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當紗簾被挑開時，她看見了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軟嫩的小嬰兒看起來才幾月大小的模樣，又小又白的像個可口的團子。她此時閉着雙眼，睫毛在巴掌大的臉兒上顯得愈發長，小鼻子一吸一吸地睡得十分香甜。
這可愛的小模樣瞬間戳中姬愉的心，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團子的臉頰，卻摸了個空。她立馬凝神靜氣，專注地再次伸出手，這次終于碰到。
軟軟滑滑的觸感，勾得姬愉輕輕捏了幾下。下一刻睡夢中的小團子突然嘟起嘴，她瞬間将手松開。
然後只眼巴巴地看着，想着什麽時候能抱抱她。
小團子十分可愛，連姬愉都被萌化了。按理來說，作為小團子的母親，姬芙憂更應對自己的孩子愛不釋手才是。
但是姬芙憂沒有抱她，沒有碰她，甚至從始至終她的表情都很淡，仿佛面前的不是自己可愛的孩子，只是普通的物件，引不起她半分興趣。
她漠然地看了半晌，然後用談公事的語氣問道:“這些日子帝姬怎麽樣？”
皇夫湊近一步，他看着小團子，眸光中帶着溫柔，這才是父母正常的眼神，而不是像姬芙憂那般平淡，那般冰冷。
他道:“愉兒很好，已經不用靠就能坐穩，相信再過些時日便能爬了。”
他談論小團子的時候聲音也很溫柔，滿滿都是寵愛。很顯然，他愛自己的孩子，即便她只是皇權下的産物，即便他可能并不愛女帝。
姬芙憂垂下眸子，輕嗯一聲，靜默坐了半晌，而後将目光移向皇夫，道:“辛苦皇夫了。朕還有事要辦，改日再來看帝姬。”
皇夫輕笑，送她出去。
姬愉還留在屋內，她看着熟睡的小團子，那張與自己相像的五官，再想起剛才姬芙憂冷淡的态度，不知是否因她與原姬愉成為一人的緣故，共情之下心中竟産生幾分落寞難受，在這情緒下又有着難言的不解——為何如此？
她嘆一聲，而後沒忍住又戳戳小團子的臉。
片刻後，皇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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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到小團子的小榻邊，神情愛憐地看着她，而後悠悠嘆口氣似是無奈:“宸宮冰冷無趣，時間漫長難度，能讓我有所慰藉的便只有你了。”
皇夫伸出長指輕撫着小團子的臉頰:“愉兒，以後若知事了，莫怪你君母無情。”
他的聲音有些飄渺:“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至終，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他複輕笑，彎腰靜看小團子的眉眼:“君父無法強求君母愛你，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看着我的愉兒長大。”
“盡我所能……護你長大。”
盡我所能，不惜一切。向來溫柔的皇夫，在此刻他的雙眸終于緩緩露出一絲鋒芒。
姬愉默看半晌，轉身離開。然而在出去的那刻，她回眸複看向男人微彎的身影，目光漸深，而後離去。
…………
至此，姬愉已經大致猜出如今形式。
她應已死，但卻未投胎，反而以靈魂的形式回到了天朔的過去，若未猜錯，應是回到十八年前，攝政帝姬清離掌權之時。
那麽，此時巫浔在哪兒呢？按時間算來，他應該才五歲吧。
姬愉在宸宮裏轉轉悠悠，想到此處，卻猛然雙眸一亮。
五歲的小巫浔？！那樣一個強大冰冷的男人，他幼時會是何種模樣呢？姬愉難以想象，只覺心中像被只小貓爪輕撓着，只撓得她心神躁動，迫不及待地想要親見。
于是她興奮地擡腳，飄起，飛速離開，直奔天都攝政王的居處——隐樓。
隐樓位于清鶴巷。清鶴巷是天都繁華富庶一隅，非權臣貴胄，高門世家不能入。
一路走來，豪門氣派盡現，即使不入庭院，只見途徑繁華，楠木門、石墩獅、麒麟獸……氣勢威嚴，可見一般。
不絕地贊嘆過後，姬愉終于找到了隐樓。隐樓主人概喜清淨，因此位于清鶴巷深處，周邊鄰舍相距較遠，較于其它豪門貴胄，其氣勢森嚴之中又獨具幽靜。
她穿過沉黑木門，輕松進入隐樓。
進入那刻，仿佛與外界隔絕，巷內聲息瞬間消失，只餘眼前風吹松竹，竹身傲然不折，青葉翩飛而落。
