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煙花
子夜, 陰沉的暮色被漫天的燭火映成橘黃色,四下裏的人聲不絕于耳,雜耍班子換了一輪又一輪, 周遭的看客仍舊在拍手叫好。
河中花船搖曳,蓮花狀的河燈漂浮在水面上, 因着偶爾拂過的晚風,便飄飄忽忽地打着轉。岸邊垂柳依依, 攪碎了水中倒影。
洛明蓁和蕭則并排坐在河提, 身旁坐着乘涼的人皆是低頭竊竊私語, 時不時發出愉悅的笑聲。還有人在岸邊擺了酒菜, 推杯換盞,談笑晏晏。
梨月白的花船早已離去, 洛明蓁雙手托腮,不自覺悵然地長嘆了一聲:“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能聽到梨月白唱曲兒。”
她還是幾年前和衛子瑜一起去聽過梨月白的義演,那嗓音、那身段, 怕是谪仙下凡也不過如此。可惜像他那樣的名角兒, 可不是誰都能請得動的。怕是以後想再聽就是遙遙無期了。
聽到她的話, 蕭則偏過頭, 見她一臉戀戀不舍的模樣, 皺了皺眉。
以前還屢屢對他做出逾越之舉, 如今又對一個戲子念念不忘。
女子都是如此善變的麽?
他壓低了眉頭,別過眼沒再看她。
洛明蓁一陣唏噓過後, 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河水的盡頭。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神色飛揚了起來,急忙起身往巷子口去了。
蕭則沒理會她要去做什麽,只是背靠着柳樹,恹恹地瞧着水中彎月的倒影。燭火映在水面上, 将幽暗的清河染上了暖色。
“來,接着。”
帶了幾分興奮的聲音響在耳畔,蕭則剛剛擡了擡眼皮,面前就伸過來一只纖細的手,手心攤開,擺着一盞六瓣蓮花狀的藕粉色河燈,微弱的燭火在花心躍動,被遮掩在層層疊疊的花瓣之中。
洛明蓁說話的功夫,已經坐回了他身旁。蕭則接過河燈,随意地瞥了一眼,她手中也攤着一盞。
他裝作懵懂的語氣問了一聲:“姐姐,你買這個做什麽?”
洛明蓁掂了掂手裏的河燈,偏過頭瞧着他:“你以前沒有放過河燈麽?”
蕭則一愣,目光落在手裏的河燈上,還是略顯生硬地道:“沒有。”
小時候,他只見過別人放。
洛明蓁見他低着頭,以為他是有些失落,便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慰地道:“沒事,現在你就可以和我一起放了。這河燈可是很厲害的,等會兒你閉着眼睛,許三個心願,再把它放進河裏,你的心願就可以傳到河神那兒,他會替你實現的。”
蕭則低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的不以為意。
鬼神之說,不過是無稽之談。
也只有她會相信。
他雖這樣想着,面上還是一副開心的模樣點了點頭:“那阿則也要許願。”
洛明蓁将手上交握,放在胸口,低着頭,睜開一只眼看向旁邊一動不動的蕭則:“別傻愣着,你跟着我做,然後在心裏默念你的心願,不能睜開眼睛的。”
蕭則看着她,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一定要做如此愚蠢的動作麽?
可洛明蓁一直看着他,甚至還沖他挑了挑眉,催促他快點。他勉強壓下心頭的不悅,也緩緩閉上了眼。
洛明蓁見他學得有模有樣,這才放心了些,轉過臉便專心地許願了。等一切做完後,她睜開眼,下意識地偏過頭,蕭則已經許完了願,修長的手指端着河燈。略低着頭,墨發垂在身側,燭光朦胧,有些瞧不清他的臉色。
洛明蓁彎腰将手裏的河燈放進了水中,寬大的羅裙鋪在岸上,幾縷青絲垂落在了水面,發髻上的竹木衩在燈火下泛着柔光。她用手指撥動着水面,将河燈推向遠處。
蕭則也學着她的樣子,一手挽着袖袍,一手将河燈放入水中。很快,他們河燈便随着水波飄遠了,混在溶溶月色中。
蕭則看着漸行漸遠的河燈,四面人聲嘈雜,夜風不時拂過面頰,撩動他額前的碎發。
他的眸光忽地幽深了些。
原來這就是放河燈。
不知是不是燭火的塗染,讓他的側臉少了幾分平日的淩厲。直到水珠子濺到了他的手背上,他擡了擡眼皮,正對上洛明蓁笑彎了的眉眼。
“你看你,最近越來越喜歡發呆了。”
蕭則沒說什麽,只是略低下眉眼,看似腼腆地笑了笑。
洛明蓁也沒再繼續逗他了,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了往他那兒彈水的手。複又坐直了些,兩手撐在青石板上,湊近了蕭則,悄聲問道:“你剛剛許的什麽願望?”
蕭則挑了挑眉:“姐姐不是說,得在心裏默念麽?”
洛明蓁一噎,沒想到這傻小子竟然還會反駁她了。她鼓了鼓腮幫,一本正經地道:“我是你姐姐,所以你得告訴我,小孩子不能瞞着大人。”
蕭則眼底劃過一絲笑意,不答反問:“那姐姐許的什麽心願?”
