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樓梯間很黑, 他輕輕推開,花了幾秒鐘的時間适應黑暗。

盡管還是看不太清, 但敏感地察覺有人瑟縮着起身, “曦曦,是我。”

随曦扶着牆, 好久才不确定道:“小叔?”

“嗯,”他走過去,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她知道他已經知道, “睡不着,出來走走。”

季景深沒拆穿她的謊言, 拉她上臺階, 借着稀薄的月光, 低聲:“奶奶情況怎麽樣?”

“醫生只說比較穩定。”

季景深心裏有數, 摸了摸口袋,摸出包紙巾,“眼淚鼻涕擦一擦, 跟小花貓一樣。”

随曦羞窘,低頭悉悉索索地一陣。季景深耐心等她弄完,再四目相視時,險些陷入那雙被眼淚洗過, 澄澈似清泉般的眼睛裏。

喉口一滞, 他先移開目光:“不早了,小叔送你回去休息?”

随曦答應。

季景深走在前,随曦跟在後, 他很高,比她高不少,身上還穿着白大褂,氣息令人安心。

沒開燈,季景深讓随曦躺上折疊床,拎着床尾毯給她蓋上,“睡吧,等你睡着了小叔再走。”

随曦雙手捏着毯角,很乖地點頭,不想耽誤季景深休息,她裝作睡着,等耳裏聽見極輕的關門聲,才緩緩睜開眼。

方才有那麽一刻,她很想牽他袖口,就像上次那樣,依靠肩頭。

她現在有些羨慕程曉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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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程曉婷的暗戀沒持續太久,也敢寫情書告白,而自己呢?

她不敢。

兩人之間差距太大,不止是年齡,還有方方面面,她不敢說出口,怕疏遠,更怕失去。

暫時就保持這樣,挺好,把感情藏在心裏,像一個甜蜜的小秘密。

她一個人知道就足夠。

……

翌日,奶奶住院的事季律一家就全都知道,幾人一道過來看望。

季秉舸怕随曦沒日沒夜照顧太累,提出請護工,并說錢由他來出。随曦怎麽能接受,拒絕:“謝謝爺爺,我有積蓄,如果一定要請護工,我能自己負擔。”

季秉舸知道這孩子倔,當下沒再多說什麽,只是在離開之時,拉着匆忙趕來的季景深到一邊,叮囑能幫的地方多幫扶些。

“我知道。”他望病房看了眼,沉聲。

季秉舸嘆息,領着一家子先走,季律走在最後,一步三回頭,幾次想回來,最終還是被帶走。

季景深沒進去,隔着玻璃窗往內看。

口袋裏的手機從他出科室就一直在振動,他頭一次覺得不耐,背靠着牆接起,一句“我馬上回來”,強行挂斷。

很想多待一會兒。

然而這兩天病人接二連三的收,手術一臺接一臺排的很滿,擠出的這十分鐘,就像是偷來的一樣。

無法再逗留,他無奈,轉身離開。

*** ***

存的積蓄遠遠不夠需要的費用,随曦不能再整日陪着,請了個護工阿姨替自己照顧奶奶,在醫院不遠的肯德基找了份小時工。

到員工更衣室換好服裝,随曦日常在前臺收銀點單,有人來了,她沒擡頭,職業性挂上淡笑。

“您好,需要點什麽?”

“曦曦。”

撐在臺上的手微不可見滑了下,她擡眼和來人對視,強裝沒有聽見那聲久違的呼喚,“您好,需要什麽?”

梁文茵充耳不聞:“出來我們聊聊天,好嗎?”

随曦沉默。

身邊的同事發現異樣,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小聲:“有事趕緊去,現在客人少,我一個人也來得及。”

梁文茵接話:“這麽久沒見,媽媽很想你。”

從前極難得聽見一次的話,如今變得輕而易舉,随曦攥緊手指,心中自嘲,沒再堅持。

兩人來到一個較偏僻的角落,随曦看見母親柔聲對一個男人說話,恍覺那是母親改嫁後的丈夫。

嚴格來說,也算她的後爸。

她撇開眼,剛軟下些的心,再次強硬起來。

男人被支走,梁文茵和随曦面對而坐。

“我還在工作,您有事快說。”

梁文茵苦笑:“曦曦,還記恨媽媽?”

“沒有……”她抿緊唇,“那是您的選擇,我會尊重。”只是不能理解。

“媽媽……”梁文茵欲言又止,目光落向随曦搭在桌上的手,沒多猶豫覆上去。

随曦受驚,下意識要收回,但被梁文茵握得很緊,她不想掙紮,僵硬着沒動。

梁文茵滿足。

“媽媽知道奶奶生病了,你一個人照顧的嗎?”

“請了個護工阿姨。”

“費錢嗎?”

“還好。”

梁文茵說:“再省錢,也是一筆開銷,這樣吧,你把護工辭退,媽媽和你輪着照顧,好不好?”

她盯着梁文茵,突地笑了下,“您不忙了嗎?”

梁文茵噎住。

以前總是說很忙,大半年甚至一年多回家一次都是常事,如今現世報來了,想彌補,都不被相信。

“媽媽和你輪換,我們一人一天,你看怎麽樣?”

