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八月初*,本該是熱熱鬧鬧返校的時候,然而鎮上的學校及多數工廠、商鋪卻是門窗緊閉。
昨天午後,小鎮的東南部襲來一大群有成人手臂粗的巨蛇,造成居民死傷無數,在極度驚恐與混亂中紛紛出逃。現在,那邊已經淪為蛇的占據點了,人們根本無法靠近。
傷者接二連三地被送往衛生院或就近的診所,又斷斷續續地有蒙着白布的擔架層層疊疊被擡去火葬場。混雜着病人毒發痛苦的哀嚎和失去親人的家屬撕心裂肺的哭喊,整個小鎮一片愁雲慘淡的景象。
晚上,劉家受到家偉的來信。前兩天他所在的縣內大規模爆發蛇災,交通徹底癱瘓,他雖安然無恙,但手下有三人被咬傷,暫且留在那兒照顧他們,請求父母諒解。
與此同時,家毅聽好管閑事的鄰居大媽說顧家正在收拾行囊,不日将遷至顧婧蘭父親工作的地方。
近半個月來,調查小組整日在外奔波卻一無所獲,開始引起居民的強烈不滿,認為自己捐助的財物打了水漂。頂着巨大的壓力,今天清早調查小組成立了特別小隊,全副武裝沖去東南街區同蛇群進行正面抗争。以多人犧牲為代價,消滅了近百條蛇,人們終于可以進入受災區,清點具體的人員傷亡及財産損失情況。只是行走時仍需時刻保持警惕,因為根據幸存者口述,他們看見的蛇至少有數百條,應該還有不少潛藏在暗處,而特別小隊清理現場時并未察覺。
傍晚時分,在第一次受襲地點略偏西北的地方遭到蛇群更為兇猛的進攻,而且蛇的總數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增長。它們不僅僅依靠毒液致人死亡,有的直接朝人的喉嚨張開血盆大口,有的選擇纏繞法使人窒息。
特別小隊立馬再次出動,但是以失敗告終。興奮中的蛇群受到刺激,集體暴動,猩紅着眼前仆後繼地攻擊任何進入它們攻擊範圍的調查小隊成員。
午夜,最後一名受了傷勉強逃出來被送到鎮衛生院的隊員心跳停止,就此成立僅一天半的調查小組特別小隊宣告解散。
鎮上彌漫着濃濃的惶恐,驅蛇、解蛇毒之類的藥品開始供不應求,即使價格漲了數十倍也一搶而空。大批人打包湧出小鎮逃難,實在無處可去的人都躲在封得密密實實的家裏,幾乎全天開着收音機,鎖定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蛇災實時情況和出行安全指南的鎮中心廣播。
“……來自調查小組的最新報告:凡經蛇群進攻地區的井、河中的水均不可飲用,否則會出現中毒症狀,解決方法衛生院尚在緊急研究中。下一條……”
劉二爺的老式收音機連續幾天不曾傳出優美動聽的黃梅戲旋律了,取而代之的是幹巴巴且波瀾不起的男播音員聲音。
那之後的一周裏,蛇群自動慢慢從被襲擊的街道撤退,然後某日某時再度發起突擊,距離上個事發地點或近或遠,無規律可尋。如此反複發生了三次,人們也并不是毫無收獲。調查小組發覺每當它們入侵一兩處時,其他地方極少有蛇的身影,相對較為安全。這樣一來,蛇群剛發動攻擊的片刻,受襲擊地方的人許多都拼命逃到“安全區域”,還有一些人趁機外出購置生活必需品。
在新一輪蛇災過後,家毅換了鞋準備出門。顧婧蘭明天離開,同班同學決定為她送行,今天約在電影院見面。盡管母親表示不太放心,但父親默許了。
家毅到的時候已有五六個人在那了,稍等一會兒人便陸續來齊了,基本和上回在劉家集中時的人數一樣,獨缺了章銘。他家仿佛一夜間從鎮上消失,沒人知道到底去了何地,只能猜測着大約也是逃難吧。
“感覺好像很久見了。”某同學感概,以往這個時候已經開學,大家每天都能碰面。
“是啊,感謝顧婧蘭同學給了我們這個相聚的機會!”一男生以誇張的語氣及手勢凸顯出今日的主角。
笑聲中,家毅也揚起嘴角,數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陰郁似乎漸漸消散。這樣才是生活吧,有同伴,有歡笑。
