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放學時,家毅和兩個同學因為要幫老師登記全年級的期中考試成績而晚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學校裏其他的學生都已經回家了,老師幾乎也走光了,家毅如往常般騎着自行車回去。前幾年出于緩解學生放學時的交通高峰以及确保學生上下學的路上安全問題的考慮,鎮上統一将居民的上下班時間錯開,集中在上下學的前後半小時左右,故而眼下過了下班的時段,街上行人寥寥,很是安靜。大多數居民此時不是急着往家裏趕就是在家裏忙着燒晚飯,只有到了六點鐘的模樣,街道旁拉起一串串彩色的小燈泡,小攤主出來擺好地攤,收拾好飯桌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出門散步,小鎮才又熱鬧起來。

五月中旬的氣溫日漸升高,家毅穿着一身長衣長褲騎車沒幾分鐘就開始冒汗。經過鎮中心廣場時,家毅便偏離了路的正中央,靠左側的河岸邊行駛。這是一條不寬的橫貫小鎮的河道,岸邊留有小片草地及一排樹,在水泥地上灑下斑駁的陰影。

忽然,前方本該空蕩蕩的地面上有個扭來扭曲的黑色條狀生物,正好擋了家毅的路。他急忙捏緊手剎,從自行車上下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兩步,然後彎腰一看,竟是一條十二三厘米長的小蛇。

鎮上是極少看見蛇的,家毅過去只在孩童時去東郊鄉野的時候見過。而且當時他是站得遠遠的,由身旁一個鄉下的大爺指點着告訴他的。聽那個大爺講,附近大多數蛇都是無毒的,被咬一口頂多痛幾天,但每隔幾年也有在田裏幹活的人被不知從哪兒冒出的毒蛇咬了,立即臉色發青,倒地後口吐白沫,一翻白眼就沒氣了,根本來不及救治。

家毅從未近距離地靠近觀察蛇類,自然也無法分辨眼前這條蛇是否有毒。盡管看着它在太陽底下不斷掙紮挺可憐的,但家毅并不想多管,農夫與蛇的故事他在書上看過,可別一不小心就丢了自己的性命。

當他挺直腰,準備走回自行車旁時,卻聽見一聲微弱的“救命”。他猛地看向地上的小蛇,覺得不可能又馬上張望四周,可偌大的廣場上不見一人的蹤影。

“救命!”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家毅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睜大眼睛:“你,是你在說話?”

“是我……”小蛇不不再扭動得那麽劇烈,似乎在積聚不多的力氣,“求你救救我吧!”

“你……蛇怎麽會說話?”家毅驚訝地說。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令他有點兒後悔,早知道這事如此詭異就不停下來看了,直接繞道走了該有多好。

“你別怕……我……我不會傷害你,”小蛇喘着氣,說得很吃力的樣子,“我懂人話……我……不會随便咬人,我只……吃野果的,你……你放心。我受傷了,能……不能救救我?”

小蛇強睜着眼睛,裏面沒有絲毫獵食動物的血腥、野性,竟帶着懇切,溫潤得如同人類一般。

家毅半信半疑,隔了會兒終是點頭答應。

“謝謝……請你把我……帶回你家,”小蛇明顯感覺到剛消下去又陡然而生的警惕,忙說,“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的家人,把……把我放到你家後院的井……旁邊就可以了。我只……只待在那兒,不會随便……到其他……地方。你要不……放心,到井旁叫我……我……我就……會出來……”

“你真的保證能不攻擊任何人,就待在井旁,并且不讓我家人發現你的存在嗎?”

“我……保證。”小蛇的聲音更虛弱了。

家毅這才小心地輕輕捏起小蛇放進書包。他還想問為什麽它知道他家裏有院子還有井,因為鎮上大多數家境一般的人家家裏是沒有單獨的院子的,門前一口井也是好幾家人合用,可小蛇卻閉了眼,仿佛死了般一動不動。他只好把話咽回去,加速往家裏趕。

今日他回來晚了,母親和二姐已經在廚房裏忙開了。家毅掩飾性地先回房一趟,然後又乘人不注意走向後院。

若不是劉家的人,不會知道劉家除了進門可見的前院、二門後的內院,在內院正房後的圍牆背面還有一個更大的後院。正房與圍牆間有道長滿雜草的小徑,一般人哪怕看到了也想不到順着小徑走進去,隐藏在牆上郁郁蔥蔥的藤蔓後面有扇大鐵門,裏面就是後院了。

