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衣裳
第二日洛明蓁睡醒的時候, 天已經大亮了,日光透過窗戶映在她的臉上,刺得她将被子往上一提, 蓋住了自己的臉。像個蚯蚓一樣在被窩裏拱了一陣,才耷拉着眼皮從縫隙裏鑽出腦袋。
她恹恹地打了個呵欠, 眼尾滲出些許淚珠子,又把頭埋了下去, 整個人縮在被窩裏像裹了個粽子, 無聊地哼哼了幾聲。
等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才後知後覺這會兒應當是晌午以後了。昨夜廟會逛得太晚, 她只記得自己很困,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怎麽回來的都忘記了。
她揉了揉脖子,也不再去想那麽多,同手同腳地從床上翻身下來, 扯過衣裳穿好便開門去後院打洗臉水。
剛剛撩開簾子, 就聽到一陣咔嚓聲。
她探頭望過去, 才發現是蕭則坐在院子裏劈柴。
他将木柴立在了樁子上, 手裏的斧頭随着他的動作幹脆利落地砍下去, 木柴便從中間斷成兩截。
許是嫌衣服太過累贅, 他将外袍脫下放到了一旁的晾衣繩上,只穿着略微緊身的裏衣。袖口紮起, 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隐約窺見手臂上蓬起的肌肉,塊塊分明,遒勁有力。
他彎下腰,背肌将裏衣撐得鼓起,像是再用些力氣便要撐破一般。順着流暢的線條往下是緊實的腰身, 被褲腰束住。因着他是坐着的,較常人都修長的腿便只能曲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腳踝。
烈日當空,饒是他,脖頸也滲出了薄汗。随意紮起的墨發搭在身後,鴉羽似的眼睫半搭着,只露出清冷的側臉。
洛明蓁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手指摸着下巴。他不說話、不犯傻的時候,還真像個翩翩公子。若是他還清醒着,不知會迷倒多少姑娘。
她本還在饒有趣味地看着,卻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睫忽地無力垂下。
是啊,他本來應該是另一個模樣的。
院子裏的蕭則一早就聽到了腳步聲,也知道她在那兒看自己,只是一直沒有回過頭。聽到身後沒了動靜,他才擡了擡眼皮,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見她低着頭一副失落的樣子,略微皺了皺眉頭。
她為何不高興?
可洛明蓁不一會兒又擡起頭,正對上了蕭則的目光,立馬揚起笑臉,腳步輕快地往他那兒走了過去。
蕭則別過眼,只低下頭專心劈柴。洛明蓁卻在他身旁站定,瞧着地上滿滿一大堆柴火,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我們阿則現在真是越來越勤快了。”
蕭則沒回話,手裏劈柴的動作未停,輕輕扯了扯嘴角,帶了幾分不滿的弧度。
他不劈柴,難道還能指望她麽?
“好了,這麽多已經夠用了,你去玩會兒吧,你看你一腦門的汗。”
話音剛落,一只白嫩的手就胡亂地順着他的額頭往上摸,帶來了些許涼意。
蕭則面上沒有什麽異常,可砍在木柴上的斧頭卻往旁邊歪了半寸,竟是破天荒的沒有将柴火劈開,他握緊了斧頭把手,眼神有些不自然地別到一旁。
洛明蓁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收回了手,起身,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去給你燒點熱水,你擦擦身上的汗,晚點我再陪你玩。”
她說着,伸了個懶腰便往竈房去。
身後的蕭則看着手裏的斧頭,薄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麽,只是擡手撫了撫額頭,片刻後才別過臉,微不可聞地“切”了一聲。
用過午飯後,洛明蓁抱着兔子在院子裏乘涼,旁邊坐着換了身幹淨衣服的蕭則。
他似乎有潔癖,無論幹淨與否,衣裳必須一天換一次,有時候可能換兩次。旁的人家大多都是用水擦擦身子,他卻是日日都要燒水沐浴。這樣一想,他平日裏用膳也是像個貴公子一般,你不同他說話,他也絕不會開口。
真算得上是她長這麽大見過的第一個如此講究的男子,放在他們灣水鎮,活像一只沖進雞群裏的大白鶴。
她想了想,人雖然傻了,可能骨子裏的習慣還是改不了的。
她沒再多想,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從脖頸到腰身,再到腳踝都看了個遍。
一直半阖着眼的蕭則被她從上到下地看了好半晌,略有些不自然地別過了眼,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
這世上怎麽會有她這樣不矜持的女人,這般直白地盯着男人看。
他正準備開口打斷她的注視,就見得她站了起來,将懷裏的兔子放進了他懷裏:“你等會兒,我馬上回來。”
她說完,便噔噔噔地跑回了房裏。
蕭則也只是随意地瞧了她一眼,低下頭時,看着跳進自己懷裏的兔子,頗為嫌棄地皺了皺眉,手指微動,想将它拎出去。
可那兔子在他懷裏竄了竄,擡起兩條前腿搭在他的胸口,睜着紅眼睛呆呆傻傻地看着他。幾根胡須動了動,使勁兒往他懷裏拱着,卻因為沒有站穩,往旁邊栽倒,腦袋埋進了他的臂彎,只露出半個肥屁股。
蕭則眼裏的嫌棄更甚。
真是只蠢兔子。
他正要将它扔出去,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轉而輕輕搭在了兔子的脊背上,看起來像是在給它順毛。
兔子被他摸得很舒服,動了動耳朵,肥屁股也一扭一扭的。
蕭則餘光只注意着身旁的洛明蓁,手指仍舊搭在兔子的背上,不自覺揉了好幾下。
身旁的洛明蓁卻一把将他拉了起來:“來來來,快起來。”
蕭則雖不知她要做什麽,還是将兔子放在一旁,跟着她的牽引站了起來。餘光掃過,只見她手裏拿着一根繩子,低頭擺弄着。
他垂了垂眉眼,帶了幾分疑惑地問道:“姐姐,這是什麽?”
