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清硯細眉微擰,面上盡是不耐之色。
“你到底要跟着我到幾時?”
眼前的小貓搖了搖尾巴,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輕輕“喵”了一聲。
清硯更為不悅:“化形。”
話語落,只見那小貓絨毛盡褪,四肢抽長,轉眼間已是清秀的少年模樣。
“你知曉的,”少年嗓音清脆道,“到你同意我報恩為止。”
清硯道:“你現在離去,再不出現,我們便恩怨兩清。”
“不可,不可,”少年道,“我必須以身相許。”
又是這句。清硯不由頭疼。
“你閉上眼睛,咬咬牙,我就報完了。”
少年說着便開始低頭解自己的腰帶,這時一道陰風掠過,他只覺腳底生寒,渾身打了個哆嗦,再擡頭哪還有半點人影。
“又給跑了。”
璧琉氣得跺腳,偏偏無可奈何,他幾百年的身法遠不是清硯的對手,現下連對方去往何方都算不出來。
“真小氣,”璧琉鼓起臉頰抱怨道:“報身而已,躲什麽。”
他對着清硯消失的方向生了好一會兒悶氣,錘錘頭道:“我沒有辦法,別的妖總歸是有辦法的。”
語罷,掐了個手訣,風也似的跑回瑤山上,拖着山中道行高深的烏鴉精給他算算附近有沒有人氣數将盡。
好在烏鴉脾氣好,被他強拖出來也不惱,只是問道:“你算這些做什麽?”
璧琉理直氣壯道:“報恩啊!”
烏鴉正了正面色,道 :“命數乃天定,你就算報恩也不能強行續了陽壽,有違天命是要挨雷劈的。”
璧琉揮了揮手,道:“誰要給人續命,我就是在等他壽終正寝。”
烏鴉不解:“你不是說報恩?”
“是呀,”璧琉道,“我的恩人,不對,恩鬼?好像也不對,恩官?總之救我的人不是厲鬼就是陰司。我尋不到他,只能尋個死人守株待兔,他總要出來勾魂的吧。”
璧琉解釋道,那日他偷溜下山,不幸中了圈套,落到個心術不正的道士手裏要拿他煉丹,若不是清硯出現,勾了他的魂魄,現在璧琉指不定在哪個丹爐裏受罪呢。
烏鴉見他不像說假,忍不住問道:“你要如何報恩?”
“以身相許啊,話本上不都寫着嗎!”璧琉覺得今日的烏鴉簡直笨到家了,這都不知道。
瑤山上妖精少,見識更少,都把老樹精帶來的人間話本奉為金科玉律。璧琉自然也不在外。小妖們時時刻刻憧憬的便是能作出一翻驚天偉業,例如跟書生談談情,跟道士鬥鬥法,最終被寫進書裏,流入說書人的嘴裏。一下山聽到的就是他們的事跡,多威風呀。
烏鴉說不過他,為他指向山下一處,彼處黑氣缭繞,想來是有人命不久矣了。
璧琉喜形于色,道了聲謝,急急忙忙現出原形,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直竄而下,生怕晚一步某人就嗚呼哀哉了。
陰暗潮濕的房間裏躺着一個骨瘦如柴的病書生,他眼底泛青口舌發紫,正氣若游絲地說着胡話。
“我以前養過一只會說話的小狐貍,你也會說話嗎?呵,你恐是等我死了好分食我的骨肉吧。村民都說黑貓是為不祥,原來白貓亦是嗎?”