後院中單是空地就比前院和屋子加起來還要大上數十倍,然而卻是對外封鎖的,劉家人也只在過年或祭祖的時候才會打開這扇門。平時,大鐵門後右側的低矮木屋中住着駝背男人、啞巴女人和小女孩三人,負責看守院子并清掃,嚴防誤闖入不知情的外人。

這裏似乎是個禁忌,就算是祭祖也要等到夜深人靜時分,一家人輕叩門,由啞巴女人開門讓他們進去。每當這時,父親的表情總是異常嚴肅,家毅和哥哥姐姐們明顯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氛圍,不敢大聲說話或者亂跑。是以,家毅本能地對這個神秘的院子有些抵觸,年幼貪玩時也從不來這裏。然而,眼下他卻不得不來這一趟。二十多年前新興的自來水引起了劉二爺的注意,眼看着家裏傭人數量的大減以及孩子的增多,劉二爺和劉二嬸生怕看顧不周,小孩子又不懂事,玩鬧間出了意外,便商量着讓人把前院裏的井用泥土和石塊封死了,家裏全都改用自來水了。所以,現在家裏唯一的井就在後院。

家毅憑着模糊的記憶在牆上摸索着,許久,終于在茂盛的爬藤後摸到一個滿是銅鏽的金屬環。“篤——篤篤篤——篤”,按着特定的規律扣門環,過了好久門才開了一條三指寬的縫,可以看見門後一個中長黑發,前額蓋着厚厚的劉海,穿着打了無數補丁的髒兮兮的小女孩。

“是你啊。我是毅,讓我進來吧。”家毅淺笑着說,不想吓着這個常年不與外人接觸,看上去總是呆呆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家毅,似乎聽不見,或者說聽不明白他的話。家毅正要再重複一遍,卻見小女孩緩緩地往右後方退開幾步,接着站定不動。

家毅笑笑,輕而快地進門又合上,轉身對着小女孩說:“謝謝你啊。只有你在麽?大叔、大嬸呢?”

這一帶喊年紀大的人通常都要在叔、嬸、哥或姐前加個姓,可家毅從前跟着父母、哥哥姐姐們過來的時候從未與他們說過話,也沒聽父親母親提起過他們,自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甚至不清楚他們是不是本地人。三人中,啞巴女人看起來最為和善,可是她不能說話,也沒讀過書,不識字,只會比着誰也看不懂的手勢;而駝背男人身材枯瘦,臉上刻滿滄桑,看人的眼神甚是陰沉,教人渾身不自在。從決定帶小蛇來這兒,家毅最不希望的就是同他打照面。

小女孩一直沒有回應,家毅擔憂耽擱太久小蛇堅持不住了,無奈笑道:“別怕,你不想說話就不說罷。我有點事兒,一會兒自己開門出去就行了,你去玩吧。”

說完就加快腳步往院子的角落走去。

雖然有人打理,但野花、雜草、藤蔓還是生長得頗為旺盛。多年未用的井上蓋着的木板經風吹日曬裂開了許多口子,布滿滑膩膩的青苔,走近時會聞到一股奇怪的味兒。井後面荒廢的葡萄藤架則被數種不知名的植物侵占,向各個方向伸出彎彎曲曲的莖葉。

家毅環視四周,确定沒有人後将小蛇從衣兜裏輕輕取出:“到了,我們在井旁了,你怎麽樣?”

小蛇毫無反應,了無生氣。

反正來也來了,就幫到底吧。家毅把小蛇放在井蓋中央,扯下幾片葡萄藤架上的大葉子完全掩蓋住它小小的身體,然後便離開了。他不敢停留太久,要是前面正好有誰找他卻發現他不在,那就糟了。

走到大鐵門處,小女孩低着頭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麽。家毅心裏微嘆口氣,明明都六七歲了卻瘦弱得像個四五歲的小孩,眼神呆板得毫無兒童的爛漫活潑。

“我走了。”家毅道。如他預料的,小女孩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連頭也沒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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