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火被撲滅已經是當天黃昏時分的事了,整棟宿舍樓被嚴重燒毀,而因陀羅的宿舍作為火源,早已面目全非,漆黑的焦炭與屋體間,只依稀能辨認出兩具倒在橫梁下的男性屍體。他們直到最後,都是緊密擁抱的姿态。
意外失火是兩邊校方對外的說法,值得他們暗自慶幸的是,死去的這兩個教授并無親屬,不必擔心賠償與糾紛的問題。為此,他們特地将葬禮舉辦得格外莊嚴肅穆。
光線透過教堂的五彩琉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神父手捧《聖經》站在臺上,沉聲吟誦着毫無起伏的語句。
除去牛津劍橋在職的教授,不少從阿修羅與因陀羅門下畢業了的學生也紛紛趕回,穿着深色服飾,胸前別着白薔薇,吊唁曾經的導師。坐在前排的是阿修羅這一屆的所有學生們,有幾個女生一邊聽神父敘述自己導師的生平,一邊低聲啜泣着;而因陀羅出席的學生中,一個有着筆直黑發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胸前別着一朵深紅色的薔薇,在滿目素雅寡淡的白色中顯出一種刺痛目光的凄豔。
柱間一動不動的端坐着,聽着那些近乎冠冕堂皇的無用語句,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因陀羅的樣子。第一堂課上,上課鈴已經響起,講臺上卻不見老師的影子,黑板上只有一道複雜而又殘缺的化學方程式。
過了很久,大家以為老師不會再來,于是紛紛收拾東西離去,而他還留在座位上——因為他還沒有解開那道反應方程式的生成物。待到要下課的時候,一個男人突然走進了教室,他一開始以為是來上下一堂課的教授,于是把方程式抄了下來,準備換個地方思考。
然而那個男人卻突然叫住了他,冷漠的詢問起了他的名字與學院,然後又問:“為什麽不走?”
他如實回答:“我還沒有解開這個問題,我想知道老師留下它的用意。”
男人聽到他的回答倏爾笑了笑,眼底的紅痕襯得他眉目清俊:“這個方程式的用意就是拿來甄別值得我栽培的學生。”那樣冷漠的一張臉上帶着微弱的笑意,“我就是你的導師,因陀羅。”
柱間低下頭,把臉埋進手中,閉上眼。
——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引導者,然而這樣一點冷豔的燭火,終究還是熄滅了。
陽光隐沒在雲層之後,白鴿成群結隊的飛過,遠處的教堂裏哀樂聲與祈禱詞還在低沉回響。風不知道是從何處吹起來的,将墓碑前的白百合吹得簌簌抖動,冷香氤氲。身着黑色服飾來往哀悼的人群已經散去,他們都在嘆息着一場意外失火葬送了兩位年輕教授的性命,更憐憫于他們沒有親人出席的葬禮。
柱間一步步走到墓前,腳下的荒草掃過褲腿,墓前是泥土被新挖墾過的痕跡。
兩塊墓碑上分別刻着兩個人的名字,阿修羅墓前的百合大概是他的學生才送來的。柱間靠着因陀羅的墓碑慢慢坐下,擡頭看着遠處的風景,長發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金色的杯盞,專注的把玩着,目光深沉而悲憫。
有腳步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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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間轉過頭,看着那個并沒有出席葬禮的男人,晦暗的眼神終于明亮了一些:“你來了。”
宇智波斑默不作聲的看着他,黑色的風衣被風吹得獵獵舞動,最後他什麽也沒說,将手中兩把鋤頭丢給他一把。
“你真的決定這麽做?”柱間撐着鋤頭站起身。
“如果生前不能在一起,至少讓他們死後離得近一些。”斑看着那兩座隔了一段距離的墓碑,淡漠的開口。
柱間閉了閉眼,率先揮起了鋤頭。
兩邊的墳墓被刨開,露出剛入土的棺椁。棺蓋一推便開了,柱間微愣,轉頭看了眼斑。斑同時推開阿修羅的棺蓋:“我暗中囑咐過了,讓他們不要釘棺。”
“為什麽不來參加葬禮?”柱間看着棺椁裏那具裹着白綢的屍體,低下身,小心翼翼的将它抱出,來到阿修羅的棺椁前,把它安置在另一具屍體的旁邊。棺椁偏大,容納兩個人也不嫌擁擠,它們以一種恰到好處的親密躺在一起。
斑最後看了一眼棺中的景象,就要合上棺蓋:“我沒興趣聽人如何評價我的導師。”
“等一下。”柱間按住了他的手,将聖杯一并放了進去。
斑微愣:“你沒有還給牛津?”
柱間低下目光笑了笑:“這是屬于他們的。”
斑伸手撫過棺蓋的邊沿:“那就釘棺吧。”
那捧百合被放回了原位,墓前仿佛還是之前的樣子,沒有人知道內裏發生了怎樣的變動,那是兩個教授的兩個得意門生約定好的秘密。
柱間取下胸前那朵紅色薔薇,放在素白的百合旁:“白色不适合他們。”
“他們一起死在火中,只有紅色才配得起他們的生死與共。”斑從衣服內袋掏出了一瓶紅酒,伸手拆去上面的蠟封。他對上柱間詢問的目光,低聲解釋,“卡門耐特,阿修羅和因陀羅生前都很喜歡這種紅酒。”
“它的青草味很濃烈,你說過的。”柱間點點頭。
斑仰頭猛地灌了一口,然後一手擦拭着唇角的酒漬,一手把酒瓶交給柱間。柱間接過,同樣喝了一口,然後将剩下的紅酒盡數澆在了墓碑前。酒香彌散開來,醉不了人,反而激起心底最深處的惆悵。
“其實他們很幸運。”斑長久的伫立在原地,最後低聲開口,“這個世界那麽複雜,但對他們而言,就只有彼此那麽簡單。”
柱間輕聲笑了笑:“我也很羨慕他們。從此不必在飽受內心的煎熬,可以彼此坦誠相待,再不分開。”
“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死了,”斑淡淡道,“而我們還活着。”
柱間轉頭看着他,而男人已經先一步轉身。是道別的姿态。
“我還有晚課,先走一步。你也該回倫敦了吧。”斑背對着他,“代完最後的課,我要去一趟意大利,大概要好幾個月。暫時不會再見了。”
柱間望着那個漆黑的背影,微笑恍若嘆息:“好,我等你回來。”
斑似乎也笑了笑:“對,等我回來,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卡門耐特的聖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