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梁文茵最終還是沒有進去。
送走人, 季景深獨自在外吹涼風,離九點還有一個小時, 他記起件事, 返回病房。
随曦在玩手機,白天玩得太累, 才八點就困得不行,眼皮一搭一搭快要合上, 模糊餘光裏消失很久的季景深走回來, 她扭了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着眼嘟囔。
“小叔, 你去哪兒了?”
季景深抽走她掌心的手機, 給她掖好被子, 沒答反問:“還有一個小時就九點了, 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小叔去給你買。”樓下拐角有家蛋糕店,“蛋糕要不要?”
她太困了, 什麽也不想吃,搖搖頭半張臉縮進被子裏。綿長輕細的呼吸聲傳來時,季景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失笑。
睡着了?這麽快。
按滅床頭的燈, 季景深拉上隔斷簾, 在陪護床坐下。
夢裏有很多片段,一閃就過,最後定格的, 是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被人操控着,割開自己的脖頸,有血噴出來,染滿那人的手……
她被吓醒,唰地一下睜開眼,喘息一下比一下重,心跳劇烈如鼓響。
有人靠過來。
病房裏已經熄了燈,黑壓壓的什麽都看不見,可熟悉的氣息她知道是誰,擡手摸索着抓到他的衣領,她揪的很緊。
“小叔……”
季景深壓了聲音,以氣聲:“嗯,做噩夢了?”
她點點頭,後意識到黑夜裏他看不見,說:“嗯。”
“沒事,夢都是假的,”他安慰,很輕很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把它忘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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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靜默半晌,忽的問:“小叔,我這個是小手術,對嗎?”
“對。”
“那為什麽要全麻呢?”按照她的理解,既然是小手術,脖頸局麻不就好了?
他耐心:“因為腫塊偏大,全麻更安全。”
“那我會沒事的吧?”
“肯定會。”
兩人就這麽若無旁人的聊天,直到随曦再次有了倦意睡眼迷朦,他哄她睡着,于黑暗中安靜凝視。
堆砌的堅強勇敢只是她展示給陌生人看的外殼,實際上他了解,她不過就是個孩子,也會害怕手術,也會心生恐懼。
不過幸好,他在這裏。
……
早上七點五十,護士推來平車,示意随曦躺上去。
經過幾天相處,同一病房裏的人差不多都認識,最熟的自然是隔壁床。小男孩已經做過手術,他的母親喂小男孩喝粥,見随曦準備走了,對小男孩說:“晨晨,給姐姐加油。”
晨晨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奶聲奶氣地說:“姐姐加油。”
随曦笑開:“謝謝晨晨。”
平車進入電梯,勻速往下,穿過長廊抵達手術室,有護士提醒季景深不能進去。
季景深停住,彎腰,眸色柔軟,“別害怕,小叔在外面等你。”
“我知道。”一路上過來她早就做好心理建設,更何況……
“我不害怕,小叔。”
“嗯,你不怕,就當去睡一覺,醒來就好了,嗯?”
“好。”
平車在移動。
他的身影愈來愈遠。
手術室的門慢慢合上,他的面孔一點兩點消失,直至看不見。頭頂是無影燈,護士在她身邊走來走去,本該是很緊張的場景,她卻很放松,心裏堆積着千萬的勇氣。
“要麻醉了哦,”護士過來,給她鼻腔裏灌入藥,“不苦的。”
藥液灌入,整個口腔瞬間都有些發苦,随曦皺了皺眉,意識一點點飄散,直至失去知覺。
與此同時,手術室外。
走廊上空無一人,唯有他獨自坐着,手術室亮了燈,顯示正在手術中,很熟悉的場景,卻是陌生的感受。
至少,他從未在手術室外,這樣等過一個人。
作為一個醫生,他衡量過她的病情,也和她的主治醫生讨論過,知道非大手術不會有事,可就是抓心撓肺地擔憂,剛進去,就在想着什麽時候會出來。
擡手捂住眼睛,他抛去雜念,黑暗中靜心等待。
……
随曦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很長,長到她記不起從哪裏開端,又是何時結束。大概唯一明了的,就是仙女棒火花閃爍時,随佫露着滿足笑容的臉。
她真想一輩子都能看到。
身上很疼,真要去辨別,又分不清究竟是傷口還是別處,她迷迷糊糊醒過來,動不了,只有眼珠能轉,思考了很久才知道這裏是蘇醒室。
手術結束了,她沒事……
松了口氣。
約摸幾分鐘後,有護士過來,見她清醒了,推她回病房,兩個護士合力,擡她到床上,期間傷口稍稍扯到些,痛感不深,她忍忍就過去。
眼前又開始模糊,她看見季景深了,想和他說話,然而沒等張嘴,頭一歪再一次睡着。
胃部火燒火燎的疼,像有個鑽子在裏頭不停地翻攪,她想動,身體卻不受控制。淚花從眼角冒出來,氤氲了眼前一切,她張張嘴,想說話,出口的只有呻/吟。
有人掀開簾子走進來,面孔她看不真切,只聽得見聲音,很溫柔,是女人的聲音。
“怎麽哭了?”