璧琉趴在牆角,蔫不拉幾地垂着尾巴,忍受房內刺鼻的藥味與難聞的黴味,憐憫地回了他一聲“喵”。
誰要吃你的骨肉,又臭又爛。
病書生看着他,慢慢笑了:“也罷,有你陪着我算走得不孤單,這肉身予你口舌又如何。”
說不到兩句他便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衣衫見紅,額冒冷汗。待到咳聲漸停,病書生喘息着躺回床上,嘴裏重新說起胡話。
“我以前養過一只會說話的小狐貍……”
聲音漸弱漸微,後面的話聽不見了,璧琉豎起耳朵耐心等了半晌,才跳到床頭伸出前爪為書生合上微睜的眼簾。
人死如燈滅,只求你這餘熱能完成我的心願了。
做完這件事璧琉跳回牆角,繼續漫長的等待,等到暮色四合,月上梢頭,他幾乎要放棄這具屍體的時候,屋內忽的刮起了陰風。
陰測測,寒顫顫,透到了骨子裏。
璧琉卻一下子來了精神,喜道:“你來了!”
清硯并不理他,穿牆而過,徑直走到床頭,凝望書生片刻,從懷中取出半顆泛着瑩瑩綠光的元丹。
饒是璧琉也不由愣住了:“妖丹?”
“怎麽?”清硯停下動作,終于施舍了他一個眼神,“你想奪去?”
璧琉吐吐舌頭:“蛇的內丹,我一個貓妖要來何用。”
清硯道:“這蛇妖可是有千年當行的。”
璧琉連連擺手:“那更不能要了,吃壞肚子怎麽辦?”
清硯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他手一揚,半顆妖丹立時墜入了書生口中,一時間綠光大盛,轉瞬又化作虛無。
書生的屍體連綿出詭異的紋路,稍顯即逝,全新的妖氣蓋住了他的死氣。
璧琉張大了嘴巴,一臉的難以置信:“你給一個死人吃了妖丹?”
清硯道:“是又如何。”
璧琉問:“他以後會怎樣?”
清硯冷冷吐出八個字:“不生不死,不人不妖。”
璧琉不禁打了個寒顫:“你跟他有仇?”
清硯道:“無仇無怨,幫人做事,替人報恩。”
報恩?
還能這麽報?
璧琉看看床上的書生,又偷偷瞄了一眼面容冷峻的清硯,果然比起送內丹他還是更适合以身相許。
清硯辦完正事欲轉身離開,璧琉哪能讓他如願,一個縱躍跳到了他的肩頭。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的。”話語裏帶着七分委屈,三分撒嬌。
清硯身體僵了僵:“等我,若是我不來呢?”
“我換個人等呗。反正你們陰司專勾死人。”
“誰說我是陰司。”
“我明明見到你勾了臭道士的魂魄。”
清硯眼裏寒光掠過:“那一魂一魄是他欠我的。”
璧琉不知他的恩怨情仇,只是一心一意地用爪子勾住他的衣角,生怕他再次跑了。
“反正我等到你了,你有心也好無意也罷,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恩人,我必須報恩。”
他說得堅決,一雙貓兒眼裏更是透着堅定。
以清硯的能為甩掉這小貓并不是難事,然而對着他的一臉天真竟然下不去手了。
明明是只愚蠢的貓臉。清硯冷哼。
璧琉道:“你甩開我也沒用,我會一直、一直、一直等你的。”
清硯有些難堪地別過臉:“不知所雲。”
璧琉敏銳地察覺到他态度的松軟,心中一喜,暗道有戲。“砰”的一聲,化出人形,挂在清硯的脖子上,手不規矩地往他衣領裏摸。
“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日把身許了,他日……哎喲!”
話還沒說完,他手下一輕,身子一沉,屁股直跌到了地上,但見清硯面染薄紅,眉間帶怒,平素裏冷冰冰的面孔霎時生動了幾分,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死性不改。”
璧琉心頭一跳,眼神變得些許迷蒙,說出來的話也失去了控制。
“你沒準備好,我可以等你準備好了再報身。”
“滿口胡言。”
清硯面上愠色更甚,拂袖轉身,卻是腳步沉重得邁不開步子。
璧琉抱住他的小腿,得意道:“我特意問老樹精要了還陽散,這下你可輕易不能飄走了吧。”
清硯是鬼的時候他追不上,他是人的時候還愁圈不住嗎。
“你!”