這是一座淩然寂靜的庭院。向前走去，假山亭臺，碧樹湖水，清風斷橋皆有之，與高門庭院地構設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不同之處，便是其過于冷清，不見煙火，少聞人息。
零零散散見到的不過幾個神情木讷的下人，面無表情如出一轍，且多是男子，偶然見到幾個女子，年紀較大，都冷若冰霜，無半分笑意。
這傳說中的隐樓如它名字一般，仿佛真的隐在世間深處，隔絕塵土，只餘風雪飄揚，處處清冷幽寂。
姬愉心聲古怪，擡頭便見顯眼處有座閣樓安靜伫立，氣勢恢宏但沉寂。像是座落群山之間，又如隐沒深森碧林，其高遮風背日，似使得閣樓前的清碧湖水波光不閃，同時光線難入，便顯得有些幽暗。
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明明居于最繁華的清鶴巷，卻處處透着陰沉的蕭瑟。春日晴好，暖陽高照，卻難落入此處，這裏的溫度像是與外面錯季，讓姬愉這只阿飄也下意識地縮了脖子。
但鬼喜陰涼，總體來說，她很喜歡這樣的環境，雖至人居之處不該是這種氛圍，卻并不影響她對此處環境的欣賞。
很适合鬼居住。
她眯眼一笑，打量着四周，欲要先找到巫浔。然而隐樓院落深深，布局繁雜，她難以得知巫浔居處。
尋了半晌，她終于耐不住，撇嘴坐到牆角扒拉角落的雜草。
雜草下有許多小生物，此時她沒有凝心靜氣，只是随意的觸過去，果不其然，摸了個空。
嘿嘿一聲，正欲真實碰觸這些小生物，讓它們感受一下鬼的溫度，餘光卻叫一人自拐角而出。
是個身形壯碩的麻衣男子，他手中提着個食盒正匆匆向前走來。
到飯點了？
姬愉砸吧嘴，也感覺到了餓。但下刻，似想起什麽，眸中閃過道精光。
她飛快起身跟在他身後。
幹坐着也不是個事，說不定跟着他就能找到巫浔呢。就算沒找到，去蹭頓飯也好啊。
姬愉笑得和樂。
她跟着那人一路穿牆拐角，終于在進入一個弧形拱門後停下。
姬愉随之進去，見到不大不小的庭院，幹淨整潔，清幽靜谧。房門口立着兩個仆人，楠木門禁閉，不知內中情形。
她本可很輕易地穿過，但不知為何卻停住腳步，看着麻衣仆人将食盒遞給其中一個仆人，直到他離開，她才跟着提食盒的仆人一同進去。
屋內依舊幽靜，幹淨雅致間又處處透着精致，可見主人地位不一般。
仆人提着食盒向左進入一間屋舍。這間屋舍很大，甚至比外間廳堂還大一些，這是一間書房，其間書籍浩如煙海，文房四寶樣樣齊全。
內置配套的矮桌矮凳，桌前亦堆放不少書籍，但都井然有序，整潔不亂。
那矮桌前端坐着一小小身影，他手執狼毫，白嫩小手握着略長的筆，筆尖在卷紙上游弋，沉穩流暢不亂分毫。
似聽見聲響，他卻并未立即擡頭，而是先将筆整齊地放好，然後揚起一張小臉看向來人。
映入姬愉視線的事一張粉雕玉琢的精致面容，大眼黑眸，長睫卷翹，粉嫩雙唇似果凍般可口盈潤，他的肌膚泛着冷光的白，看着如個精致的白瓷人，又或是個幹淨可愛的小雪人。
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小團子，瞬間就将姬愉地心萌化，但下刻卻被他沉靜的目光喚醒。
小團子面無表情地看着來人，目光明亮而深黑，沒有小孩子的天真，面無表情地像個小大人。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如貓大而黑的瞳孔一動不動。要不是仆人就在她前方站着，姬愉顯些以為他看的是自己。
“小郎君，該用膳了。”仆人恭敬的嗓音打破一室寂靜。
小巫浔看着前方，半晌才點頭從椅子上起身。
仆人率先走到外間，将食盒放在桌上，層層打開，取出食碟放置好。
小團子安靜地從姬愉面前走過，他看不見她，她卻将他從頭看到底。
五歲的小男孩個子只及她腰，從她身邊走過，依稀還能聞見小孩子身上的軟香。
她吸吸鼻子，而後立馬邁着步子跟他走到外間。
外間仆人已将飯菜擺好，碗筷也都整齊地放在桌上，做完這一切，他恭敬地退立到一旁，并沒有服侍小巫浔用膳的意思。
姬愉已經自覺地坐在凳子上準備開飯，見狀，歪着腦袋看向小巫浔。
這麽小的孩子，不需要人照顧的嗎？
顯然是不用的。小巫浔熟練地拿起碗筷，他安靜地用着飯，即便如此小的孩子，似也注重禮儀，用起膳來咀嚼無聲，優雅悅目。
姬愉默默欣賞片刻，然後轉頭對着桌上的飯菜眸中光芒大亮。
好好吃的樣子~
她俯下身子，雀躍地猛嗅一口，然後幸福地眯起眼睛:果然好好吃~
當她再想嗅第二口時，卻感覺空氣莫名變得更加寂靜，似連微塵也浮在空中靜止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