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外面的空氣越來越凝重,因被蛇咬傷而死亡的人數每天都在增加,醫院、街道裏總是傳出悲痛的哭聲。不止鄉野,現在連鎮上也多處出現蛇的蹤影。剛開始還有人結隊殺蛇,可收效微弱不說,數人甚至因此喪命。于是人們退卻了,盡量閉門不出,祈禱自家人平安無事就好,而已經遭逢不幸的家庭只能對着遺體哭泣,彼此相擁鼓勵着活下去。
家偉仍未回來——确切地講,他到達鄰鄉後由于那裏亦發生大量蛇傷人的事故,與外界的交通暫時中斷了,估計得等到蛇群退去的時候道路才會通暢吧。他寄回一封報平安的信,叫家人不必擔心。
因為突如其來的蛇禍擾亂了生意的正常經營,父親在家的時間大減。母親讓董媽和幾個在劉家做雜活的人暫且回各自的家休息,自己同姐姐們除了買菜等不可避免的事情,盡可能待在房裏,順帶着也叮囑家毅別出門。唯有向來我行我素的家耀管制無能,依舊整日不見蹤影。
這可能是十八年來家毅過得最為無趣壓抑的暑假了,沒有人知道何時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
前天中午,徐明達滿頭大汗地跑來說想讓大家到劉家聚一下,他有話要說。家毅一答應,他婉拒了坐下歇歇的邀請,立馬趕去通知其他同學。雖然不知道徐明達到底要幹什麽,但在如此枯燥乏味的日子裏能見見同學也是極為不錯的。
“人到齊了?”家毅問,同樣是之前補習的屋子,可房間卻顯得空曠不少。
徐明達環視一圈:“嗯,都到了,大家圍着桌子坐吧。”
疑惑地掃過在場的人,家毅暗自在心中一比對,發現的确如他所感覺的那樣缺了幾個人。常常和顧婧蘭共同出入的王玲不在,而向來話多且有些人來瘋的章銘今日反常地陷入沉默,從進門就一個人靜靜站在角落。
“想必大家都知道最近被蛇咬傷的人很多吧?我就直接進入正題了,今天叫大家來主要是想跟你們講講遇到蛇或被蛇咬了該采取哪些措施,”徐明達一臉嚴肅地說,“補課結束後我便去衛生院幫忙了,這些天學到了許多東西。現在醫院也好,小診所也好,全忙得不可開交,上面又發下緊急通知,要求給鎮上的居民普及基本的自救知識,像我這樣的志願者都被拉去參加特別培訓了。具體每個人負責的區域還沒有分配好,但我原本便申報負責學校這部分,我想我可以提早先跟你們說說,畢竟這事非常重要,越早了解越好,關鍵時刻說不定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救了你的命。所以,對于我接下去要說的話,請你們每一個人都集中精力認真聽,回去後也幫忙向家人親戚朋友們轉達。”
受到他的感染,所有的人停止竊竊私語,專注地看着屋裏惟一站着的徐明達。
忽然,一個女生輕聲問顧婧蘭:“王玲怎麽沒來?”
“她……”顧婧蘭猶豫道,不知該如何開口,看了看就站在身旁的徐明達,他應該也聽見了吧。
果然,徐明達代為答:“王玲同學和家人搬去外省了,我昨天去她家的時候沒人在,是他們鄰居告訴我的。”
“她家離開得比較急,臨走前一天玲才匆匆跟我說了一聲,讓我替她向大家告別。”顧婧蘭補充道。
“那她什麽時候回來?”
顧婧蘭面有尴尬:“這個,呃,我也不太清楚……”
“說起來,這次的蛇禍好像就發生在我們鎮上和附近一些地方,”一男生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前天我住在外地的大舅還寫信來叫我們叫去他那兒避難吶。”
“那你也要走嗎?”有人帶着羨慕問。
“不知道呢,我媽上個月剛生下小妹妹,還在做月子中,不便外出。我爸這兩天坐門口抽煙抽得特猛,多半是在考慮這事吧。”
“目前的情形大概就是這樣,能投奔親戚的人大都已經離開,今日沒來的同學不是避難去了,就是家中已遭不幸。我建議你們如果真的有其他地方可去,還是盡早離開比較好,免得夜長夢多,到時想走都走不了。不管怎麽樣,我們先學一點急救知識總歸有益無害。”徐明達解釋道。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徐明達仔細講解了各種情景下應當做的及不應做的,還展示了他随身攜帶的小醫藥箱,說明裏面物品的正确使用方法。家毅充當了一回模特,配合徐明達當場演示傷處臨時處理、包紮、上藥的标準動作。
大家看得目不轉睛,只除了章銘。他周身散發着一股低沉的氣壓,雖是看着這邊,其實似乎什麽都沒有進入他的眼中。
徐明達從藥箱的隔層中取出十幾包半個手掌大的透明塑料袋裝的黃色藥粉:“這些藥請大家每人帶包回去,有清熱解毒之效,可以直接敷在傷口上。以前這藥的效果相當顯著,普通的蛇傷持續敷幾日就能康複,但近來的蛇毒比較厲害,只能延緩毒發的時間,僅适用于初期緊急處理,千萬要記得盡快到正規的醫院救治。如果路上耽誤時間太長,不妨中間換兩次藥,也給傷者口服稍許——這種藥傷胃,一次性服用最多別超過一勺。現在有關解蛇毒的藥品緊俏,市面上售價昂貴,你們可得謹慎使用。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如我之前所說的盡可能避開與蛇類的直接接觸,防範于未然。”
解散的時候,每個人都真誠地向徐明達道了謝,小心收好幾乎沒什麽分量卻如金子般貴重的藥粉,三三兩兩結伴歸去。
