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穿過熙熙攘攘的南京路步行街, 走上觀景平臺,放眼望去是望不到邊的長路。
天氣很好, 日光下黃浦江江面泛着金光, 波光粼粼。
“小叔,對面是哪裏?”沿着路邊走, 随曦問。
“陸家嘴,金融中心, ”他答, “看見東方明珠塔了嗎?就在那裏。”
東方明珠塔啊……她遙遙望了眼,好高, 和書本上寫的一樣好看。
外灘不知何時起了大風, 随曦的長發被吹得蓬松淩亂, 涼意順着骨髓進入四肢百骸, 她只穿了一件長袖,頓時冷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
有衣服罩過來,“穿上。”
衣服上有非常淡的洗衣液香, 還有他的體溫,很溫暖。她抱着,踟蹰沒穿,“小叔你不冷嗎?”給她穿, 他就只有一件短袖……
季景深停住, 面對面監督她穿好衣服,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長指微屈搭在唇間, 遮去笑意。
嗯,可不就是小孩兒偷穿大人的衣服麽……
笑什麽……随曦很奇怪,低頭瞄了瞄自己,哪裏不對嗎?
搞不懂。
從外灘出來後,按照行程規劃,兩人打算去海洋水族館,也是随曦最期待的地方。
從外灘過去,需要先坐一站地鐵,再走路,排隊的人少,季景深買了兩張票,和随曦一前一後進去。
館內分為九個展區,展現出來的品種來自五大洲四大洋,兩人從第三層開始慢慢往下,一路到了極地展區,來的正巧,飼養員正在喂小企鵝,玻璃牆外密密麻麻都是人。
站在最外圍,無論怎麽踮腳都看不見,随曦懊惱地苦了臉,想跟小叔說要不算了走了,手腕被他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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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腹無疑是溫暖的,緊緊貼在她腕側,修長有力,随曦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在那上面流連,以至于季景深和她說了三遍話她沒反應,他只能彎腰湊到她耳邊。
“跟我來。”他拉着她走。
她扯回神,亦步亦趨跟緊。
穿過擁擠的人潮,在橫亘在腳前的一塊小石前停下,季景深扶着随曦的肩讓她站上去。視野登時開闊,随曦喜笑顏開,回頭想說話,發頂卻不經意掃過他下巴……
靠的太近,就像在他懷裏一樣,随曦怔怔看着,毫無知覺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麽了?”
她的視線太灼熱,引得他低頭查看。
她驚慌撇頭,不再看他,“沒、沒事。”
分明是她喜歡看的小企鵝,這會兒落在眼裏卻又沒了那種吸引,思維紛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這種感覺很陌生,她從未有過。
穿過海底隧道,兩人走出海洋水族館。
逛了這麽久,兩人都口渴,季景深去買水,太陽大便沒讓她跟着,叮囑她原地等他回來。
臨近中午,來海洋水族館的人越來越多,成批的人從出口湧出,随曦避讓,退到最右側。
“好喝嗎?”
“好喝,你嘗嘗看。”
年輕的女生笑嘻嘻地把手裏的奶茶遞到男生嘴邊,男生低頭喝了一口,彎唇:“很甜,和你一樣。”
女生被這樣直白的情話弄得羞紅了臉,可又止不住歡欣雀躍,邊嘀咕邊與他十指相扣,“這麽多人呢……”
兩人相諧着走遠。
随曦就在旁邊,這些對話一字不差落入耳中,她目光下垂,定在那兩人相扣的手上,莫名的,她想起了方才在極地館,他拉着她走的那一刻。
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但就是念念不忘。
就是……很想再有一次。
一番胡思亂想下來,恍然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幾分鐘,說好很快回來的人卻久久未歸,随曦開始着急,擔心之下忘了手機這個東西,沿着他離開的方向就找去。
他說去買水,但沒有說去哪裏買,随曦一路找,找着找着,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目生,等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已經迷了路。
不記得怎麽回去,也不敢再繼續往前走,随曦慌神,不知所措。
車水馬龍的街頭,縷縷行行。
随曦茫然地站着。
手機被她塞在包裏,音量調的很輕,振動了幾十次她才感覺到,手忙腳亂地拿出來,她看見那個名字,眼底簇然點燃亮光。
“去哪兒了?”
