼓囊囊的袖子裏塞滿了銅錢,被她小心地用手護着。她彎下腰,好不容易穩住了呼吸,擡起頭看向了旁邊面不改色的蕭則。

蕭則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姐姐,我們為什麽要跑啊?”

洛明白了他一眼:“不跑?等他們回過神來,就要來抓咱倆了。”

蕭則皺了皺眉:“我們是在騙錢麽?”

“這哪兒叫騙,咱們又沒作弊,你這是憑自己本事投中的,那群人輸了還不服氣而已。”洛明蓁說着,順着牆壁坐了下去,擡起手給自己扇風。

蕭則沒有說什麽,站在她身旁,看着她低頭數錢的模樣,略微來了幾分興趣。

有錢,她就會如此高興麽?

等他們休息好了,洛明蓁扶着牆站了起來,忽地眼神一亮,指着河岸邊的花船興奮地道:“是梨月白啊,真的是他!”

她說着,微張了嘴,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河面,燈火落在她的眼裏,像揉碎了星子一般。

蕭則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得花船上立了個身着錦繡戲服的男子,一身白衣勝雪,領口繡着金絲滾邊的梨花紋,面上帶着彩妝,水袖一甩,嘴裏還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兒。滿頭青絲垂落,腰身柔若無骨,卻絲毫不覺得他過于女氣,反而透着說不出的冷豔。

像栽進水潭裏的溶溶月色,一颦一笑,皆是風情。

四面停靠了裏三層外三層的花船,不少男男女女都翹首以盼,目不轉盯地瞧着那船上唱戲的男子。而那中心的船艙內,端坐着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卻被帷幕隔着,看不清面容,那戲子似乎就是在為他而唱。

等蕭則收回目光時,洛明蓁的眼神還在緊緊地盯着那個戲子,雙手托腮,嘴角止不住地揚起笑容。

“不愧是梨月白,這嗓子也太好聽了。想請他唱曲兒,可是千金難求,竟然能在這兒碰上他,也不知是哪個大人物能請得動他。”

聽着她言語間快要溢出來的贊美,還有她那旁若無人一般直白的眼神,蕭則忽地沉了沉眉眼,眼神也陰郁了幾分。

花船裏的人還在唱着,腰身轉動,曲調也到了尾音,四面的人都緊張地攥緊了手,繁花落下,唯有那人陰柔的眉眼遮擋在水袖之下。

圍觀的人紛紛拍手,大喊着:“梨月白。”

洛明蓁也跟着激動地喊了一聲,花船上的梨月白正好面對着她的方向,水袖落下,見着她激動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也便禮貌地沖她點了點頭。

洛明頓時呼吸一滞,緊緊地握住了蕭則的袖子,聲音都在發抖了:“他……他剛剛看我了?我沒看錯吧!”

花船上的梨月白見她那副難以置信的模樣,覺得甚是有趣,沒忍住擡起袖子輕笑了一聲。

而蕭則看着興奮得都在發抖的洛明蓁,眼裏陰郁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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