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她抽出自己的手,凝住他低垂的眸子,“所以,自始至終,與你在一起的,都是華如笙,
不是我,對不對?”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柔然緩笑,“與誰在一起,真有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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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他,望着他臉上那天下最美的笑容,想起兩千多年前池月山下,那個時候她被風吹
到他的蓮葉上,被他的魅力所震懾,似乎也是這樣仰着頭,日光耀眼,照得她的心都噗通噗通
的。
她緊抿着唇,深深吸了幾口氣,才道,“對,很重要。”
他指間勾起她被風吹到眼前的發絲,一圈圈纏繞,紅眸似是暈開了水霧,“那你告訴我,
萬年前的你呢?在我說,即使抛開一切也要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你在哪裏?”
衣衣驀地怔住,瞪大了眼睛像被反将了一軍。
“嗯?”他指尖從纏繞的發際滑落,落在身側她的手腕,那條紅色的細線依舊安靜地纏繞
在她的手腕上。
他眯起眸,視線從紅線上移開,越過她望向遠方的時候,紅眸內掠起一抹無容置疑的薄冷
星芒。
“栾衣,我對你來說,算什麽?”
在她呆愣的目光下,他越過她身邊,紅色的袖袍在空氣中劃過弧動煙影,在水霧之中逐漸
消失。
究竟算什麽……
低聲呢喃随着風鑽入衣衣耳中,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雙手環住雙肩靠住白玉欄一點點地
滑落。
記憶恢複帶給她的震撼讓她失去了理智,所有的記憶翻湧而來,身體所有的痛都傳到心髒
,眼前唯一清晰的畫面,便是他背對着她,說對不起。
那一瞬間,她什麽都來不及想,只想找到他,要一個明确的答案,一個晚了一萬多年的答
案。
但是,她獨獨忘記了自己曾經犯下的錯。
萬年前,最後轉身離開的人,是她。
直到看見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麽傷,她才覺一股冷氣由指尖滲透,直傳肺腑。
她雙手環抱膝蓋,将腦袋埋入膝間,緊緊閉着眼,回憶起與他在一起後的點點滴滴,在此
刻,終于為他的所作所為找到一個理由。
他很早就記起了一切,卻還放任她對他的愛,在她愛得無怨無悔的時候,他奪去她的魂魄
,又在她絕望的時候,告訴她所有都只是誤會……
反反複複……
直到她以為天長地久時,他明知媚媚姐對她的重要性,卻還是害死了媚媚姐……
這兩個月來,她無數次回憶這些過往,無數次的說服自己,這些都只是巧合。每天看着銅
鏡安慰自己,不要難過,你只不過運氣差一點,只不過愛得比別人辛苦一些而已,這沒什麽。
可是,原來一切都不是巧合。
所有的‘巧合’,都是他對她的報複。
他還是無法原諒她,萬年前不原諒,萬年後的今天,仍舊無法原諒。
衣衣不知在暮雨樓的斷橋上跌坐了多久,離開時,天色已近黃昏。
木然地走過玄都小巷,腳步在一座廢棄的院子前停住,門庭的角檐鬥拱因長年累月的風吹
雨打已顯得破敗頹形,兩扇殘舊斑駁的木門幾乎已看不出曾經漆烏,門扉半掩着,庭院深深的
裏面靜悄悄地不聞一絲聲響。
她慢慢蹲在地上,**着腳下的泥土,閉上眼感受熟悉的氣味,對偶爾經過的路人投來的壓
抑目光渾然不覺。
約麽過了半個時辰,她踏上殘破不堪的臺階,顫抖的指尖撫上斑駁的門扉,隐忍許久的淚
,在剎那間滑落。
萬年過去了,即使這裏物非、人非,甚至一草一木都已不是萬年前的模樣,但她閉上眼都
能感覺得到,這裏,就是萬年前她與鳳在凡間短暫停留兩日的地方。
門環上扣着鏽跡斑斑的銅鎖,她擡起手裏,貼着門扉往裏輕輕推去,咔地一聲,搖搖欲墜
地門被打開。
院落裏,青磚地面泥土沉積,圍牆牆體上有蜿蜒的細小裂縫,廊柱蛛網結灰,苔藓遍生,
一排荒蕪蒼涼頸項,不知多少年人際罕見。
她再次蹲下身子,撫抹地上厚厚的塵土,淚再一次洶湧而下,無所顧忌地大哭起來。
鳳,我們永遠留在這裏,好不好?
如果你喜歡,多久都可以。
鳳,我們不回去,會怎樣?