因為要整理藥箱,徐明達落在最後,碰上了進來收拾屋子的劉嬸。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劉嬸和藹地說,她方才從送同學出門的家毅那兒聽說具體的情況了。
“也沒有什麽,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安無事。阿姨,您最近外出時也要小心些,多走道路中間,別太靠近草叢或陰暗的角落。”
“多謝你的好心提醒,不過我這幾天都在家裏,無事就不往外跑了。家毅大約悶壞了吧,昨天知道你們要過來以後,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話雖如此,可我們總不能因為躲避蛇而擾亂了正常的生活吧?原本人與蛇是互不幹擾、和平共存的。盡管眼下還不清楚大量出現毒蛇的原因,但新成立的調查小組正在不眠不休地日夜工作,我想要不了多久就能得出結論。那樣的話,醫生或許很快便可以研發出針對性強、見效快的解藥,就不會有人再因此死去。”說話間,徐明達不自覺用力握住藥箱的手柄。
“說的也是,總待在屋裏确實怪悶的。今天天氣不錯,一會兒吃過晚飯出去散個步也許不錯。”
“阿姨……”
劉嬸笑笑,扭頭對剛送走同學回來的家毅說:“你說呢,毅?晚飯後叫上你兩個姐姐,我們一起去散散步。”
家毅沒聽到他們之前的對話,看看母親又看看徐明達,有點兒摸不着頭腦。
送徐明達去大門的途中,他們驚訝地遇到了由後面出來的顧婧蘭,原以為她早就跟其他人一樣回去了。
徐明達拍拍家毅的肩膀,也不讓他送了,自己直接邁着大步離開。
“抱歉,我又沒經過允許就擅自亂跑了。”顧婧蘭輕聲道歉。
“沒關系,你——你去看她了嗎?”
“嗯。王玲不在,我大概也有段時間不能出門,她一個人的話會感到孤獨吧?我去的時候她依然獨自站在老位置,仿佛被全世界遺棄了似的,那單薄的身影看了教人心疼。”顧婧蘭神情落寞地道。她自小和王玲一同長大,兩家人親如一家,好朋友突然告別只剩下她,令她一下子難以适應。當她走到門口,想起後院裏同樣孤零零的小女孩,便忍不住悄悄折回。
“我會去看她的!”家毅忽的加大聲音道,然後才意識到什麽,臉微張紅,繼而恢複正常說話的音量,“最近我都留在家裏,應當有許多時間可以陪她。”
“嗯。”不知為何,顧婧蘭噗嗤一聲笑了。
清風吹過,青絲飄舞,她伸手輕輕攏撫上面頰的零星散發。
家毅感覺到左胸“撲通撲通”劇烈地跳着,眼中全是顧婧蘭的倒影,這一刻,時間仿佛為他們停下了腳步——然而很快便被人打斷了。
“母親!”恍惚中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家毅瞬間驚醒。
二門口站的正是收拾完房間的母親,還有捧着一盆新鮮的蔬菜準備做晚飯的大姐和二姐。
“我正要回去呢,今天打擾了。阿姨、家娣姐、家玲姐、家毅,再見!”
“等等,讓家毅送你回去吧,”母親笑着說,“時間不早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不、不用麻煩,阿姨,我可以自己回家……”顧婧蘭慌忙推辭。
“別客氣,毅是男孩子,送送你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家娣說,她希望三弟将會成長為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所以現在就要從小事開始鍛煉。
二姐家玲給家毅使了個眼色,笑得怪怪的:“三弟,把握好機會哦!”
家毅尚未開口,便同顧婧蘭被三人合力忽悠到門外了。
短暫的安靜後,家毅道:“那麽,我們走吧。”
顧婧蘭微微點頭,默默跟在他身後。直至到了分岔口,家毅反應過來他未曾去過她家裏,才頓足讓顧婧蘭走在前面。
“小心,別靠近草叢。”眼看着顧婧蘭逐漸貼近路邊的綠化帶,家毅不由出聲提醒。
“啊,我總是習慣靠邊走,怎麽也改不掉這個習慣,”顧婧蘭不好意思地說,“對了,你的小蛇怎麽樣了?”
“還好吧,每天都關在屋裏,很少再放它出來了。”
“嗯,外面确實有點混亂,大家一見到蛇不是害怕得逃跑,就是憤怒地追殺,還是藏在家裏比較安妥。等蛇退去,一切都會恢複原樣嗎?小蛇再次得到自由,孩子繼續上學,大人照常上班,外出避難的人都返回重建家園——但是,玲可能不會回來了……”
“為什麽?”家毅不解地問,與顧婧蘭在中心廣場的噴泉旁站定。
“她離開以前趁家人忙着整理行裝,偷偷從家裏溜出來找過我。雖然說是避難,可實際上……實際上是讓她和堂哥見個面,然後沒有意外的話就要籌備他們的婚事了。”
“怎麽會這樣?她不是還在念書嗎?”
“她說很早以前兩家就訂了娃娃親,只不過她一直不知道罷了,這回搬家令陳年舊事被翻出來重提。如果萬一真的嫁了人,她大概不會,不,應該是沒有學校會接收已婚的學生吧。那天,玲的眼睛通紅通紅的,她其實心裏不願意,可是面對至親,在這種狀況下她也沒有辦法毅然決然地拒絕……”說着,顧婧蘭眼眶發紅。
家毅一時也是唏噓不已,聯想到今日章銘的異樣,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答案或許只有他本人清楚。
這個夏季漫長得好似沒有盡頭,到底何時才會結束?站在終點的人,還是當初一起走來的夥伴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