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季秉澤走進季律房間, 燈沒開,黑漆漆的, 他擡手去摸開關, 尚未碰到,對窗有腳步聲過來。
鬼使神差地, 他走到窗邊,隐在簾後, 當看清來人, 他擰眉。
從季景深橫抱着随曦進屋,小心翼翼地放她下來, 跟着坐下, 到俯身湊得極近, 手指輕撫她臉, 每一個動作都落入眼中。
季秉澤震驚,先前以為思慮過多的那種想法,再次出來, 他不敢相信,可不管再怎麽抹眼睛,看到的分毫沒錯。
心髒受到重擊,季秉澤背身, 兩耳轟鳴。
……
随曦睡了個好覺, 迷迷糊糊抓過手機看時間,剛過11點。
昨晚……好像在車上睡着,後來的事她一點都沒有印象。
百思沒有答案, 她抓抓頭發,下床洗漱。
帶了份粥上樓,病房裏只有奶奶一個人,正醒着看電視,她環視一圈,“媽媽呢?”
“去吃飯了。”奶奶笑呵呵。随曦見奶奶難得精神不錯,心中一喜,坐下來喂奶奶喝粥。
“一天到晚睡覺,日子都睡過去,今天幾號都搞不清楚了。”
随曦:“今天八月四號。”
奶奶聽言愣了下:“哎喲。”
“怎麽了?”她驚。
“再過七天是我們曦曦的生日了,”奶奶拍拍手,“一年就一次呢,得好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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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曦微微笑,抽過紙巾給奶奶擦了擦溢出嘴角的白粥,“奶奶,我的生日願望就是你好起來。”
病情沒有惡化,卻也沒有任何起色,每天都提心吊膽着,她不想去想什麽生日,只想奶奶康複。
奶奶默了下,含下随曦遞過來的粥,順勢牽住她的手,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柔柔地包裹着。
“奶奶會好起來的,”奶奶握緊了些,粗糙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摸着她掌心,很溫柔,“奶奶還想出院,想給曦曦慶生,想看曦曦長大、嫁人,這些都沒有做到,奶奶怎麽舍得死?”
随曦聽不得那個字眼,憋着眼淚說:“呸呸呸,這種話不能亂說,奶奶你快吐掉。”
奶奶笑,配合地呸了三聲,“我們曦曦這麽好,将來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男的,奶奶沒太多要求,車子房子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得對你好,要真心。”
“你父母的婚姻失敗,不代表你的,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活到那個時候,但奶奶希望你幸福,這比什麽都重要。”
“奶奶!”随曦咬唇,晶瑩險些噴薄而出,“你不準亂說,這些話我不想聽。”
“好好好,不說,”奶奶有些累了,聲音低下來,“最好能在你生日前出院,咱們在家裏過,叫上你媽媽,一家人得一起……”
“媽媽……”
如果奶奶康複出院,媽媽勢必就要走了,她已經有新的家庭,和她們……早就不是一家人。
奶奶看穿随曦所想,輕聲:“曦曦,你不要記恨媽媽,不要怪她當初做出那樣的選擇,你現在不懂,等你長大了,會理解的。”
“奶奶……”
“你媽媽這輩子也不容易,到底和我兒子有緣無分,既然遇到喜歡的人,就随她去吧……”奶奶眼皮半阖上,還想說說話,嘴唇輕動了動,終敵不過困意偏頭睡着。
粥還有小半碗。
随曦合上蓋子,系好塑料袋扔進垃圾簍中,外頭有些吵鬧,她過去合上陽臺門,拉過折疊床邊的椅子,坐下,伸進被子裏牽住奶奶的手。
無聲陪伴。
傍晚,随曦要去肯德基上班,臨走前奶奶醒了過來,她彎下腰在奶奶右臉頰親了下。
“奶奶,我出去吃個飯,很快就回來。”
奶奶沒力氣說話,就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随曦道別,反手關上病房門。
梁文茵在衛生間,奶奶獨自躺着。
有些頭暈,眼前的所有都是模糊的。
一側身體麻木無力,奶奶難受地想動一動,身子卻沉重的不聽使喚,她隐隐有什麽預感,眼角啪嗒一下,有眼淚滑落。
……
做滿四個小時,随曦拿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份工資,不多,但很開心。
坐上回醫院的公交車,随曦盤算着工資要怎麽分,大頭肯定是還醫藥費,還剩小部分,生活開銷占大半,還能餘一百塊左右,可以給奶奶買個小禮物。
思及此,嘴角忍不住上揚,自從奶奶住院以來,她便很少有這麽高興的時刻,恨不得現在是白天,好趕緊去給奶奶買好禮物,送到面前讨開心。
公交冷不防急剎車,随曦背後一撞,放在膝上的信封滑落,錢險些全掉出來。她趕緊撿起,塞進包裏。
手機屏幕在閃,有電話進來,她見是梁文茵,手一頓,不知為何,呼吸驀地急促起來。
手克制不住發顫,她險些抓不穩手機,哆哆嗦嗦接通,入耳便是梁文茵強壓哽咽的聲音,“曦曦,你回來了嗎?”