“我就是想回報你的恩情嘛。”
璧琉用臉蹭了蹭他的褲腿,一副溫順神色。
“我戀慕你,就想以身相許,不想自挖元丹。”
清硯一時錯愕:“你說什麽?”
“我不想自挖元旦。”劃開胸膛璧琉想想都覺得疼。
“不是這句。”清硯道。
“我就想以身相許?”璧琉以為他想通了,積極勸說:“我看過春宮圖的,不疼的,真的。”
清硯氣極,這小妖分明是存心與他作對。
璧琉無辜地眨了眨大眼睛:“我說得不對嗎?”畫冊裏的人都是一臉愉悅,連見識最多的老樹精都說歡愛是一等一的快活事呀,要不然大家為什麽報恩都喜歡以身相許呢。
“你……”清硯閉上眼睛,冷硬道,“躺在地上,成何體統。”
璧琉心道清硯肯定是陰司了,不然哪來這麽多規矩,準是地府森嚴,把壞脾氣帶到了地上來。
沒關系,許完身,他再把他帶回瑤山慢慢感化。
想到這層,璧琉聽話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僅爬起來,還變回白貓跳進了清硯的懷裏。清硯的懷抱意外的溫暖舒适,璧琉舒服地抖了抖毛,張開四肢趴在他的胳膊上。
“喵唔。”
清硯冷冷地與他對視半刻,毫不猶豫地松開手。
“喵!”
小氣鬼!
不讓抱,我自己跟總可以了吧。
璧琉亦步亦趨地跟在清硯的身後,清硯走得快了,他便上前抓住清硯的衣擺拖在地上,拖得他的屁股毛和那白衣染上同一塊黑。
清硯指尖掐訣,法術在嘴裏兜了幾個彎到底沒有念出來,他回頭瞧了眼髒兮兮的小貓,心下猶豫。
然而這猶豫很快就被璧琉打破了,只剩下悔不當初。
“你剛才是幫狐貍報恩嗎,為什麽送的是大蛇的元丹呀?”
“青蟒替小狐貍報恩。”
“哦,可為什麽是你出馬呀?你要替青蟒報恩嗎?”
“……”
“其實書生跟狐貍能成一段佳話的,可惜了,說書人最喜歡狐貍精的故事了。”
“……”
“我本來是想下山勾引個青年才俊的,”璧琉不無遺憾地說,“最好是上京趕考的那種,然後他在把我抛棄,說不定貓妖也能寫進話本了。”
“夠了!”清硯手中訣動,他怎會覺得滿口胡話的小妖對他會是真心,說什麽戀慕他,願意一直等他,他着了魔才會相信。
璧琉見他動怒,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打了個顫,俄而,又忍不住用毛茸茸的尾巴勾住他的腳踝。
“其實貓妖跟陰司的故事也挺好的……至少罕見?”說完他自己先肯定了起來,“對,比狐貍和青蟒的故事還罕見呢!”
他自顧自的高興,完全不知道自己曾命懸一線,當清硯伸出手掌時甚至喜滋滋地跳了上去。
清硯鬼使神差的屈起臂肘,竟也穩穩地托住了他。
“你再胡言亂語,我便把你賣給獵戶。”
璧琉消停了一會兒,屁股又坐不住了,扭着身子問東問西。
“你跟臭道士什麽仇什麽怨,要搶他,不對,他要搶你一魂一魄?”
清硯眼一橫,道:“與你無關。”
無關就無關,那麽兇做甚。
璧琉縮了縮脖子,又問:“我們要去哪?”
清硯道:“荒山野嶺。”
璧琉想到春宮圖上的奇淫巧技,面上一紅:“雙修嗎?”