洛明蓁抿了抿唇,眼神飄忽了一下:“你年紀小,你先說。”
不過她覺着多半也是什麽想吃糖葫蘆之類的。
蕭則嘴角勾起一絲嘲笑的弧度,懶得聽她胡說八道,便答道:“我許的心願,是想讓姐姐有花不完的銀子。”
洛明蓁愣了愣,微張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蕭則。他略低着頭,眉眼帶了幾分笑意,因着比她高,輕易就成了俯視着她的姿勢。
“阿則,果然還是你最好了,這種時候都還記着我。”洛明蓁抽了抽鼻子,一臉欣慰地仰頭看着他。
蕭則略偏過頭:“那姐姐的心願呢?”
洛明蓁臉上的欣慰在一瞬間收回,轉而尴尬地低頭用手撓了撓面頰。她轉了轉眼珠子,往四面亂瞟,忽地欲蓋彌彰地低呼了一聲:“出來玩這麽久了,你肯定也餓了,走走走,我帶你吃東西去,西街那邊有可多吃的了,保管比你的糖葫蘆還好吃。”
她說着就拉起蕭則的袖子往着街道走去。
蕭則知道她是在耍賴,卻也沒有拆穿她,只是任由她帶着自己走。
雖說已到了深夜,卻因着今日不宵禁,行人紛紛,仍舊是人流熙攘。尤其是入了主街,來往的男男女女更是數不勝數。四面的攤子擺着各色的小玩意兒,有賣面具的、賣首飾的、還有各色的胭脂水粉,小販的吆喝聲脆得像唱曲兒一般,臉上洋溢着飛揚的笑容。
洛明蓁拉着蕭則往人堆裏擠,她時不時指着街邊的小玩意兒問他要不要買,蕭則自然是拒絕了。
“算了,先帶你去吃東西去,晚點我帶你去看皮影戲,東街口胡爺爺,他的皮影戲,我可是從小看到大的,保管你看得不想回家。”
洛明蓁還在絮絮地跟他說着有什麽好玩的東西,蕭則心下雖不甚在意,面上卻配合地聽着。
都是些小孩子玩意兒。
無趣。
直至到了一家馄饨鋪子,她停了下來,笑道:“施三爺的馄饨,那可是咱們灣水鎮響當當的老招牌,等會兒饞得你流口水。”
她一面笑着,一面穿過人流往前走,人有些多,她便将蕭則的袖子攥得緊緊地,又擡起一只手擋住身旁的行人。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要放煙花了!”
因着他那一聲低呼,人群裏瞬間躁動了起來,大家夥紛紛擡起頭,不少在屋裏的人也趕忙出來湊熱鬧,原本就擁擠的街道更是連落腳的地兒都快沒有了。
洛明蓁拉着蕭則就要往馄饨攤子去,不知是誰踩了她一腳,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握着蕭則袖子的手也下意識地松開了。
人群中有人嚷嚷了起來,想往河岸去看煙花,慌亂中,不知是誰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她一個重心不穩,踉跄着被擠了出去。
她擡手擋在面前,身後是商鋪的柱子,猝不及防就要撞上去了。直到一聲悶響,她整個人都栽進了一個緊實的懷抱。
她下意識地握住了那人的手臂,頭埋在他的胸膛裏,擡起頭的時候,就見得蕭則清冷的眼神。
他的身後靠着的是一根水桶粗細柱子,因着剛剛接住了洛明蓁,背便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柱子上。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眼神陰郁地看着四周的人。
回過神的洛明蓁立馬轉了個面,仰頭看着他,雙手在他身上摸了摸,焦急地問道:“阿則,你怎麽樣,有沒有撞疼你啊?”
她剛剛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那柱子都撞得差點倒了,硬生生地撞上去,不得疼死啊。
蕭則收斂了眼中的冷意,低頭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姐姐不用擔心,我沒事。”
洛明蓁也是急昏頭了,扒拉着他的領子:“剛剛撞得那麽大響聲,怎麽可能沒事,趕緊的,我給你看看,有沒有撞傷。”
感受着觸碰到脖頸上的柔軟,蕭則的眼睫顫了顫,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她扯在自己領口上亂動的手。
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洛明蓁,眼神慢慢變得幽深了起來。
如此膽大地扒他的衣服。
她是不是忘了,他是個男人。
還是她根本沒有這個自覺?
洛明蓁緩緩眨了眨眼,後知後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瞬間想起了自己剛剛說的胡話,立馬把手給抽了出來。
她暗暗皺了皺眉,自己真是跟着傻了,他的身體還是個成人,她竟然下意識地把他當成一個五歲的小孩子。
因着剛剛的尴尬,兩人沉默了一陣。
直到一束煙花炸響,像無數從夜色中墜落的星子,砸在水面上。彩色的光影落滿了她的面頰,那雙清透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粼粼的水光,她的面容在起落的煙花裏忽明忽暗。
四面的嘈雜聲漸漸模糊,唯有她耳根子的熏紅一覽無遺。
蕭則忽地眯了眯眼,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