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接着耳邊傳來筷子輕放的聲音，姬愉奇怪地望去，便見雪做的人兒板着一張軟乎乎的小臉，他目視着前方道:“我吃飽了。”
他童稚的嗓音有着刻意地嚴肅認真，但入耳終歸還是又軟又奶。
說完，他從小板凳上下來，轉身又去了書房。
留下姬愉與桌上飯菜面面相觑:“這就飽了？”
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麽才吃這麽點。她像操心的老媽子一樣皺着眉，但轉頭又抓緊時間多嗅了幾口，因她看見那仆人已經預備收拾了。
在仆人收拾完之前，她勉強“吃”飽，便也離開。
姬愉飄進了書房。
書房中，小巫浔又回到那個座位上。此時，他沒有拿筆，而是捧着一本大出小手幾倍的書卷認真讀着。
姬愉好奇地飄到他身後，然後被入眼的文字“砸了個頭暈眼花”。
這說的什麽？
看不懂。
好困。
一看到這種枯燥晦澀的文字，她就下意識地抗拒。好不容易靜下心來細細看了幾句，然後被其中的深奧給驚呆了。
她立刻轉身，難以置信地掃了眼書籍的類型。
天文地理，哲學思想，權謀兵書，算術全集甚至還有醫理藥方。類型多樣但皆是些讓姬愉看了犯困的晦澀書籍。
其實這些書籍本質上并不值得讓她驚訝，她在宸宮的藏書閣也見到不少。真正讓她震驚的是，攻讀這些書籍的竟是個年僅五歲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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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思想中，一個五歲的孩子能背出詩歌百首，能識文斷字已然是天才。即便只能背出三字經，也會讓人贊嘆不已。
然而此刻眼前這個沉靜的小團子，讀着許多大人都不一定能看懂的書籍，這該是有多高的天賦啊。
姬愉暗自咂舌。
她搖頭晃腦地驚嘆半晌後，終是因無法同人分享，獨自驚奇過後就覺得無趣。
她在書房裏轉轉悠悠，然後又晃到小巫浔身邊，拿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瞅他。
唔~皮膚好白，睫毛好長，小臉蛋看起來好軟，想捏~
想着，姬愉凝神屏氣，緩緩伸出邪惡的“鬼爪”……
小巫浔安靜地看着書，大眼低垂，長睫輕覆下，在嫩白的小臉上投出兩抹淺影，他小小的脊背立得端正，看着可乖可招人疼……
接着，他似是因長時間保持着一個姿勢而覺得不适，于是擡起下巴，輕動了動頸脖。
這時，一只蒼白的爪子從他下巴掠過，恰好撲了個空，中間隔了僅幾毫米的距離。
摸到空氣，姬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爪子卻已經下意識地上移，但再次摸了個空。
她終于覺得不對，擡眼望去，見小團子正側過身子，用小手輕捶着肩膀，嘟囔道:“好難受。”
他一系列的動作做得自然而流暢，除了次次恰好避開姬愉的手之外，可以說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她盯他半晌，見他捶了幾下後便停住，端正坐姿繼續讀書。
姬愉神色還有些狐疑，她挪到他身後，試探着伸手觸上他的發頂，很輕微的觸碰。
小團子一本正經地看着書，并沒有任何反應。她這才放心地撫了一下，而後飛快撒手，暗嗤自己想太多:怎麽可能看得見她？她可是阿飄啊。
不過證實小巫浔剛才的動作只是巧合後，松懈下來的同時姬愉心中卻生出淺淡的失落。
如果有人能夠看見她，應也是件不錯的事吧。至少還有人知道她，能陪她說說話，她也不必日日無趣地存在着。
姬愉嘆口氣，然後坐在小巫浔對面，将手放在桌上撐着下巴，盯着他發呆。
小團子神色如常地看着書，連睫毛都未動。
卻突然，他握書的手指不自覺地一顫。
小巫浔緩緩擡眸。見那只女鬼不知何時縮小了身子，此時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桌上，以書為枕，小嘴微嘟睡得香甜。
他粉唇輕抿，一眼過後便長睫垂落，再未将視線投去。
…………
隐樓是個好居處，陰涼幽靜，空房多，人少，還能蹭飯，因此姬愉美滋滋地住下啦。
她素日空閑，閑着沒事就喜歡去找小團子玩耍，當然這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小團子看不見她，且人家忙着學習，就算看得見大概也不會理她。
