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遇險
傍晚, 洛明蓁從裁縫鋪出來,手裏抱着剛扯的布匹。她又摸了摸腰上癟癟的錢袋子,空閑的一只手便頗為頭疼地撓了撓面頰。
原想着六十兩銀子夠她過日子的, 餘下的幾件金銀首飾還能備着日後當嫁妝,她往日裏也沒有擔憂過錢財之事。可自從家裏多了個男人, 還真是花錢如流水,眨眼間連她嫁妝都賠進去了。
她兩手拖着布匹, 仰頭瞧着高牆上探出的杏子樹, 不由得喟然長嘆了一聲。看來她得想辦法找個賺錢的營生了, 在這麽下去早晚坐吃山空。
可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 下意識地提了提快要滑落的布匹,愁眉苦臉地瞧着前頭, 就在拐過巷子口,她忽地感覺後背冒起一陣疹子,還沒等她回過頭, 脖子一疼, 像是被人狠狠劈了一掌, 她當即眼前一黑, 暈了過去。
手裏抱着的布匹無力地滑到地上, 滾進塵土裏。牆頭的杏子樹仍舊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卻仿佛沒有人經過一般。
屋內,蕭則端坐在椅子上, 桌面擺了幾碟菜,卻連熱氣也不冒了,冷掉的油星子凝在了盤子邊緣,院外卻遲遲沒有傳來推門聲。
蕭則壓低了眉頭,擡起眼皮瞧向了大門口, 只有兔子坐在屋檐下,兩只耳朵擺來擺去,雞舍裏的母雞“咯咯”地叫個不停。
不過是去趟裁縫鋪,左右也才兩裏路,快兩個時辰了還不回來。
多半是又與哪戶人家串門去了。
他抿了抿唇,沒再去管她,擡手執起擱在一旁的筷子,用帕子仔細擦過後便準備用膳。院子裏的那些雞又叫喚了起來,他夾菜的動作一頓,掀開眼皮時,才發現天色已然暗下來了。
她從不會這麽晚還不回家。
蕭則皺了皺眉。
這麽大的鎮子,又能出什麽事?
他收回了目光,不想再去為她分心,可停在半空的指節卻仍舊僵持着,遲遲沒有下筷。他不悅地抿着唇,将手中筷子往托架上一壓,起身披上外袍便往院外去了。
真是會給他惹麻煩。
因着怕洛明蓁只是去串門,他還是先去瞧了瞧左右的鄰居家,可沒有一戶瞧見她的蹤影。
也正是這時候,他的臉色凝重了起來。袖袍下的手不自覺攥緊,轉身便往着裁縫鋪去。明明不過兩裏的路,他卻沒來由心神亂了幾分。
他不知這亂的緣故,面上還是漠然地往前走着,直至拐過巷子口時,目光觸及地上東倒西歪的布匹後,步子頓住了。
他彎下腰,伸出手捏住了地上熟悉的錢袋子。沉了沉眉眼,手指慢慢收緊。唯有碎發掩映下的眸光,隐隐帶着壓不住的戾氣。
該死。
月上枝頭,樹林裏安靜地只剩下風聲,蟄伏的烏鴉吱哇亂叫了起來,樹影浮動,黑暗中踏出一雙幹淨的靴子,踩碎了一地的落葉。
蕭則擡起頭,目光落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手指緊扣,放在唇前吹了個哨子。
夜幕中齊刷刷落下了數不清的黑影,紛紛隐在樹後,一個身着黑色勁裝,虎背腰圓的男人低着頭,單膝跪在了蕭則面前,身後那群影子也齊齊跪倒在地。
“陛下。”
那領頭的男人恭敬地喊了一聲,低下的頭由始至終沒有擡起來過。
樹影下,蕭則單手負在身後,壓着寬大的袖袍,脊背繃直,薄唇抿出了一個瘆人的弧度。唯有陰冷的聲音響起:“去找一個叫洛明蓁的女人。”
領頭的男人自然知道洛明蓁就是他們陛下用來掩藏身份的那個幌子,當即應了一聲:“是。”
他準備起身去尋人,可他剛剛站定,面前的人又道:“讓所有影衛都去找。”
聽到這個命令,那領頭男人也遲疑了片刻,他低着頭,還是猶豫地道:“陛下,若是我等傾巢而出,怕是會驚動……”
“朕不想再說第二遍。”蕭則沉了沉眉眼,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而那話裏的含義不言而喻。
陛下不會養一群廢物。
