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正值盛夏,書店裏開了充足的空調,涼風習習。

随曦坐在風口,頭頂是冷的,腳卻是熱的。

他的手很溫暖,長年帶着幹淨的消毒水味,指腹有些薄繭,但并不磨人。随曦感覺他的指尖很輕地壓了壓她被撞到的地方,有些疼,她皺了皺眉。

“很疼?”他根據她的表情判斷。

“沒有,”她搖頭,“一點點,比剛才好多了。”

他又碰了其他的地方,力道很輕,一邊碰一邊問她疼不疼。随曦緩過最初的那一陣,痛意慢慢消失:“我不疼了,小叔。”

“看來撞得不嚴重,沒傷到骨頭,”他确定,“但是回家還是用紅花油揉一揉,不然明天可能會烏青紅腫。”

“我知道了。”

這一茬過去,随曦舒氣,想站起來,忘記他還握着自己的腳,這一動差點把他整個人拉得往前傾,她張大眼手足無措愣了。

“做什麽突然動?”季景深批評地睨她一眼,扶她坐好手才松開:“好了,站吧!”

随曦霍地起身,被長發遮住的柔軟耳垂燒得厲害。

季律從幾排書架後出現,大惑不解地看着一站一蹲的兩人:“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你挑好了嗎?”随曦四兩撥千斤地移開話題:“給我看看你拿了哪本。”

季律滿肚子的疑惑被随曦一打岔,立時忘到了腦後,興致勃勃地和她說起手上這本真題冊。季景深拍拍膝上的灰站起,側立在兩人身後,垂在身側的右手微蜷,仿佛還捏握着她纖細的腳踝,熨帖時的那種涼,似一塊冰,融化了他掌心的炙熱。

他不自覺低頭看了一眼手,然後五指收緊成拳,慢慢又松開,插/入褲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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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完賬,季景深接到來自醫院的電話,臨時有事要去一趟,他幫季律和随曦攔了輛出租車,關車門前叮囑。

“到家都給我發個短信。”

“知道了小叔,你有事快去忙吧!”

季景深移開撐在車門上的手,替他們關上車門。

出租車向前行駛,随曦從後視鏡看見季景深的身影愈來愈小,聽季律嘆息:“醫生不容易啊,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就算休假中,一個電話也得馬上趕回來,我小叔就經常這樣,我都習慣了。”

“……這麽着急回醫院是有什麽事嗎?”

“不太清楚。”

随曦默。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兩人自己走進去,在各自樓道前分道揚镳,随曦一進屋就被奶奶叫去洗菜澆花,忙完都是一個小時之後,她回房間休息,才想起短信還沒發,連忙拿出手機。

“小叔,忘記告訴你,我和季律都到家了。”

編輯完,點擊發送。

知道季景深在忙肯定不會回複,随曦發完就把手機扔回床上,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出去一趟回來,竟有了未接來電。

“小叔”兩字跳躍在泛白的屏幕上,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是小叔第一次主動給她打電話呢……雖然她沒接到。

正猶豫着要不要回撥回去,電話又來了,手機在掌心振動嗡鳴,她舔了舔唇角,按下接聽。

*** ***

“辛苦你了季醫生,休息時間特地回來一趟。”

結束會議,汪主任拍了拍季景深的肩膀,壓低聲說:“這位病患是院長太太那邊的親戚,病情你剛才也看到了,比較棘手複雜,上頭非常重視。”

季景深明白汪主任的意思:“主任您放心,我這邊肯定會盡力配合。”

“那就好,”汪主任露出滿意的神情,“我先走了,你去忙吧!”

參與病例讨論的醫生陸陸續續都離開,會議室裏只剩了季景深一人,方才手機在褲袋裏振動過一瞬,他現在拿出察看,是季律和随曦的短信,前後間隔一個多小時。

相比季律簡簡單單“到家”倆字,随曦說的就長得多,季景深憶及她在書店時被撞的腳踝,思忖須臾,撥了電話過去。

嘟聲響了很久,一直到結束都沒有人接,他微微挑眉,去做什麽了?

長指移到通話記錄最上方,季景深再撥了一次,心想還是無人接就算了,然而嘟聲停止,軟糯的嗓音通過電流飄進他耳朵。

“小叔。”

“嗯,”他應了,“紅花油擦了嗎?”

“……還沒。”忘記了。

“一會兒電話挂了記得擦,如果自己不方便,讓你奶奶幫一把。”

“好。”

兩人的對話到此就沒了下文,季景深指腹壓着眉心,思考着該說點什麽作為這通電話的結束語,不過他沒思考太久。

“小叔,你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他答。

“那……我先挂了?”

“好,記得擦藥。”

“知道了。”

他聽見那頭小女孩的嘟哝,緊跟着一句“小叔再見”,季景深把手機從耳邊移開,平視前方片刻,驀地輕笑了下。

怎麽感覺,自己跟人家的爸爸一樣,追在屁股後頭一次次提醒。

笑完,他獨自靜坐了會兒,起身走出會議室。

……

度過沉浸在習題中的暑假,随曦正式邁入初三,壓力倍增,每天都忙的不可開交。轉眼間離中考只剩兩個星期,學校慣例組織了一場模拟考試,随曦壓力太大發揮失常,在得知自己成績的這天突然病倒。

怕在家待着被奶奶發現異常,随曦借口去圖書館,背着書包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她還病着,走了一段路就走不動,眼前一陣陣發暈,她扶着牆閉眼,待稍好一些,尋了路邊一處椅子坐下。

五月底的太陽已經很曬,熱得人皮膚發燙,随曦剛坐了沒多久就覺得更難受了,她抱着膝蓋把臉埋進去,額上盡是冷汗。

“随曦?”