放心,有我在,誰都無法将你怎樣。
……
鳳,我必須回去。
鳳,對不起,他中毒了,我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留下。
鳳,我保證,一定會回來,一定的,你等我。
……
她一手掩面,洶湧的淚水不斷地從指縫間滲出,蔓延了整個手臂。
萬年過去了,可是那些畫面依舊清晰的留在腦海裏,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忘卻。
“你記起了一切,最先找的人卻是他。”
悲傷的聲音在衣衣身後輕輕響起,即使低到連塵埃都無法震動的聲音,仍是驚了淚流不止
的衣衣。
受驚的人兒倏地擡起頭來,一張淚水縱橫的臉上說不出的悲傷哀切。
他緩緩走到她眼前,迫使她站起身不得不望着他。
她看着他,說不出哀切的小臉上神色變幻了數次,動了幾次口,都無法說出話來,或者說
,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麽。
良久,良久。
她收拾好情緒,抹去臉上的淚水,勾起唇兒,“好久不見,楚君哥哥。”
她扭過臉去,故意環顧荒蕪的院落,想要忽視那張清白如玉的臉上濃濃的失落。
又過了良久,良久。
落楚幽勾起唇,勉強一笑,伸手将她拽進懷裏,狠狠擁住,“一萬年了,的确,很久不見
。”
她的手僵在身體兩側,終于,緩緩擡起回擁住他,埋在他胸前的小臉如同失血一樣的蒼白
。
“……好久不見。”像是找到了一個避風的港灣,她擁住他的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嗓
音帶着絲無法隐藏的哭泣,以致連聲調都已微微沙啞。
晚風吹過蓮池的湖面,拂起輕浪漣漪。
蜿蜒的回廊上有一道蕭索的颀長背影獨自倚坐靠在廊柱上,投在池面上的影子寂然如秋冬
般蕭瑟,仿佛整個人已融在水中。
回廊遠處,另一道纖瘦的白影亦久久伫立,如泥塑般一動不動,只靜靜地看着池邊那抹豔
紅,哀傷及擔憂積聚在眼底苦不堪言。
“如笙。”
不知站了多久,蕭鳳終于輕輕叫了聲。
華如笙眉梢輕輕揚起,唇角出現了一絲笑意,緩緩走了過去。
“我一直都在。”她将手輕輕放置在他的手上,将自己的溫度傳遞到那只冰涼刺骨的手上
。
然出她所料,蕭鳳轉過的側臉上看不到半分悲傷,唯有豔紅瞳眸裏刺骨的冷,像根針直直
地紮入她的胸口。
華如笙看着他,心底刮起了一陣冷風,他并未撥開她的手,她的手卻僵住,木木地從他手
臂上收回。
薄暮湖光中他的墨發兩邊似染了一層雲煙,豔紅的星目猶如泓水幽淵。
“明天起,魔宮宮主的身份将不再是個秘密。”
華如笙怔了怔,随即點點頭,“都按你說的做。”
他要她出面,她出面便是,即便将面對的是無數敵人。
蕭鳳望着別處的眸子因這句話凝至華如笙的臉上,他勾指輕輕擡起她的下颔,眯起眸子愉
悅地笑起來,“如笙,自始至終,只有你是真的。”
聽到這句話,如笙松了口氣,幽怨的眼神也變得溫柔。
她試探般地朝蕭鳳傾去,見他并未拒絕,這才柔柔地靠進他的懷裏,閉上眼,滑下兩行清
淚。
華如笙靠近的那一刻,蕭鳳垂下的額眸子裏仿佛揉進萬千情緒,“放心,我不會讓你面對
危險。”
遠處,宵宴愈走愈近,在相擁的兩人十步開外處停下。
“樓主,散步謠言之人已經查出。”宵宴低垂的視線落在蕭鳳回擁住華如笙的手臂上,眉
頭微蹙,“是芙蓉莊第八分會的莊主。”
蕭鳳擡起的眼睫下凝成肅厲寒鋒,“哦?”那就是寧都的莊主?
“看來,我們需要去芙蓉莊作作客了。”
華如笙聽到宵宴的聲音,微微掙紮,本想從蕭鳳懷裏起身,沒想到蕭鳳的手臂卻愈加收緊
,她暫時壓下心底的疑惑,問起方才之事,“是芙蓉姑娘?”
“不,她是第十二分會玄都分會的莊主,第八分會在寧都。”蕭鳳垂眸,妖嬈地指尖滑過
華如笙白嫩的臉頰,“是另一個芙蓉姑娘,芙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