清硯聞言腳步重重一頓,險些繃不住面皮,張手将他摔了出去。
“我說過你再胡言,我便把你賣了。”
璧琉被摔得頭暈眼花,龇牙咧嘴地跑回來:“我随口問問,你氣什麽?”
清硯低咳一聲:“劣等小妖,不學無術。”
“誰說我不學無術,我天天……”
“住口!”
清硯生怕他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連忙施了個封口決。
接下來的路途,兩人沉默到底,清硯是一句不說,璧琉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沿途人煙愈漸稀少,到了殘月當空的時分,清硯當真帶璧琉走到了荒山野嶺,遠遠甚至能聽到幾聲狼嚎。
清硯在一處山洞前停下,對璧琉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會欠青蟒的恩情嗎?”
璧琉眼巴巴地點頭。
清硯手一揮,解了他的封口決。
璧琉深吸一口氣,本是有一肚子的話想說,臨到了竟然不知道先說哪一句了。
清硯對他微微一笑:“你在這等着我,等我回來就告訴你。”
這一笑好似寒冰消融,春回大地,在璧琉的心裏掀起一陣陣的波濤,他恍惚地想着原來清硯笑起來和他生氣時一般好看,結果到了清硯離開,也沒想起來說上一句話。
清硯這一走,便是三四天。
璧琉擔心清硯是遇到了臭道士的同行,又惦記着清硯叫他等着,焦躁地天天扒地,整只貓都瘦了一圈,毛發更是不複光澤。
清硯走了多久,他就不吃不喝地等了多久。一來荒山野嶺沒有山珍野味,二來璧琉怕清硯在他不在的時候回來,見不着人以為他跑了。
“在這等着,在這等着……”
璧琉沒了說話的人,只能一個勁兒的自言自語。
“我紮根在山洞,不挪窩了。”
不過縱使一只妖,自言自語久了,也會瘋的。璧琉哀怨地看向遠方虛空,清硯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天空染上了濃墨,洞外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璧琉使勁縮了縮身子,作為一只貓妖,他最讨厭的就是雨天了。
陰濕、寒冷,像是清硯……不對,璧琉猛地搖頭,清硯是溫暖柔軟的。
他回憶着清硯的懷抱,那短短的一次觸碰,緩緩瞌下了眼簾,睫毛垂下的一瞬,視線裏募得多了一團黑影。
清硯重新出現在眼前時,璧琉差點是幻覺,暗暗撓了自己一爪子,才放心地撲了過去。
“你沒事吧,有沒有遇到臭道士?”
清硯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你為何不走。”
他在附近暗中觀察了四天,起初以為璧琉留不了一日,到了第三日,他看着小妖不吃不喝守在原地,不停告訴自己那是對方的苦肉計,用不了七日,用不了七日……
他先忍不住走了出來。
此刻,璧琉清澈的眸光裏滿是擔憂:“你忘了,是你讓我等的?完了,你一定是失憶了。”
“我沒失憶。”清硯抱住懷中的小貓輕聲道。
璧琉仍是不放心:“當真?你還記得你說好了讓我以身相許嗎?”
“我從未答應過。”
“啊,”璧琉遺憾道,“看來你确實沒失憶。”
“……”
清硯努力讓自己不去跟一個小妖置氣。
“我昔日失了一魂一魄,癡傻瘋癫,被村民趕至這荒山野嶺,幾要葬身蛇腹,是青蟒護了我一程。所以,我欠他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璧琉自小在衆妖的呵護中長大,無法想象其中兇險,只能笨拙地蹭蹭他的臉龐。
“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璧琉道,“如此我肯定會救你。”
清硯心中一軟,手心拂上他的頭。
“你也是個笨妖。”
“然後換你以身相許多好,我才不會扭扭捏捏的。”
“……”
“喵!”
為什麽又摔他!
