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兒人堆裏就嚎出一嗓子,分不清是誰,聽着都是一樣尖利而焦急的嗓子,沒來由地讓人想到指甲刮黑板的噪聲:“說了算的什麽時候能來!別想賴掉我們的錢!”
他沒見過這個陣仗,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不好貿然出頭,便打電話給公司財務經理問情況。小時候他見過這人許多次,是從他爹下海之後沒多久就跟着一起打天下的元老,公司有他5%的股份,這時候倒比旁人靠得住些。電話裏一片兵荒馬亂,座機此起彼伏催命地響個不停,財務經理如釋重負,叫譚宗明從一樓食堂運菜的側門進來。
剛一見面,財務經理就交了實底,賬面上看公司資産兩三個億只多不少,現金流卻已經岌岌可危。譚總當初覺得制造業和外貿都有利可圖,因而雙管齊下,拿地建廠之餘還簽了許多外貿訂單。現在外貿國內訂貨這部分的錢是先付出去了,貨也打包集裝箱送走了,可國外客戶的回款還沒到,又趕上廠房二期擴建的尾款和工人的工資剛剛付出去,一時賬面現金竟然只剩了幾十萬。本來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十天半個月的周轉騰挪一下就好,然而不知怎麽譚總突然腦溢血的消息傳了出去,工廠那邊的供貨商擔心墊付的原料款沒有着落,紛紛來讨帳。其實國內現在零售商欠銷售商,銷售商欠制造方,制造方再欠配套供應商的局面已經成了常态,往常拖幾個月的時候也有,這回是供貨商沒了信心,都覺得譚總倒了公司就等于也倒了,無論如何不肯呆在一條注定要沉的船上。現在來的人還只是一部分,金額加起來大概一千五百萬,要是付不出,等于坐實了現金流有問題,現在觀望的那部分人怕是也要來讨錢了,那時候除了變賣公司就無法可想。
譚宗明頭痛得要死,一切問題的關鍵還是錢。交完這學期自己和小孩兒的學費之後他手裏連五萬塊都沒有,拿什麽來填這上千萬的窟窿?他撐着額頭想了一會兒,問財務經理:“銀行那邊我們關系怎麽樣?”
“關系還可以,但是最近貸款銀根收得很緊……”財務經理嘆息道,“而且就算貸款也是要時間的,你看樓下那些人能等嗎?”
譚宗明手指在桌上敲了幾下又收回來,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戒煙很長時間了。
“老外那邊回款要多久?”
“合同規定期限是驗收貨物之後一周之內,現在滾裝船還有至少兩周才能到港……”
那就是無論如何要有一個月的周轉。譚宗明站起來,口氣平靜得不像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拜托叔叔,一定要拖住他們三天,我去想辦法。”
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只有高利貸一條路,是飲鸩止渴沒錯,但現在連鸩酒都沒那麽容易喝進嘴裏去,所謂的民間信貸并不比過去的“九出十三歸”仁慈,有時敲骨吸髓的吃相還要更難看一點。第一家他用幾處房産做了抵押,借出六百萬,每月五分利。譚宗明大概估算了一下,那幾處房子現在的市值也不止千萬,然而争論這些并沒有用,他簽下名字,跟着“信貸經理”去銀行辦了轉賬,臨走的時候對方說不上出于何種目的提醒了他一句,每個月利息就是三十萬,利滾利,滾到房價那麽多的時候我們就找人收房子了。譚宗明陪笑遞過去一千塊,嘴裏說着兄弟買點水喝辛苦你了以後多照應之類的客套,轉頭就往下一家走,想趁着這消息還沒有傳開,繼續用房産作抵押,多借出些錢來。
但這些人之間想必也是有個聯盟的,第二家直接瞄上了公司在開發區的廠子作抵押物,設備廠房客戶都是現成,也是五分利,六百萬。第三家直接開出八分利,愛借不借,譚宗明咬着牙都簽了。
他手裏從未經過這麽多的錢,第一遭便先背了這麽多的債,說不害怕是假的,然而事到臨頭,害怕無用。譚宗明回公司的路上繞去醫院,正趕上每天下午ICU的探視時間,譚總氣管切開呼吸器沒拔,嗓子裏呼嚕呼嚕的都是痰音,護士來了給吸了一回。他說不成話但意識還清醒,在紙上畫了個有氣無力的問號給譚宗明看,譚宗明知道他問什麽,低頭理了一下留置針的膠管說:“現在還頂得住,最好的打算是賠個差不多一百萬的利潤進去,最壞的打算是我以後打零工養活你。”