語速很快,聲音裏有很重的喘息,随曦低下頭,“小叔……”
季景深沉默聽完,到嘴邊的斥責被他壓回去,他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語氣重回溫和,“周圍有什麽比較标志的建築物或者店面,在那裏別動,小叔來找你。”
随曦四周看了看,報給他聽。
“在原地等,電話不要挂。”
“好。”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隔着聽筒,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急速明顯,随曦怕站的地方不明顯,特意挪了幾步,站在一家音像店門口。
音像店正放着歌,她沒有聽過,臨到結尾,空了幾秒,響起下一首。
鋼琴曲般的前奏,溫柔的女聲,歌詞纏綿缱绻。
“我站在屋頂/黃昏的光影/我聽見,愛情光臨的聲音/微妙的反應/忽然想起你/這默契,感覺像是一個謎……”
她聽得入神。
“我們兩個人/陌生又熟悉/愛似乎來得很小心翼翼/我想問問你/是不是相信/愛來了,這種滋味很美麗……”
等待許久的人在街的另一頭出現,徑直往她的方向走來,步速很快,面上的焦急如撥雲見日,一瞬散開。
随曦沒動。
歌還在放,她卻聽不進去。
心跳很快,非常快,近乎激烈在跳動,好似要蹦出體外,她就這樣直勾勾看着他,看着他接近,那些被烏雲掩埋不得其解的思緒,全都在這一剎那,有了明确清晰的答案。
那是她早已滋生,從未覺察,發現時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愛情。
原來随曦喜歡季景深。
是季景深,不是小叔。
*** ***
回到醫院,護士來給随曦剃耳上頭發,季景深接了個電話,走出去。
“您好阿姨,辛苦了這麽遠過來。”
梁文茵擺擺手,“曦曦呢?”
“護士在給她剃頭發,手術需要。”
“還沒感謝你告訴我,曦曦這孩子……”自從改嫁後,她和随曦的聯系日漸減少,這一次這麽大的事,如果季景深不告訴她,她就完全被蒙在鼓裏。
梁文茵很想來陪護,可又覺得,随曦不會想看見她,而且,她年幼的兒子也生了重病需要人照顧,丈夫出差在外指望不上,她即便想來,也有心無力。
醫生過來,兩人的談話被中止,一起進辦公室。聽詳細病情概述是次要,主要是要直系親屬簽署手術知情同意書。
“你看一下,看完在最下面簽個字就行。”
醫生還有事,說完便出去,留了一個護士在門口。
手術知情同意書上詳細記錄了手術中可能會出現的各種風險,梁文茵看得心驚,視線下滑,至最後一條,手一抖,紙輕飄飄落地。
致死?怎麽可能致死!
季景深扶梁文茵坐下,撿起快速掃了一遍。
“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嗎?”梁文茵不敢相信,“致死?這又不是大手術,為什麽會致死?”
季景深輕聲解釋:“醫院要對患者進行手術,必須要對直系親屬和患者履行知情權,如果手術有不同的幾套方案,則需要你們履行選擇權,選擇一套方案,當然,其實也是醫院方面最大可能規避醫鬧。”
“所以您不用害怕,一般同意書上的确會寫的較仔細些……”他不便說的太多,“随曦這個不是大手術,我保證她會沒事,您放心簽字就好。”
梁文茵抖着手,眸光再次落回紙上。
季景深說的很慢,條理清楚,她每個字都聽清。梁文茵發了會兒怔,這才想起季景深也是個醫生,那他說的話……
“真的會沒事的嗎?”
“會沒事。”
梁文茵簽字。
紙被收走,梁文茵靠着牆壁靜站片刻,“曦曦在哪個房間,帶我去看看吧!”
真到了病房門口,梁文茵又停住了,隔着豎玻璃窗沉默看,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她忽然道:“曦曦恨我。”
季景深擡眼。
“我和她爸爸結婚倉促,彼此之間沒有感情,試管生下曦曦之後,一直為了工作很少管她。”
“後來……她爸爸去世,我遇到了現在的愛人,不顧曦曦反對嫁過去,”梁文茵偏頭,抹去溢出眼角的晶瑩,“我知道她恨我。”
“沒有人會真的恨自己的母親。”
梁文茵像是沒聽見,“以前總是疏忽她,現在離開了反而對她有諸多愧疚,想彌補……也不知道該從哪裏做起,我不是個好母親,我知道她恨我……”
“她很小就很懂事了,別人還在愛笑愛鬧的年紀,她就會照顧奶奶,幫奶奶做家務,努力學習什麽都不讓我們操心……”
“別人上下學都有父母接送,她沒有,她從來都是一個人,”梁文茵哽咽,“她總希望我們多回家,但我總做不到,我知道她會偷偷哭,但卻從來都沒有因此改變……”
“我虧欠她,我知道的。”
目光穿過玻璃窗,落在坐在床沿和護士姐姐聊天的人身上。
随曦看上去很開心,嘴角揚着大大的笑容,眼裏亮晶晶的,仿佛無憂無慮。
可他知道不是。
思緒緩緩倒退,回到了03年的那個夏天。
他在随佫葬禮上看到她的那一天。
那麽小的小姑娘,抱着父親的遺像,哭到崩潰,眼淚好像流淌的河,沒有盡頭。
時過境遷,她已然長大,十六歲花一般的年紀。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這輩子都不要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