接下來的日子,璧琉與清硯相處的十分和諧,和諧到璧琉的貓毛都愁掉了幾根。
這樣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把恩報了啊。
璧琉抓抓腦袋,往清硯的方向瞄去,正巧清硯也看了過來,視線相遇,兩人皆是一怔。
璧琉匆匆擠出一個讨好的笑臉,清硯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璧琉瞧着兩人不遠不近的距離,像是隔着一層紗,又像隔着一重山,更愁了。
他的眼珠子轉啊轉,腦中冒出無數歪點子,趴在地上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靈光一動福至心靈,盯着清硯挺直的後脊,自認為想出了一條妙計。
他幻化出人形,輕手輕腳地繞到清硯身邊,尚未坐下便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想做什麽?”清硯蹙眉道。這些天他對璧琉十分警惕,半點不讓其近身。
璧琉藍汪汪的眼裏聚起了水汽,低低說了一聲“疼”。
清硯面容一僵,松開了手。
“嬌氣。”
璧琉見目的達成,也不惱,乖巧地自他身旁坐下。
“我偷偷下山已經一旬有餘了。”他瞧了一眼清硯的臉色,見對方依舊冷着臉不說話,繼續道:“再不回去,山上的朋友們該擔心了。你陪我回去看一眼好嗎,就一眼。”
清硯想都不想地開口拒絕:“與我何幹。”
璧琉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袖角:“他們一直想看看我的恩人長什麽樣。”
清硯冷哼道:“所以要我跟你回去供人觀賞?”
“才不是,”璧琉道,“你長得這麽好看我一個人看就夠了,萬一他們都搶着給你報恩怎麽辦?”
清硯聞言,不由想象了一下七八只小貓哄在一起,要以身相許的場面,竟生出三分膽寒。
“不去!”清硯斬釘截鐵道。
璧琉不死心地撲到他膝上打滾:“瑤山風水好,最适合修行了。我到山上多曬曬太陽,積些陽氣給你吸,好不好?”
清硯的表情冷到了極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幾乎掉出了冰渣子。
璧琉自知失言,連忙補救:“我陽氣不夠,幫你吸陰氣,行不行?”
清硯道:“你的腦子裏難道沒有半點正經東西?”
璧琉委屈地看着他:“你果然嫌棄我是妖不是人。”
他一張小臉嘟得鼓鼓囊囊,清亮的眼睛瞪得圓不溜丢,一點貓樣沒有倒似只可愛的小兔子。
清硯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掐在了璧琉的臉頰上,觸碰到的肌膚柔嫩滑膩,并且有向小巧的耳朵進發的趨勢。
他撒開手,狀似不經意地拍拍璧琉的頭頂。
“起來。”
璧琉沒發現他的異狀,死死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肚子上。
“不起來!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起了!”
清硯想要發作,奈何視線總是落在那烏發掩映下的精致耳廓與白皙頸脖。
他心率陡然一亂,面上發燙,不自在地推了推腿上的人。
“我同你回去。”
“你罵我也是沒有的……咦?”
璧琉詫異地擡起頭,大大的眼睛裏倒映着清硯的臉龐。
清硯強忍住擡起手蓋住他眼睛的沖動,道:“之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璧琉欣喜道:“好啊!”反正以後清硯走橋他走橋,清硯走路他走路。
清硯見他答應的如此之快,心裏隐隐有些不悅,面上的溫度迅速褪卻,重新覆上冰雪。
“走吧。”
“這麽快?”璧琉哀叫。
“不是你想回去的?”清硯不為所動。
“我、我的意思是……”璧琉支支吾吾道,“我先給山上寫封信,通知他們來迎接我們。”
“不需要。”
“需要!”