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可是聲音又不是熟悉的,她遲鈍了好半晌才擡頭,焦距漸漸對齊,模糊的人影從看不清到清晰。

“黎醫生?”

一開口嘴幹燥起皮的厲害,似乎還有小裂口撕裂帶來的疼痛,她沒在意,晃了晃腦袋。

黎晉見她狀态不好,心裏咯噔一響。

“天氣這麽熱,怎麽一個人坐這裏,不舒服?”

她很坦誠:“有一點。”

黎晉啧聲,職業病一犯,也沒經過她同意,徑自伸手碰了碰她額頭,溫度很高,應該是發燒了。

“你在發燒,我正好要去醫院,順路載你過去?”

她聞言拒絕:“不要。”

黎晉冷不丁被噎住,吸了口氣才說:“随曦,你知道發燒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把人燒傻的吧?”

“……我沒事。”

“……”他從沒想過一個小女孩生起病來能那麽倔那麽難搞,黎晉再次勸說不成,無奈之下,抓了手機去給今天休息的某人打電話。

“什麽事?”季景深今天淩晨才下臺回家,這會兒正在補覺,見是黎晉的來電,閉着眼接起來。

黎晉趕忙撇清:“我可不是故意打擾你好夢的,這不是去上班麽,路上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就停下車去看看……”

“講重點!”

“我碰到随曦了,她一個人在外面,燒得有點厲害,但是不肯去醫院,你看看你有沒有什麽辦法?你不是她小叔麽,她不聽我的總聽你的吧?”

季景深睜開眼,跟他确認:“曦曦?”

“是啊!”

“你們在哪裏?”他翻身坐起。

“學林路上,靠近麥當勞的地方。”

“帶她先去你車上坐,我很快就到。”

“行!”

從洗漱到換衣服出門只用了十分鐘不到,季景深開車到黎晉說的地方,一眼看見那輛車,他靠邊在它後面停好,下車過去。

敲敲車窗,車鎖下一秒打開,季景深拉開車門。

抱着膝蓋蜷縮在副駕,本來就瘦弱的女孩子,這樣看去更只剩小小一團,季景深眸色軟下,輕輕叫她。

随曦聽見,掙紮着睜開眼:“小叔?”

他嗯聲:“還能不能走,先到小叔車上來,黎叔叔要去上班。”

“能。”

她很聽話地下車,跟黎晉說了再見後,拖着腳步坐上另一輛車的副駕。餘光裏季景深繞過車頭坐入主駕,随曦偏頭安靜看着,下巴撐在膝上。

“小叔,你怎麽會過來?”

季景深沒回答,用手背去碰了碰她額頭,眉心擰起:“怎麽一個人在外面?”

随曦抿緊唇,呼吸拂在手背上燙得厲害,她一五一十地交代,末了還不忘強調:“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小叔,我不想去醫院。”

“吃藥了嗎?”

她搖頭,嘀咕:“奶奶在客廳,吃藥會被她看見。”她不想奶奶擔心。

“那你就跑出來,在大太陽下暴曬?”這是什麽鬼想法?

“沒有……”她只是走不動了。

季景深知道自己不能跟生病的小孩仔細計較,良久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叔帶你去醫院看看?”

她拼命搖頭拒絕。

“那你想怎麽辦?”

她也不知道,耷拉着腦袋,語氣輕飄飄的:“我跟奶奶說去圖書館,要不我去買點藥吃,然後去圖書館做作業,做完了肯定就好了,我再回家……”

季景深簡直都要聽笑了,哪有人生着病還有心情做作業,況且這麽熱的天,圖書館的空調肯定打的比較低,她要是去了只會燒得更高。

去醫院她不肯,回家和圖書館都暫時不可能,季律家也不行,一過去奶奶就會知道,季景深也很為難,思來想去,竟只有一個地方能去。

他默着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問問她。

“小叔家?”她誤以為是隔壁樓,“不行,會被奶奶知道。”

“不是那裏,”季景深耐心回答,“是小叔自己的房子。”

随曦怔。

“小叔那裏有藥,也有一間客房,你好好休息,等燒退了,小叔再送你回家。”

因着發燒,想東西都比平時要慢了很多,好久之後才想清楚,她覺得身上很燙,像是要自燃的那種,頭也很暈很難受,迫不及待想有個安心的地方可以躺會兒……

“好。”她答應。

給自己和她都系好安全帶,季景深又快又穩地開到家,讓她在沙發上坐着,動作很快地收拾了客房出來,待她靠在床頭,他又去翻醫藥箱,拿了藥,配合溫水遞到她手邊。

“慢點吃,別着急。”

蓋子裏躺着五六顆藥丸,随曦接過,全部一起吞下去,喝了一整杯水才平複。

季景深複去客廳倒水,随曦一個人坐着,客房很靜,靜得她開始亂七八糟地回想最近的事,從參加模拟考,到考試成績出來,到班主任叫她去辦公室,有些失望和擔憂地說她退步了好多,這樣下去中考會完蛋……

她考砸了,她知道。

一直都堅定着非一中不可,如今的成績卻讓她陷入迷茫,她那麽差,她退步了,馬上就要中考了,她該怎麽辦……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落,心裏好像被挖空了一塊,再塞進去堅硬的石頭,她疼得要停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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