譚總顫巍巍去握兒子的手,譚宗明笑一笑,“不刺激你了,好好養着吧,給你找了護工,端屎端尿這種事我就不示範了。你要是能早點好起來管着這爛攤子比什麽都強。”
他回公司和財務經理商量了下對策,最後決定拖着付,一天付一家兩家的,不玩什麽百分比,要付就照足合同,不過要從金額少的付起,同時銷售渠道那邊的回款也要緊着催。員工工資是不能拖的,也從這筆錢裏出,賬面上那點留着日常開銷。
“譚少,你看是不是你坐鎮公司……”財務經理看看樓下就快散去的人群,“要不總是群龍無首,大家心裏沒底啊。而且每出一筆款子也要你簽字的。”
“我爸都信得過的人,我當然也信得過。”譚宗明神經繃了太久,這會兒放松下來胃又開始一陣陣抽痛。他突然很希望曲和就在這裏,他能抱抱他,能把頭搭在小孩兒肩膀上,然而面前只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財務經理,還要想辦法安他的心:“您要是想坑我,我天天盯着您看也發現不了啊。與其讓員工懷疑我這麽個年輕人有沒有能力插手公司,不如讓叔叔親自鎮場子,您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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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譚宗明能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以後。譚總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來公司讨墊付款的人也越來越少,銷售渠道那邊的回款到了一百多萬,至少夠付這個月利息的,而他再不回去就要錯過曲和第一次全國比賽的預選賽了。
晚班飛機降落就過了午夜,譚宗明打車回小區,一路上想的亂七八糟,先是算了算離還高利貸還有多久,要是還不上會不會被砍手指挑腳筋之類的,然後又想自己錯過了畢業作品的開題,不知道會不會被延期畢業,最後盤算着萬一還不上高利貸徹底沒錢了曲和還有兩年的學費生活費怎麽辦,想着想着自己都樂了——這滿腦子錢錢錢的,還他媽哪點兒像個搞藝術的人啊。
他開了門,門縫裏溢出燈光來,曲和在沙發上蓋着毯子打盹,門一響就醒了,赤着腳撲過來,抱他抱得很緊。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回去了……叔叔好了點嗎?”曲和踮着點腳,摟住了就不肯松手,“天天打電話也不行,還是想你。”
譚宗明吻吻他側臉,嘴唇微涼。“我也想你,”他說,“看見你就更想你了。”
#你們以為當總裁那麽容易嘛!
#而且并不會寫小別勝新婚喔挖鼻
#lei呀lei呀打我呀嘻嘻嘻
34 曲小和在吃和藝術上是有同樣高天賦的
譚宗明幾乎天天聽曲和拉琴,有時候是很美的曲子,大部分時候是空弦,或者是簡單的練習曲,幾個小節,一段沒頭沒尾的旋律,随意而家常,聽習慣了也不覺得大提琴是多麽高大上的樂器。但一旦有了某種鄭重感就不大一樣:曲和一早把“勞動所得”做的那套緞領禮服連襯衫一起送幹洗店去熨,順道還買了早飯回來,譚宗明在卧室裏都能聞見豆腐腦油條的香氣,可戀着暖乎乎的被窩又特別不想起床。他這一程子要累劈了,昨天晚上摟着小孩兒說了一兩句閑話,沒等想好要不要做點什麽就陷入深沉無夢的甜睡,這時候意識還基本屬于半游離狀态,直拉着他往夢裏沉,夢裏有一片郁郁蔥蔥的森林,參天巨樹之間回蕩着吱吱嘎嘎的鋸木頭聲……譚宗明終于完全醒了,可鋸木頭聲還在,是曲和換弦之後正在調音。
他套了個T從卧室裏晃蕩到客廳,小孩兒木頭鋸完了,正坐在靠窗口的椅子上垂了頭仔細的剪指甲,深秋的陽光給曲和側面打了一圈金色的柔光,看着跟文藝複興那路自帶光環的聖像似的。他過去拿過指甲鉗,輕輕捏着曲和的手指給他修短了,再磨平整。這活兒譚宗明做來居然十分自然流暢,曲和笑嘻嘻地打趣他:“诶,譚總,好手藝啊,哪家美甲店練出來的?”
譚宗明不回嘴,嘴角帶着點笑意把曲和十個指甲一一修剪過,捧着那雙腕削掌薄的手低頭用嘴唇貼了下掌心,擡眼看見曲和琥珀色的瞳仁裏滿滿倒映着自己,心裏有種狂風駭浪後靠到了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