璧琉誇張地比了個手勢。
“你不知道,瑤山的路很難行,沒有大妖引着,我都上不去。”
“是嗎?”清硯挑眉,并不十分相信。
“是的!”璧琉拼命點頭。
看他半遮半掩的模樣,明顯有什麽事想瞞着他,清硯卻不戳破,只是淡淡道:“給你半柱香的功夫。”
他倒要看看這小妖想玩什麽把戲,若是……清硯氣息一重,面上的狠辣一閃而過。
璧琉察覺到氣氛有異,毛發一瞬間炸起,再看清硯神色自若的樣子,摸了摸鼻子,只當是山間刮了陣陰風。
他抓緊時間給山上寫了封長信,通讀兩三遍,确定安排無誤,才放心地畫了個圓陣,将信紙放上去,一句咒語念罷,連信帶陣消失于地上。
璧琉滿意地拍拍手:“走吧。”
一路上璧琉刻意走得磕磕碰碰,拖慢步伐,行至山腳,他眼中精光一閃,指向一處茅屋道:“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清硯目光沉沉,微微颔首。
一進茅舍,他便感應到了其他妖怪的氣息,瞥向璧琉,小妖正興致勃勃地描述着瑤山的美好景色,似是毫無察覺。
清硯不說破,冷眼旁觀。
璧琉得不到回應,一個人自說自話也不覺得無趣,到了晌午終于是口幹舌燥。
“我去打點水來喝。”璧琉站起身對清硯道。
“你一個人?”清硯擡眼。
璧琉似乎也發現自己平素老是粘着他,今日一反常态一個人出去很是奇怪,故而解釋道:“很近的,我馬上回來。”想了想,補充道,“你千萬不要抛下我走了。”
清硯不語。
他自然不會走,他走了,這場戲如何繼續。
璧琉一步三回頭,不放心地出了門。
清硯端坐在木凳上,靜待事情發展。不到片刻工夫,屋內果然妖風大作,茅屋霎時四分五裂,唯有清硯身下的凳子完好無損,被罩在無形的結界中。
清硯身形不動,不屑道:“雕蟲小技。”
濃密的毒霧平地而起,霧中傳來低啞的聲音。
“對你而言是雕蟲小技,對你身邊的小貓就不一定了。”
清硯眸光一寒,心知此舉十之八九乃設好的圈套,仍是不受控制地沖了出去。
他催動功力,手一揚,陰寒的冷氣沖開了深紫的霧氣,恢複清明的視線裏是躺在地上的小妖和他身上刺眼的紅。
“璧琉!”
清硯心底一痛,再顧不得其他。
“誰敢傷你!”
璧琉費力睜開眼睛,對他虛弱地笑了笑:“我要死了。”
“胡說!我……”
“不,你聽我說,咳咳。”璧琉擡手捂住他的嘴,目光開始渙散。“我平生只有一個願望,你能幫我嗎?”
“你說,我定能做到。”清硯啞聲道。
“當真?!”
璧琉忍不住偷笑,對上清硯狂怒的目光,趕緊收住了嘴角。
“咳咳咳,我死前只求能許身于你。”
清硯漆黑的雙眸又深又沉,似乎壓抑着洶湧的情緒。
璧琉無比忐忑,連連咳嗽,努力擺出奄奄一息的神色。
“你說的,定能做到。”他戚戚然望向面如寒霜的那人,“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清硯從喉口裏滾出兩聲笑。
“好,我成全你。”
他猛然扣住璧琉的手腕,手一震,手下衣袍盡成齑粉,露出白皙柔嫩的肌膚。
身體募得裸露在空氣中,璧琉一顫,慘叫道:“等等!”
清硯在他的臀上胡亂擰了一把,看他渾身戰栗,滿臉驚恐的模樣,到底是于心不忍,脫下外袍剛準備罩上去,又聽他大吼道:“我們要雙修了!你們不許偷看!”