饒是隔着幽深的夜色,他那冷漠的目光卻仍舊像一把陰寒的匕首,抵在人的脖頸上,讓人毫不懷疑,會被他殺死。
那領頭的男人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他重重地跪在地上,铿锵有力地應了一聲:“是。”
說罷,那領頭男人帶着那群黑衣人一同消失。四面只有烏鴉瘆人的叫聲,仿佛這裏從未有人來過。
樹下的蕭則仍舊站在那裏,慘白的月色映在他的側臉,他略低下頭,瞧着手裏捏得緊緊的錢袋子,左臉上的暗紅色花紋在一瞬間加深了顏色,鮮紅得像是會淌下鮮血一般。
他收緊了手,唯有眉目間的寒霜越發厚重。
洛明蓁是被吵醒的。
耳邊一陣嗚嗚咽咽的聲音,像圍了十幾只蒼蠅嗡嗡直叫,她煩躁地動了動身子,脖頸卻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細微的燭火透過眯成縫隙的眼簾滲進來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眼前模糊一片,人影、燭火糾纏在一起。她想擡手擋一下視線,手完全動彈不得,她急忙吓得清醒了些,再掙紮時,才發現手腕上被人用繩子結結實實地捆住。不僅如此,連腳踝也被綁在一塊。
她立馬睜大了眼,映入視線的是一間木屋,門窗緊閉,只有四角的柱子旁點了油燈。随着她意識的清醒,之前吵醒她的那些聲音也明晰了起來。
她偏過頭,身旁全是一群和她年紀相仿的姑娘,手腳皆被粗繩子捆住,好幾個人脖子上還帶着赫然的掐痕,披頭散發,像是被人毆打過一般。唯獨臉蛋白淨,不見任何傷口。
洛明蓁心裏咯噔一下,從腳趾頭開始發麻,若不是因着她常常纏着衛子瑜給她講他辦的那些案子,怕是她這會兒非吓死不可。
照這個情形,她定是被人半道給綁了,還同這些姑娘家扔到了一塊。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脊背瞬間冒出了細密的疹子,冷得她差點打了個擺子。
完了完了,她完了。
衛子瑜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就是為了之前那樁采花賊的案子。案子剛發生的時候,她還提心吊膽了一陣兒,後面風平浪靜了,她也沒再當回事。誰知那竟不是什麽普通的采花賊,而是一個專門擄劫良家女子的山匪,讓人誤以為是采花賊,等衙門的人覺着他們的目标放在別的鎮子去了,才趁其不備,折返回去将那些女子給擄走。
衛子瑜也沒查清這些人的據點和那些姑娘的下落,現在看來,全是被關在這裏。至于目的,多半就是賣到青樓小館或者給哪個大戶人家當小妾去,若是往深了想,還不知要拿她們去做些什麽。
洛明蓁只覺得手腳冰涼,欲哭無淚。她不過是出門買兩塊布,怎麽就這麽倒黴剛好撞上這群采花賊了?
她家裏也只有一個傻小子,指不定現在都沒有發現她不見了,或者以為她在哪兒串門。便是他發現自己不見了,怕是只會一個人無頭蒼蠅地到處找她,壓根不知道去報官。衛子瑜也已經好幾天不見人影,誰能發現她不見了啊?
她這樣想着,心也涼了半截,眼珠子慌亂地轉了轉。好半晌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一時半會兒的,指望旁人來救她怕是不行,她得自己想想有什麽法子可以逃出去。
她縮在牆角裏,又看了看屋子的構造,窗戶都被木板釘死了,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屋裏除了油燈,連張桌椅板凳都沒有,地板硬邦邦的,怕是來只老鼠都打不了洞。
她只好偷偷打量着周遭那些被捆成麻花的姑娘們。瞧了一圈,大多都是低着頭小聲啜泣。還有的一臉麻木,露出的手腕上全是傷,索性哭都不哭了。
她正要放棄時,餘光瞥見左手邊似乎有人在看她。她別過眼,沒忍住眼皮跳了跳。
這姑娘也太高了吧?
