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熱水壺裏的水用盡,季景深重新接了一壺,倚在流理臺邊等燒開。
伴随着熱水壺發出的呼響,季景深思維慢慢飄遠,從昨天接手的每一個病人,到淩晨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家,到早上被黎晉吵醒,最後到現在的境況。
畢業歸國後買下的這個房子,沒想到除了他自己,第一個來的外人,不是父母竟是随曦。
唇角扯了扯,他抱胸心想,一會兒再讓她喝杯水,睡一覺差不多燒就該退了,然後吃個飯送她回家。
咔嗒,熱水燒開黃燈熄滅,季景深接了半杯,和涼水兌成溫水,走回客房。
房門虛掩,他輕輕推開,觸入眼底的人,令他那句“再喝點水”梗在喉口。
還保持着他離開前一樣的坐姿,只是低着頭,完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如果不是肩膀輕聳,以及如小溪般滑落的眼淚,洩露了她在哭的事實。
他快步過去,生怕驚了她,坐下床沿時都小心翼翼。
“怎麽了?”他抽了幾張紙巾,放到她掌心,溫和問:“還很難受?”
随曦哭得太投入太用力,掌心裏被塞了紙才發現季景深回來了,她擡起頭,看到他關心的表情的那一刻,心裏的那股難受擴大再擴大,如同洩洪的水,再不能自制。
季景深不曾想他這麽一句問,随曦反而哭得更傷心了,他不知道原因無從下手,只能再放輕放柔了聲音,哄她:“發生什麽事了,可以告訴小叔嗎?”
然而季景深等了很久都沒見她開口,猜想她是不想說,便打算出門給她留點空間……
“小叔……”随曦忽然叫他。
淚眼朦胧裏,她看着他的眼睛,心口像被摻了水的棉花牢牢堵住,她甚至打起了哭嗝,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表達。
“模拟考考砸了,老師說我退步了,說我再這樣下去中考就完了……”
還有兩個星期就是中考,可她完全沒法從這次考試考砸的陰影中走出來,她還想考一中,以現在的成績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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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考一中,想要奶奶驕傲,想看到媽媽後悔……”
她太想成為最好的,太想看到奶奶為她驕傲,也太想要讓媽媽後悔丢下她新婚……
最親的人離開,就算表面上風輕雲淡,心裏又怎麽會不在意?所以拼命學習讓自己變得厲害,就是想母親有朝一日回頭,能後悔當初不聽她的阻攔執意改嫁,丢下她和奶奶兩個人。
想要的太多壓力沉重,所以這次考砸了,她的心理防線瞬間就崩潰。
接下去她說的話季景深沒再注意去聽。
這是她第一次在父親去世之後,在他面前提起母親。
他向來知道家庭變化給她的影響有多深遠,可卻也不知道,她信誓旦旦要考上一中,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手擡起,懸在半空沒動,季景深遲疑片刻,還是放在她後背,很慢、很輕地拍,無聲撫慰。
……
随曦哭累了昏昏沉沉倚着床頭睡着,季景深扶她躺下,給她掖好被角。
大步走至廚房,他給自己倒了杯冷水,仰頭幾口吞下,玻璃杯壁上沾着水珠,他盯着看,腦子裏一片亂七八糟,真去深究,卻又不知道到底都想了些什麽。
良久,他垂下眼,拿了鑰匙出門。
*** ***
渾身燙得不行,好似身處火山煉獄之中,慢慢呼吸也開始困難,分明氧氣充足,卻好像來到了高原,每吐出一口氣,都很難再吸回來。
緊接着便是疼,漫無止境的疼,從一處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失去力氣。
終于進入衰竭,她看到有好多醫生和護士圍在她身邊,焦急而急促地說着話,有人搖頭,有人在哭,有人滿臉悲傷,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麽問題,直到——
那是她太久沒有聽到過的溫柔語氣,和很小的時候抱着她去這裏去那裏,她哭時她鬧時哄她的語氣一模一樣。
她聽見:“曦曦,你要好好的,爸爸在天上看着你。”
她想起來去追,可她動不了,連一根手指都困難,眼睜睜聽着那聲音遠至消失,突然全身重重一痛,她再沒了知覺……
“爸爸!”