清硯:“……”
四周游走的陌生妖氣倏然消散。
璧琉面色酡紅地轉過臉,羞赧道:“我們繼續吧。”
說着也忘了繼續裝死,主動提起圓潤紅潤的肉臀慢慢磨蹭清硯的胯間,他努力回想春宮圖上的種種姿勢,選了一個不那麽複雜的動作,張開雙腿趴在地上扭動腰肢。
“你用力點也沒關系,我承受得住。”
清硯萬萬沒想到小妖能放蕩到這種地步,一時間騎虎難下,表情越發冰冷,然而下身在璧琉的撩撥下竟是迅速火熱了起來,漲得生疼。
“你不要忍耐,樹精說第一次見紅很正常。”
璧琉見他雙眼死死盯住自己的股間,身體卻遲遲沒有動作,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
“這樣會不會容易點?”
“你閉嘴!”
清硯額角冒起青筋,洩憤似的用力揉捏他飽滿的肉臀。
璧琉眼睛一亮,捉住難得的進展,抓緊時間發出練習許久的浪叫。
“啊,妾身好舒服。”
清硯氣極反笑:“本來想放你一馬的,既然如此,休要怪我。”
他伸出食指扣進肉穴裏,發現那裏早已淫水泛濫,軟若春泥,清硯一面暗罵貓妖性淫,一面不受控制地被那淫穴吸引。一只手指不夠,甚至想扒開臀瓣仔仔細細地看個分明……
清硯依舊板着臉,眼角卻染上了薄紅,呼吸已是沉重了幾分,落在璧琉的眼裏簡直是最催情的媚藥。
一條貓尾不知何時冒了出來,輕輕巧巧地勾住清硯的手腕。“官人,我還要。”
清硯咬牙道:“閉嘴。”
他解開褲帶,下身一送,那硬挺的物件直刺入內。
璧琉咬住手背悶哼一聲,嘴角洩出斷斷續續的呻吟,他聽說鬼都是陰寒至極的,為何他的身體會如此炙熱。
此時璧琉情動,清硯也并不好受,緊致的甬穴包裹住他,陌生而又強烈的快感幾乎要逼瘋他,那是平生從未體驗過的失控感。
璧琉細小而隐忍的呻吟同他的尾巴一般,撓的人心癢難耐。
清硯喘上一口粗氣,握住他的手,撐起他的下巴,指尖在他的嘴角摩挲。
“竟然如此不堪,不若叫出來。”
讓他說話煞風景,總比惹得他心亂強。
璧琉立刻聽話地張開了嘴:“官人,妾身還要!”
清硯重重一挺:“……以後不許看雜書。”
璧琉驚叫一聲,層層快感波濤般席卷他的周身,腦中一片空白,再無空想黃本上的內容,憑着本能迎合清硯的動作。
“快、快點……不、慢點。”
清硯嫌他聒噪,索性将人翻了個身,撈起一條腿架在腰側,俯身沖刺地同時吻住了喋喋不休的朱唇。
璧琉與他唇舌相交,下身濕津津地連在一起,迷迷糊糊的只剩下一個念頭。老樹精說以身相許是天下一等一的快活事,果真不假,他只覺這滋味甘甜無比,恨不得天天許給清硯。
清硯望着他眼神中的癡迷,心下一動,挽住他的腰身抱入懷中,兩人胸膛緊貼,身體交纏,幾乎同時射了出來。
璧琉舔舔上唇,食髓知味道:“我們歇一歇,再來一次吧。”
清硯心中亦有此等想法,然而他絕不會說出來,讓小妖捏住了他的軟肋。于是他緊了緊喉嚨,道:“不知羞。”
璧琉攀住他的肩膀:“我戀慕你,想要以身相許有什麽好羞的。”
又拿這句話來迷惑他。清硯眼神一暗,覆身過去。
璧琉對上他眼中的暗火,慌道:“說好歇一歇的,歇一歇。”
清硯一字一頓地回應他:“容不得你做主。”
“喵!”