怕是站起來,還能比她高一個頭,手長腿也長,連一般的男人都沒她這麽高大。
若不是看到那姑娘那比她還大的胸,她都快懷疑這是個男的。
可那姑娘雖生得五大三粗,卻怯生生地縮着身子,修長的雙腿曲着,擡起袖子擋在臉上,小聲地哭着,瞧着像是剛來的,臉上的妝都哭花了,紅一塊,紫一塊的,連原本的五官都完全看不清。
洛明蓁眯了眯眼,雖然有點吓人,但是她怎麽在這張畫得像夜叉一樣的臉上看到了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那姑娘将眼睛擡起來,正對上洛明蓁的視線,大半的臉還埋在袖子裏。
“看什麽看,沒見過美人落淚麽!”她說着,輕哼了一聲,又埋頭嗚嗚咽咽地了起來。
那姑娘說話的語速很快,又帶着哭腔,洛明蓁就聽到了“美人”兩個字。
她抖了抖嘴角,這姑娘還真是挺奇怪的,而且明明是她先看過來的。
雖然她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模樣,可她長這麽高,想必力氣也大,吼人的時候膽子可一點不小,保不準她倆還能一道聯手逃出去。
打定了主意,她便準備湊過去和那個姑娘套個近乎。因着手腳都被綁着,她只能像蠶寶寶一樣一扭一扭地拱過去。
拱到一半,門開了,吓得她立馬癱回牆角裝死。
她将眼睛眯開一條縫,偷偷往門口望去。一個虬髯大漢一手推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姑娘進來了。
洛明蓁的嘴角又劇烈地抖了起來。
好家夥,又來一大高個。
她不由得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在姑娘堆裏,她還算身材高挑的。怎麽今日随便撞見一個,都是比她還高一個頭不止的?高就算了,身形還那麽勻稱,不過就是胸有點平,大概也是人無完人吧。
門口那姑娘低着頭,青絲鋪在身側,如雲浮動。一身白衣似雪,連鞋底都幹淨得不染纖塵。肩若削成,腰若約素,一擡眸,像是攏了半江煙雨,潮濕的霧氣撲面而來。
推着她的漢子身後還跟了個瘦猴似的男人,壓低了聲音罵罵咧咧的。
“娘匹希的,你這賊孫,眼睛怎麽長的,讓你抓姑娘回來,你他娘的抓個大男人?”
那虬髯漢子撓了撓後腦勺,一張臉漲得黑裏透紅,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也沒話反駁。只擡眼瞧了瞧被他押着的“姑娘”。
長得跟個天仙似的,哪個知道是男的?
他當時色迷心竅,看都沒仔細看,直接打暈就給帶回來了。
那瘦猴罵也罵夠了,瞥了一眼那一直不說話的白衣男子,觸及他白皙纖長的脖頸,饒是他這樣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沒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急忙別過眼,擺了擺手:“罷了,賣去當個小倌也成,那些達官顯貴也有好這一口的。”
那白衣男子始終沒說什麽,不哭,也不抖,袖袍下露出的手指白皙纖細,一看便是養尊處優之人。
瘦猴将他帶了進去,兇狠的眼神瞪着屋裏的姑娘,她們立馬吓得縮了縮身子,小臉慘白,低着頭不敢哭出聲。
那瘦猴滿意地輕哼了一聲,擡手将那白衣男子往牆角一推,轉過身就出去了。
洛明蓁原本還縮在角落裏裝死,也沒聽見之前那瘦猴和虬髯大漢的話。見着被推過來的白衣男子,以為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眼瞅着腦門就要撞到牆上。這麽直直地撞上去,怕是兇多吉少。
她一咬牙,還是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擡起肩膀,正好擋住了那“姑娘”。
那人很輕,砸到她的肩,也只是疼得她皺了皺臉。奈何她手被捆着,也揉不了。只得呲了呲牙,倒抽了好幾口涼氣。
借着她肩頭緩沖了一下力道的白衣男子也擡頭看向了她,薄如蟬翼的大袖衫滑落到手肘處,滿頭青絲略顯淩亂,可那張臉卻是極美的。
他溫和地笑了笑:“多謝姑娘。”
聲音溫潤如碧水,帶着盎然春意,又似潺潺流水輕拍石岸。
洛明蓁緩過了勁兒,随口便想同他說聲不必謝。可目光落在他那張臉上時,整個人像是被驚雷劈中,張大的嘴久久合不上。
白衣男子見她露出這般神色,眼中也透了幾分茫然,遲疑地開口:“姑娘?”
洛明蓁緩緩睜大了眼,唇瓣都在一抖一抖的,難以置信地道:
“梨……梨……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