“不用了,”她垂下眼睫,有些淡漠,“護工阿姨照顧的很好,我和她兩個人就夠了。”

梁文茵張了張嘴,退一步:“那咱們三個人輪,護工阿姨再好也不如自家人照顧的仔細,你說是不是?”怕她拒絕,“那就這麽說定了。”

随曦扯了扯唇角,半晌:“随便您。”

梁文茵悄悄舒了口氣。

“奶奶這次住院應該要花不少錢,媽媽這裏有張卡,你先拿去用,”梁文茵把卡片推過去,“不準不收,你才是個學生,就算出來兼職,一天能賺幾個錢?醫院的高消費你怎麽負擔得起?還有護工阿姨的錢。”

卡片抵住指尖,薄薄的一張。

随曦沒動。

情感上讓她想推回去,理智卻告訴她不能。

她确實缺錢,非常缺。奶奶住院每天都是高消費,她那點積蓄根本撐不了多久,別說還要付護工阿姨的工資……

她無法拒絕。

将卡片收入掌心,随曦低聲:“這些錢,我會還您的。”

梁文茵怔住,“不用……”

“您放心,我會努力賺錢,早日把這筆錢還給您。”她全當沒聽見,顧自陳述,頓了下,“你還有其他事嗎?”

“我……”

“那我繼續工作了,您如果有需要的,可以來前臺點單,”她起身,末了,說,“再見。”

梁文茵跟着站起來,想叫住随曦,話到嘴邊又止住,她頹廢扶額,對兩人之間的生疏苦笑。

……

這一個多月奶奶病情忽好忽壞,醫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但都熬了過來。

護工阿姨家裏有事跟她請了假,梁文茵要明早才過來替班,随曦獨自守了兩個通宵,困得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也不敢睡着,下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痛的一激靈清醒了。

手機在振動,她到陽臺上去接,拉上窗簾。

是肯德基的電話,提醒她請假到今天為止,明天要準時上班,她說好。

“明天發工資。”

這是一個值得興奮的事,“謝謝,我知道了。”

又有電話進來,這次是程曉婷的,她早兩天跟着父母去了北京,沒法來醫院看望,于是每天都會打電話過來。

“今天好點沒?”

随曦:“還是老樣子,大半時間都在昏睡。”

程曉婷安慰:“沒有更差就是最好的消息,樂觀一點,奶奶會好的。”

“嗯。”

兩人聊着,随曦好像聽見病房裏有聲音,知道是醫生來了,“我先挂了,晚點再說。”

開門掀簾,随曦急匆匆進去。

奶奶的主治醫生彎腰在檢查,嘴上說着一些專業詞彙,身後有人跟着在記錄,随曦聽得稀裏糊塗,等醫生說完才問:“醫生,怎麽樣了?”

“暫時沒有惡化跡象,繼續觀察。”

她送醫生出去。

回身要關門,卻拉不動,她奇怪回頭,見來人。

“小叔?”

“嗯。”病房與走廊敞亮,他一眼就注意到她無神的雙眼,以及眼下的青黑。

“怎麽黑眼圈這麽重?”

她揉揉眼睛,讓自己精神點,“很難看嗎?我就熬了兩個通宵而已。”

“兩個通宵?”

她點頭,偏過頭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黑眸裏蘊了水,漂亮的像瑪瑙。

“護工阿姨請假了,”她說,“媽媽明天早上才來。”

所以她就一個人撐了兩天?

還要堅持到明天早上?

季景深蹙眉,并不贊同她的做法,思忖了會兒,忽然說:“小叔送你回家休息。”

她一愣:“為什麽?”那奶奶怎麽辦?

“奶奶這邊我來看,你回去好好休息。”

“可是……”

“你該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狀态多糟糕,你希望奶奶醒來看見你這幅樣子嗎?”他招手叫來一個護士,叮囑護士幫忙看顧一個小時,“走吧!”

随曦拗不過他,妥協,跟他到停車場,很小聲地:“謝謝小叔。”

季景深開車很穩,随曦本來側靠着發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車子開到樓道下。

拉手剎,熄火。

随曦睡得很沉,季景深叫了幾次都沒叫醒,他還要趕回醫院,不能放任她在車上睡,只得下車,繞過車頭,攔腰把她抱出來。

她很輕,側臉乖乖地貼着他的肩口,整個身體都很軟,季景深從她口袋裏拿到鑰匙,開門進屋,放她在床上。

窗簾開了一些,有日光透進來,季景深手臂從她腰下拿出,就着坐在床沿的姿勢,靜靜看她。

她瘦了不少,本來還有一點點嬰兒肥的臉,徹底變尖。面色難看,是熬夜後的蒼白,他盯着看着,恍然未覺自己俯身。

記憶中丁點大的小姑娘,摟住他脖子叫哥哥的小姑娘,軟乎乎改口叫他小叔的小姑娘,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很快就要成年……

像是一個養了太久太久的花骨朵,終于長大,要開花結果……

指尖有異樣感,很軟,像水做的。

他猛地回神,驟然發現自己的手竟在輕撫她臉,距離咫尺之近,近到他再低一些,就可以吻到她……

腦海裏開始播放畫面。

從第一眼見到她到現在,如走馬燈般,覆上柔焦效果,一幀一幀清晰放大,季景深呼吸越來越短促,越來越重,最後那一刻,有什麽異樣萌生的感情,絢爛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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