為何要拿一根繩子?
洛明蓁将手裏的繩子牽開,擡頭沖他眯眼笑了笑:“給你量量身形,回頭我好去裁縫鋪給你做兩身新衣裳。”
蕭則愣了愣,倒是沒想到她會想着給他做衣裳。
所以她剛剛盯着他看了半晌,就是為了目測他的身形尺寸。
他将餘光掃過她身上的衣裙,不過是幾件舊衣裳。
女子都愛绫羅綢緞,她為何不給自己裁新衣?
他不懂,面上卻扯出了笑容,故作天真地問道:“姐姐,阿則要有新衣裳穿了麽?”
洛明蓁挑了挑眉:“看你最近這麽聽話,所以就獎勵你了,在咱們家,勤快的孩子有糖吃。”
蕭則低着頭,沒有回話。
洛明蓁卻是往前兩步,靠近了他,指揮道:“把手擡起來。”
蕭則随意地瞧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只是聽話地擡起了雙臂,洛明蓁便伸手将繩子環過他的腰,從身後穿了回來。
蕭則略垂下眼簾,目光順着她的眼睛往下,落在了她微抿着的唇瓣上。細碎的光影塗染在她細膩的肌膚,連她耳垂上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因着靠得太近,仿佛只要他稍稍往前傾斜,就能讓她撞進自己懷裏。
許是日光太盛,他微微眯了眯眼。
“好了,你可以把手放下來了。”洛明蓁說着,收回了一截繩子,低頭做好了标記,又擡手為他量衣領的尺寸。
蕭則有些高,她只能仰起脖子,将手指貼在他的衣襟處,繩子繞過,一點一點細致地量着。
衣領随着她的動作敞開了些,露出精致的鎖骨,隐約可以看見窩心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蕭則微睜了眼,急忙別過了目光。
洛明蓁見着手裏的繩子因為他的動作而歪了,立馬用手扶住了他的肩頭,不滿地道:“別亂動。”
纖長的指甲無意地蹭過他的脖頸,像小貓爪子輕輕撓過。
蕭則身子一僵,心下有些莫名的煩躁。尤其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萦繞了過來,像是沾染着晨露的桃花,勾得他呼吸重了幾分。
他壓下了心頭的異樣,看着面前渾然不覺的洛明蓁。
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此撩撥一個男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尤其是不經意地撩撥。
他眯了眯眼,眸光漸漸晦暗了一些,他看着面前的洛明蓁,輕輕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洛明蓁一驚,猝不及防被人握住,吓得手裏的繩子都差點掉在了地上,那只手的力道比她想得還要有勁,怪不得劈柴時半點也不費勁兒。
她擡起頭,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蕭則,下意識地開口:“怎,怎麽了?”
對上她清亮的眼神,蕭則只是伸手将她手裏的繩子接了過來,嘴角緩緩揚起笑容:“姐姐,這個好好玩,阿則也要自己量一下。”
洛明蓁好笑地瞧了他一眼:“那行,反正我也量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喜歡,就拿去玩吧。”
她記下了剛剛量的尺寸,便将手裏的繩子塞給了他,轉身回屋裏拿筆記下了。
而屋檐下的蕭則低頭看着手裏的繩子,臉上的笑意消退,只剩下一片清冷。手指微微收緊,卻因垂着眉眼而看不清他的神色。
木板上的兔子還在跳着,仰頭瞧着他,挪着胖乎乎的身子往蕭則身邊湊。
蕭則冷冷地瞧了它一眼,壓低了聲音道:“蠢兔子,再過來,就将你紅燒了。”
兔子懵懂地睜着紅眼睛,沒有聽懂他的話。蕭則不耐地抿了抿唇,伸手要将它提起來,可摸到它毛絨絨的腦袋時,手指一僵,将目光落在一旁,冷着臉揉了幾下,只是動作有些不自然。
兔子的耳朵蹭着他的手背,讓他的眸光深了幾分。他伸手捏了捏它的耳朵,見它只是乖乖地蹲在地上任他揉圓搓扁。他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真是只蠢兔子。”
若是有人想吃了它,都不知道反抗。
怎麽能對別人毫無防備之心。
簡直跟像她一樣。
他收回手,随即就将兔子放回窩裏後,轉身回房了。
院子裏,只有雞舍裏母雞還在“咯咯”地叫着,蠢兔子也老老實實地趴在窩裏,只露出兩對毛絨絨的長耳朵。
而院外的老槐樹下,站着一個慵懶的紅衣少年,蒼白的手指輕點着面頰,嘴角勾笑,目光灼灼地盯着院子裏。
“皇兄,看來你在這兒過得還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