她微不可見地動動頭,想表達她沒事,然而這時胃更痛了,痛的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淚珠子一串串順着臉頰流。
晨晨母親被吓到了,着急慌忙就要去叫醫生,手腕被很輕很輕地抓了下,她回頭。
“你等等啊,我去給你叫醫生。”說着就按響了呼叫鈴。
護士很快過來,和随曦的主治醫生一起,晨晨母親緊張地不行,“醫生你快看看,她一直哭。”
醫生給她檢查了下,笑:“麻藥還沒過去,她感覺不到傷口,大概是餓太久了。”醫生低頭:“小姑娘,是不是胃疼?”
随曦眨眨眼。
“沒事,再忍忍,很快就能吃了,好不好?”
她再眨眼。
醫生和護士離開,晨晨母親在床沿坐下,心放實了才發覺向來寸步不離的季景深不在,她左右望望,咕哝着人去哪兒了佳。
正這麽念叨,季景深出現了,他大步走過來,繞過晨晨母親,彎腰,“曦曦。”
晨晨母親在旁搭話:“剛剛醫生來過了,說她情況挺好……”複述了一遍,“就是餓太久了,胃疼的厲害,一直在哭。”
“謝謝您。”
“客氣什麽,都是隔壁。”晨晨母親笑笑,自覺離開,給兩人騰出位置。
簾子嚴絲合縫被拉上,光線暗下來,像一個小世界。季景深抽了紙巾,擦去她頰上的淚痕,又取了棉簽沾水,滾過她幹燥起皮的嘴唇。
然後他坐下來,用手機搜索一些世界奇聞趣事,當做故事講給她聽。
企圖昭然若揭。
胃依然在疼,一抽一抽難以忍受。随曦努力讓自己集中精力聽他說,忽視疼痛,大抵是心理暗示久了,好像症狀真的減輕了些,她半阖着眼,快要睡着前,從被子裏伸出手,很輕很慢的,抓住了他的衣擺。
他停下,俯身傾聽。
“小叔,我不疼了……”
他嗯聲,眼眸柔和:“困了就睡吧!”
她嘴唇甕動兩下,還有些話想說,奈何意識已經被睡意吞食,手驟然垂下,她昏昏沉沉入夢。
熬過術後初期,随曦終于可以開始吃流食,麻藥已經失效,傷口沒日沒夜隐隐作痛,好在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她張不大嘴,沒辦法用勺子,季景深買粥的時候特意問店家要了吸管,放涼一些,讓她用吸管慢慢喝。
在醫院住了五天,随曦康複,收拾東西出院。
從南臨市火車站出來,随曦一眼便看見等待已久的季律和程曉婷。
程曉婷沖過來,給随曦一個大大的擁抱,“想死你了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自己算算我們都隔了多少年了。”
“我也想你。”
季律叫了聲小叔,湊到随曦頸側,“我看看,這麽大一塊紗布啊,開刀疼不疼?”
“不疼。”
季景深已經攔到車,“走吧,上車再說佳。”
他坐副駕,三個人并排坐後面,叽叽喳喳聊了會兒天,季律倏地支支吾吾,“那個,曦曦啊,有件事得給你說。”
“什麽?”
“就是你住院的事,奶奶知道了,是我不小心說漏嘴了,”季律摸摸鼻子,“對不起啊,答應你會保密的。”
聞言随曦微微一笑:“沒事,你不說這次回來也會知道。”她指指紗布,“反正沒事了,知道就知道吧。”
季律放心佳。
奶奶早就得知随曦今天回來,備好了一大桌菜,這會兒聽見說話聲,迫不及待丢了菜過去開門。
随曦上前抱住奶奶。
“你這孩子喲,出了這麽大事一聲不吭,還騙我!”奶奶氣極,眼睛都紅了佳。
“是我錯了,”她乖乖道歉,“奶奶別生氣,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奶奶橫了她一眼,松開她,轉而對季景深說話:“景深啊,這次麻煩你了,照顧我們家曦曦。”
“不麻煩,她很聽話,也很勇敢。”
耳朵紅了紅,随曦眼觀鼻鼻觀心佳。
奶奶笑:“都随便坐,我還有幾個菜就好了。”轉身回廚房。
季景深脫了外套進去幫忙,随曦也進去,但一跨入就被趕了出來,她扁扁嘴,去倒水喝。
手機音量調的不高,響了有一會兒才被聽見,季律從外套裏摸出季景深的手機,瞥見來電顯示,嘻笑着邊叫邊進廚房。
“小叔快出來,是我未來嬸嬸的電話,快點快點。”
随曦手一晃,涼水撒了一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