“在公交上。”還有兩站。
“快回來吧,奶奶她……快不行了……”
腦子轟的一下炸開,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想問,又怕聽到一模一樣的答案,她唰地站起,沖到司機旁邊。
“對不起師傅,我要下車,給我開下門。”
司機不耐:“沒到站,不能開。”
“我說,我要下車!”
她突然提高聲音吼,司機被吓了一跳,回頭想罵,竟被雙眼通紅的人震住,他開了門,見她跳下車幾下跑得不見人影,慢慢回過神嘀咕。
“現在的學生真的是……”
站之間距離短,不過幾百米的距離。
随曦狂奔,眼前除了越來越近的醫院,什麽都看不見,她沖進電梯,在門開的瞬間擠出去。
奶奶的病房外有很多人,季景深、季秉舸、季秉澤還有季律一家,烏泱泱的,她一眼都沒看,撥開他們進裏面。
“不搶救了嗎?就放棄了嗎?”梁文茵質問。
“對不起,已經盡力了。”
有護士上前蓋白布,從腳開始,一點一點沒過身體,直至慈祥面容失去,随曦張大眼,抓住護士的手,掀開白布。
“為什麽要蓋掉,奶奶還活着啊……”
護士垂下頭:“節哀。”
随曦捂住耳朵,拼命搖頭:“節哀?我為什麽要節哀,奶奶還好好的,她說她想出院給我過生日,她說……”
有人過來,大手捂住她的眼睛,“曦曦,別這樣。”
失去視覺,其他五感就變得愈發敏感,她感覺到護士又在給奶奶蓋白布,她想阻止,可是她動不了,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無能為力。
醫生離開,剩下護士有條不紊在善後。
季景深想抱抱她,但眼下家人都在顯然不合時宜,他唯有不讓她看,借着身體的遮擋,将她冰冷的手納入掌心。
随曦沒動。
眼眶很熱,有什麽東西在流,她不知道。
耳邊是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很慢很慢擡手,拉開覆在眼前的手。奶奶還在,只是蓋了白布,只是撤了心電監護儀,只是不會再醒來……
沒有了,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最終還是,只有她一個人了。
辦理好所有手續,随曦帶着奶奶回家。
梁文茵進廚房煮面,随曦把骨灰盒放下,頭重腳輕地站在奶奶房間門口。
指尖搭在櫥櫃上,從衣服,到床,她一樣一樣摸過去,緩慢留戀。
所有東西都保持着原樣。
仿佛那個溫柔和藹又唠叨的老太太還在,讓她早點睡覺,招呼她過去吃飯,買了好吃的第一時間拿給她……
胸口濕了,水漬綿延一大片。
閉上眼,她咬住手指,哭得不能自己。
……
三天後奶奶下葬,頭七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梁文茵回另一個家拿些東西,這裏只有她在。
季律和程曉婷一道過來,随曦給他們每人倒了杯水,一聲不吭。
從随佫去世之後,程曉婷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這樣,明明來之前和季律說好絕對不能哭惹她不快,現在還是忍不住,盈滿眼睛掉落。
“曦曦……”程曉婷站起來,挨着随曦坐下,抱住她把她頭按在自己肩上,“你別這樣,我看着難受。”
她沉默。
“誰都不想的,真的,你不要這樣……”
随曦推開些,凝着程曉婷一會兒,抽了紙巾給她擦眼淚。
“我沒事。”随曦啞聲。
程曉婷眼淚流的更厲害了,胡亂地抹去,竟不敢看随曦。
眼裏平靜無波,就好像死寂了一般,再也沒有什麽能掀起波瀾。
她害怕。
“我真的沒事。”随曦撇開頭,抱歉地說:“家裏沒什麽能招待你們的,別介意。”
程曉婷搖頭。
兩人還有事,只待了一個小時就得走,随曦送他們到門口。
“不用送了,我們自己回去。”季律說。
随曦說好,目送他們下樓,然後關上門,背靠上去。
身體沒有力氣,沒多久便站不住,随曦滑坐在地上,順勢抱住自己。
似乎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那麽努力,卻什麽都留不住,随佫是,梁文茵是,奶奶也是。
想要的東西,好比摘天上的星星,那麽難那麽難。
珍惜的被一件一件奪走……
她終于一無所有。
*** ***
結束今天最後一臺手術,季景深在辦公室裏寫醫囑和手術記錄,合着的門被打開,咔嗒輕響,他擡頭。
是季秉澤。
“有沒有空,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