随曦猛地坐起。
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房間,她腦子很空,遲鈍回憶了半天,才記起前情。
原來是夢……
說不出此刻的心情,随曦坐着,鼻尖飄來飯菜的香氣,勾起了她的食欲,她抹了把臉,掀開被子下床。
廚房是拉門,阖了一半,随曦躲在門口,看季景深圍着圍裙有條不紊地做飯,那些不适那些痛楚,暫時被忘在了腦後。
“醒了?”季景深回頭看見她,招招手:“過來。”
随曦磨蹭着過去。
“我看看,還燒不燒……”說着他把手背搭到她額上,認真感受了一下:“退了,自己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
季景深颔首:“菜馬上好了,去餐桌上等吧,吃完小叔送你回家。”
她乖乖轉身。
三菜一湯,季景深給她盛了飯。
沒有去提方才的事,季景深把湯勺遞給她,說:“還有兩個星期中考,等你考上一中,小叔獎勵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随曦握着筷子的手一頓,長長的眼睫垂下來:“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她咬唇,用力到嘴唇泛白,“可是,我可能考不上……”
“還有兩個星期,結果沒出,一切都是未知數,更何況……”
她唰地擡眼。
他也停下筷子,和她對視:“更何況,小叔相信你。”
心髒被重重敲擊,疼的同時卻又是欣喜和茅塞頓開,還有兩個星期,她之前的成績都很穩定,一次的失敗不代表什麽,沒到最後,誰都說不準結果。
她一定能考上的!
因為季景深的這句相信,随曦回到家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把語數英重點三科的錯題,從頭至尾認認真真做了三遍,然後翻出前些天買的真題冊,随便挑了一張卷子自考。
一直到夜深人靜,她才肯停下,洗過澡爬上/床。
雖然不知道禮物到底是什麽,但是一想到小叔會送她,她就開心極了,現在就已經開始期待。
……
六月十一,全南臨市初三學生參加中考的日子。
毫不放松地連考三日,最後一門英語結束,随曦從考場出來,與程曉婷和季律彙合。
季律本就考的頭昏腦漲,乍一聽兩人在讨論題目,更是太陽穴突突地跳,苦着臉求饒。
“兩位小姐,我能理解你們想對答案的心情,但是現在可以不讨論了嘛?我聽到頭都要大了。”
程曉婷橫他一眼:“那你走遠點。”
季律才不要,厚着臉皮賴在程曉婷身邊,索性加入讨論大軍。
三人走到校門口,程曉婷自己回家,季律和随曦也打算去坐公交,剛走沒幾步,聽見有人在身後叫。
季律先回頭,驚喜:“向姐姐你怎麽來了?”
向妤心晃着車鑰匙,笑眯眯:“這不是正好要去你家,順路來學校接你們,考得怎麽樣?”
“我覺得還不錯。”
向妤心眸光平移:“曦曦呢?”
“挺好的。”
“可以嘛,都很有信心看來,”向妤心走在外道,護着兩人上車,扣好安全帶,“走了。”
學校外都是來接考生的家長,來來往往人很多,向妤心的車堵了将近十分鐘才開出去。路上季律已經開始計劃第一個毫無作業的暑假要去哪裏玩,她聽着,忍住笑潑了盆涼水。
“你計劃還挺滿的哈,不過你是不是忘了初高銜接班這回事?”
“……”季律滔滔不絕的聲音驟然停住,換成一副苦瓜臉:“向姐姐你為什麽要提醒我,就讓我開心一下不好嗎!”
向妤心樂死了,壞心眼地吐了吐舌頭:“不好。”
季律被打擊的焉了,郁悶好久才重新開心起來,還有一個路口就到家,他咂咂嘴,倏地問向妤心:“向姐姐,你和我小叔進展怎麽樣了啊?”
“啊?”
“進展啊!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嬸嬸了?”他嬉皮笑臉地問。
向妤心想到那個忙碌得至今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撇清:“目前沒有進展,別瞎說了啊!”
“……好吧!”
……
上臺的時候天還大亮,下臺卻已天黑,季景深在洗手池仔仔細細洗手,擦幹水珠回辦公室。
放在桌上的手機亮起,振動頻繁,他見是父親,接起。
“下班沒有?”
季景深揉着眼睛:“還沒有。”醫囑和手術記錄還沒寫,也需要去看一下剛結束手術的病人,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季秉澤沉聲:“那你盡快回來,不要太遲,妤心在家裏。”
季景深一聽向妤心的名字,就知道父親想說什麽,他微微蹙眉,敷衍:“知道了。”
“別知道了,今晚無論怎麽樣你都得回來,”季秉澤說,“家裏為了誰你也明白,老讓人家姑娘一趟兩趟跑但見不着人怎麽行?知道你忙,但自己的事也上上心!”
“嗯。”
季景深掐斷電話,靠在椅子裏,煩躁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