“走吧走吧,票都買好了,再不進去可就錯過片頭了。”徐明達嘶啞着嗓子道。他眼白布滿血絲,冒着胡子碴兒,頭發也只是胡亂捋了兩下,和之前在學校整潔的外表全然不同,而且給人一種比在場的其他人都成熟兩三歲的錯覺。
“徐、徐明達?!”一個女生驚呼,她就站在徐明達對面,但顯然一開始沒有認出他,以為也是在這等人的陌生人,直到聽見他說話才猛地意識到。
“诶,出門急了點,不至于這樣就不認識我了吧?”徐明達摸摸紮手的下巴,無奈笑道。
“怎麽會!看你幾天沒合眼的樣子,一直奮戰在第一線?”組織這次歡送會的男生勾着他的肩邊走邊說,“太累了就在家補個覺,今天別特意過來了。”
“那可不行,同學嘛……”
家毅慢吞吞地走着,與他倆的距離漸遠,聽不清他們說話的聲音。裝作不經意地一側頭,顧婧蘭被女生簇擁在中間走在最後面,心裏有些煩躁卻無可奈何。
“這邊,毅!”先進入影院找到座位的男生招呼道。
剛坐在被安排好的左半邊中間的座位,家毅便看見女生們全部坐到影院右半邊的觀衆席。
蛇群第二次進攻中,電影也受到了些許波及,可容納三四百人的大廳關門維修,只在兩個小偏廳輪番上映,處于半歇業狀态。所幸居民多半也沒有這方面的心思,故家毅他們輕易就買到了相連的座號,好似包場一般。
“男左女右啊!”組織人吆喝道,一陣雜亂後恰好趕在電影開場前就位。
這是一部十多年前的黑白老片子,大致講的是抗戰時期某村經全體男女老少的團結奮鬥,最終戰勝侵略者,保衛村莊。現在影院播放的基本都是此類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的勵志影片,恐怕是為了激勵大家勇敢地與蛇類抗争吧。
自影院出來,人數銳減。或是因為要照顧家中年幼的弟妹,或是因為必須趕在父母結束工作回家以前打掃屋子、做飯,十幾歲的人兒尚顯稚嫩的肩膀不得不承擔起生活的重壓,有的俨然快成了家裏的主心骨,實在不便離家太久。
“對不起,我先回去了。”
“我也是。”
“對不起,下回再見。”
……
最終只剩下顧婧蘭、徐明達、家毅和另外三個綽號分別為“胖胖”、“矮子”、“大個兒”的男生。
家毅見徐明達理理布包要離開的樣子:“你也要走了麽?去救人?”
“我晚上值班,趁有空先去之前受災附近的地方轉轉,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可那不是調查小組的工作嗎?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顧婧蘭關切地道。
“我沒關系,還撐得住。調查小組的人其實也挺不容易的,日以繼夜地工作,可是由于沒有達到預期的成效所有的付出都被否定了,飽受居民的非難。我想雖然我一個人只能盡些微薄之力,但有時候,收集情報不僅僅需要刻苦的努力,運氣和時機也是極重要的。要是參與的人夠多的話,說不定一些有價值卻不小心被忽略的線索能早點被發現,解藥能早一天問世,得救的人也就更多了。時間緊迫,每分每秒對我們而言都彌足珍貴,我怎麽舍得用來睡覺?唉,我該走了。顧婧蘭同學,祝你一路順風,別忘了我們這些老朋友,等事情以平息就回來吧。”
徐明達笑着揮揮手,快步離開。
沉默良久,大個兒捏緊拳頭道:“那家夥太可惡了!以前明明毫不起眼,和我們在同一個教室上課,往返于學校與家,現在竟每天在死亡的邊緣努力挽救別人的性命……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他的話說出了其餘人的心聲,誰心裏都不好受。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總是渴望出現一個如神明般的蓋世英雄拯救這個小鎮,不料曾經的夥伴已經成長到這等程度,驚詫、不甘,還有深深的羞愧,為何自己沒有像他那樣刻苦磨砺自身,勇敢直面困境?