白日清晨，姬愉照常去蹭飯，小團子用飯時一如既往地細嚼無聲，但吃得明顯比之前多了，這讓姬愉很欣慰。吃完後，她随其進了書房，開始每天的讀書日常。
她縮小了身子坐在桌上，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本雜書，這雜書是她向九桑借的，聽說那是從鬼市上買的，講了許多奇聞轶事，甚有鬼鬼之戀，人鬼虐戀，勉強能用來打發時間。
她趴在桌子上，雙手撐住下巴，将書擺在面前，看得津津有味，若有好笑的情節，還會放肆地大笑一聲，碰到讓人氣憤的點，也會皺着一張臉，不高興地吐槽。如果激動興奮時，甚至會站起來，上蹿下跳活潑得像只猴子。
所有的情緒都被生動地展現出來，從她的表情動作就能看出她的心理。小巫浔從未見過如此活潑鬧騰的人……哦，不，是鬼。
他身邊的人，即便只是下人也是沉穩內斂，謹言慎行，從不會展露自己的情緒，也從不會多說一句話，多做一個表情。生活在這樣一個沉悶地環境裏，他以為人都應是這樣，千篇一律的冷漠無趣。
然而這段時間這只突然出現的女鬼卻讓小巫浔感到迷茫，原來不是所有生物都如寒潭一般冰冷沉悶，也會有如陽光般的溫暖明亮，如山花般的生動爛漫。
難道鬼和人是不一樣的嗎？可鬼生前不也是人嗎小巫浔有點疑惑。
他本應落在書上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落在女鬼的臉頰上，思考她臉上為何會有兩個小窩，又為何他沒有。
他覺得那兩個小窩可愛極了，還有點甜，像是泡在蜜罐裏的蜂蜜，要是他也有就好了，就能把它們展示給爹爹和娘親。
他們一定也會覺得可愛，可能會抱抱他，像喜歡弟弟那樣喜歡他。
說起來，已經快三年沒見過他們了吧，最後一面還是在下山時。他記憶力一直很好，至今還能記得分離時的場景。
許久未見的爹娘，終于在他要離山時來看他，他們給他帶了新衣服，娘說那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縫的，只是在讓他試穿時，卻發現有些小了。
小巫浔并不在意，相反還很開心，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娘親給他做的衣服。但娘親好像并不高興，她的笑容不太自然，過了許久才摸着他腦袋，囑咐他下山後一定要刻苦努力，懂事聽話，不要讓叔父生氣，并說有機會他們會來看他。
他一直都在努力學習，從來不惹叔父生氣，但他們沒有來。想到這，小巫浔垂下腦袋，也不太能看得進書了。
接着似想起什麽開心的事，他睜着一雙大眼睛看向窗外細碎的陽光，嘴角緩緩地彎出一抹小小的弧度，像春日暖陽下試探着伸出葉片的嫩柳，天然而清新，顯露出些許小孩子的童真。
馬上就要到回去的時間了，只差幾個月他就能見到爹娘。他們不來看他沒關系，他可以自己去見他們。
窗外的陽光似也知曉小孩子的心事，落在樹梢跳躍起溫柔的光。
……
書房漸漸恢複靜谧，小巫浔重新投入書卷中。
良久之後，午後的陽光已然斜入窗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接着一奴仆緩步進來，躬身行禮，道：“小郎君，攝政王派仆來喚您過去。”
小巫浔淡淡點頭，并無驚訝，似已習以為常。他不慌不忙地放下書卷，這才從凳子上站起，當繞過書桌時，他下意識地看一眼那安靜許久的女鬼。
女鬼大概真把他的書桌當作了卧榻，此時她手中那奇奇怪怪的書本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放在書桌上的一本算術。但很顯然，她并不是為了學習，因他看見，在她拿起這本書後不久，就進入夢鄉。
小巫浔如小大人般無奈地嘆口氣，而後擡腳離去。
書房內愈發安靜，桌上的阿飄渾然不知少了一人，她砸吧砸吧嘴，翻個身繼續睡得香甜。
……
夜晚，女鬼已經離去，不知道又躲去哪兒睡覺了。
小巫浔端直地躺在床上，小手交疊放在肚腹，姿勢規規矩矩，心無雜念快速入睡。
窗外很黑，月亮隐入厚厚的雲層，透不出一絲光來。
雲層壓得很低，空氣中都透着沉悶，忽然，一陣狂風吹來，吹得枝晃葉顫，刷刷作響。一道亮光劃破天際，緊接着豆大的雨滴如撒珠般落下，瞬間濕透了大地。
遠處傳來轟鳴，像有人将鑼鼓放在耳邊重重一敲，突如其來間心驚動魄。
小巫浔被吓得手指一顫，緩緩睜眼看向窗外一道一道的亮光，他大大的眼睛還有被吓醒的茫然，但很快就在接連不斷的轟鳴中變得驚徨。
鮮有人知，人人敬畏的天都攝政王巫浔，幼年時害怕雷聲。
不管以後他會多麽強大，此時的這小小孩童，終是在不斷地驚響中蒼白了一張小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