說歇沒歇,說一次也不是一次。
到了最後,璧琉精疲力竭,大事已了,竟然沒心沒肺地躺在地上昏睡過去。
清硯用外袍包住他,将人攔腰抱起,站到破損的茅舍前念下幾句咒語,頓時牆垣重建,茅草歸位,屋舍恢複如初。
清硯抱着璧琉,走進去,将他放到榻上。
這小妖醒來準會說些恩怨已了,兩不相欠的話,哼,世上之事怎會如此簡單。
清硯當即咬破指尖,食指在虛空中描畫,血氣彙成一道金光竄入璧琉的眉心,繁複的符咒在他臉上一閃而逝。
“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小貓了。”
清硯對“我的”二字甚是滿意,在口中反反複複咀嚼了好幾遍,越念越認為理當如此。
他撓撓璧琉的小耳朵,捏捏璧琉的小鼻子,只覺得無一處不透着滿意。
心滿意足之際,一股熟悉的氣息竄過,短暫的好似錯覺,清硯卻是神色凝重,滿目殺氣。
他竟敢出現!
清硯向氣息消失的地方追去,行至途中,腳步一頓,他咬咬牙,生生折了回來。
熟睡中的小妖毫無所覺,咂巴着小嘴,美夢香甜,時不時嘿嘿傻笑出聲。
清硯在他臉上啃下一口,璧琉吃疼,眉頭一皺,下意識地揮了揮手,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清硯看着他流下的口水,禁不住笑了笑,又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雖然無人看見,仍是羞惱地重新板起臉。
手中決動,布下一層結界。
清硯對熟睡中的小妖輕聲說了句。
“等我。”
璧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獨自躺在榻上,身上蓋着清硯的外袍,他回憶着方才的種種,臉色一紅,抱着外袍滾了好幾個來回。
他做到後面意亂情迷,書中技巧全抛在了腦後,也不知能不能令清硯滿意。
萬一不滿意,以後不想跟他雙修了,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滾着滾着,璧琉忽覺不對,變出衣物穿好,跑出茅屋,四下張望,然後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周圍完全沒有清硯的氣息,看來他已經走了。
“早知道不那麽早許身了。”
報完恩,人就沒了。
璧琉抱緊懷中的外袍,冰冰涼涼,一如清硯。
“我都沒使出十八摸,這次許身能不能作廢啊?”
可惜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璧琉盤起腿,釋放妖力,憋足了氣試着感應清硯的方位,卻是徒勞無功。
——之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清硯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璧琉頓時洩了氣,茫然無措地站起身,繞着茅屋轉了幾圈仍舊不見清硯蹤跡,最後只得回了瑤山。
瑤山上妖怪少,趣事更少。他一回去便遭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圍攻。
“你們真的雙修了嗎?”
“你事成了嗎,怎麽回來了呀?”
“有沒有被寫到話本裏?”
璧琉有氣無力地答道:“雙修了,事成了,沒進話本。”
“為什麽?”年紀最小的喜鵲飛到他的肩頭,抖着翅膀問。
“事畢他就離開了。”璧琉失落道。
小喜鵲思忖片刻,道:“一定是你許身許的不夠多。”
“還不夠多?我許了整整三次!”璧琉瞪大了眼睛。他都許得腰酸腿軟了。
“才三次,”小喜鵲道,“我看話本裏人家小姐許身都是許一輩子的。”
一輩子……
璧琉念着這三個字,心頭一片悸動,對妖來說一輩子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小喜鵲看他神情恍惚,以為他是怕了,恨其不争道:“報恩要有覺悟,不然妖怪千千萬,你憑什麽被寫進話本裏呀。”
璧琉喜上眉梢,拍拍小喜鵲的頭道:“你說得對,報恩要有覺悟。”
小喜鵲不明所以,只見璧琉原地打了個轉,嘴裏念着“我這就去告訴他許身是要許一輩子的”,而後興沖沖地奔下了山。
她的好友小蛇消息慢了一步,趕過來時正巧看到璧琉漸遠的背影,扭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