顧婧蘭咬着嘴唇:“在這麽艱難的時候,我、我們家卻選擇了逃離。對不起,我本應該堅持留下來,跟大家并肩作戰的……”
“別這麽講!安全也是極為重要的。你一個女生也沒什麽力氣,還是先避開比較好,留下不一定能幫上忙——我們可比你強壯多了,都沒做出過什麽貢獻。所以,不用介意,明天安心地啓程吧。”男士們紛紛安慰,只是效果似乎不太顯著,顧婧蘭仍舊低頭掩去眼中的愧疚。
矮子突然說:“其實,我們也不是真的什麽都不能做吧?”
大個兒看着矮子的眼睛,仿佛領悟了,立即邁着大步朝不遠處調查小組的人把守的地方走去。
“喂,你去哪兒啊?”
“去做我能做的事。”他頭也不回地道。
“等等,你一個人不是去送死嗎?”矮子連忙追過去,“我們先拿點藥,在找木棍之類的防身工具……”
“少羅嗦,婆婆媽媽的,老子自己去就行了。”
“哎,你們倆等等我!”胖子喊道,剛想跑又發覺身旁還站着兩個人,“那我們先走了啊,你們慢慢的。毅,她就拜托你送回去了。”
“好,一會兒我去找你們……”
話未完被胖子打斷:“不,你別來!那裏危險,聽說都被封鎖了,還得想法子偷偷溜進去。”
“我……”
“別‘我’了,你跟我們可不一樣,我們仨在打架中長大,你呢?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白白淨淨,瘦弱書生的模樣,有和誰動過一次手嗎?沒有吧?”
家毅被噎得說不出話。
胖子憨笑道:“你送完顧婧蘭同學自己也回家吧,我們三個人相互照應不會有事的。”
“路上小心!”家毅對着胖子遠去的背影喊,忽然間覺得他腰身及胳膊上一步一顫的肥肉似乎也沒那麽令人生厭。
“回去吧。”
顧婧蘭輕輕點頭。
夕陽染紅了大半的天空,鳥兒歸巢,寧靜的小鎮卻是傷痕累累。
在靜谧中走到無人的街頭,家毅四下觀察了會兒,确定無人後将顧婧蘭帶至角落。
“怎麽了?”
“這個,”家毅小心地從口袋掏出攜帶了一天的小蛇,“我猜你走之前應該還想見見它?”
“小蛇?!”她果然很是驚喜,“謝謝你,劉家毅!”
“沒什麽。”家毅不自在地側過臉,不敢看她明亮的眼眸。
“小女孩還好嗎?”
“她依然每日坐在老地方,盡管不太願意出門,但怎麽說呢,好像整個人更有活力了,也會主動跟人打招呼了。”
“這樣啊……”
“你會回來嗎?……呃,她、她總待在那兒,是在等你,還有王玲去看她吧。”
“嗯……等我回來的時候,沒準就想到該給她取什麽名了。”顧婧蘭淺笑道,伫立在家門口目送家毅離去。
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不,應該問他們還會再見面嗎?明天就要搬到父親那邊,母親拖着病體整理行囊卻顯得非常高興,連飯也多吃了小半碗。他們原來也不過是十多年前搬來的異鄉人而已,這次一走并不一定會回來。只是,面對同學們真誠的詢問,她怎麽都說不出口。同樣的,她也無法對沉浸在與父親朝夕相處的期待中的母親說“我想留在這裏”。
或許,待一切安定,就算她家真的定居他處,她自己可以找個機會回來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八月初:指農歷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