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郎君若是與府中人走散,我們夫妻二人可以送你回去。正好許久未去府上拜訪,我們順帶去問候下令尊。”

未等姬愉出手教訓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騙子時,就見對面的巫浔徐徐出聲:“……你們去過我家?見過我爹娘?”

“啊?”婦人接着點頭:“是啊。”

繼續補充:“不過是年前的事了,那時郎君還小,大概記不得了。”

“哦。”巫浔面無情緒,語調平靜:“那你們沒被趕出去嗎?”

“??”聞言,婦人轉頭與男子四目相對,俱是一頭霧水。

姬愉也有些沒聽懂。

于是人鬼都将目光移向巫浔,等他後文。

男孩依舊不急不躁,平靜如水。他的目光在男子與婦人身上掃過,帶着天然的世家貴氣。

“穿一身贗品,你們沒被趕出去嗎?”

!!

兩人的笑容瞬間僵住,他們瞅眼對方,心道這幼童是如何看出的?

他繼續毫無情緒地道:“我家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說“什麽人”時,他的目光在兩人的面上停留片刻,然後漠然收回,若多看一眼都覺污濁。

姬愉看得目瞪口呆,這無形嘲諷漠視人的功夫,感情打小就會。

那兩人沒想到小小幼童會如此聰慧,竟一眼就将他們識破。可何須聰慧才能識破,他們話裏的漏洞連姬愉這個外人都能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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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是他們運氣不好,其實這本是一個通用的套路,但偏偏遇到巫浔這個特殊情況。

巫浔在天都哪來的父母讓他們拜訪,倒是有個叔父,難道他們敢去拜訪巫清離?

呵,還是別說笑了。

兩人知道騙不下去了,當即不再作戲。他們收了笑,冷下臉。

婦人眯眼,蠟黃的臉上神情陰狠,将何謂壞人表現地明明白白。

“如此,小郎君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不客氣你奶奶個腿!”姬愉聽得火大,挽起袖子,揚起手就是一巴掌拍下去。

婦人看不見姬愉,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只感覺背後一涼,然後先覺被什麽打了一下,接着就似是有兩個拳頭,像是機關炮一樣掄再她身上。

“看我的無影拳!!霍哈!!”

“哎呦!”婦人慘叫一聲接着一聲。

“飛毛腿!!”姬愉出腳。

“哎!停下!……誰!哎呦!”

男人就見身邊的婦人跟中了邪似的,扭動着叫喚個不停。

他忍不住瞪大眼睛,但因眼睛太小,其實并無區別。

想要伸手去抓住婦人,但被扭動着的婦人和正教訓人的姬愉接連誤傷,于是也跟着叫喚起來。

此時随着夜漸深,人群緩緩散去,于是這本僻靜的街道便更加幽靜起來。然忽有哀嚎聲此起彼伏,幾個猴子似的人影上蹿下跳,頓時一片混亂。

然而混亂之中靜立着一男孩,面容沉靜,氣質清冷,恍如月下仙童,與這嘈雜俗世格格不入。

但無人知他輕垂下的眼睫微微顫動,掩蓋住了瞳孔裏的柔色。他心中波動,姬愉不知,無人知,大概也只有這無邊月色可知寥寥。

等姬愉打累了收手時,婦人已經疼得站不起來了,那胖男人也氣喘籲籲地跌坐在一旁。

唯有巫浔沉穩安定地站在一旁,清清爽爽,挺直的小小脊背若有松竹雅貴之氣,與那氣喘籲籲,狼狽不堪癱倒在地上的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婦人坐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腰背直抽氣。因全身疼痛也忘了去想,剛打她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然略微回過神來,她才想起打量着寂靜空曠的四周。

月色之下,一片清冷的光,落下的是他們兩人扭曲的身影,以及男孩被拉長的挺直身形。

除此之外,再無活人。

忽有一陣涼風吹來,附近的樹葉輕輕響起,婦人的心裏生起一股寒意,直讓她止不住地打起了冷顫。

她緩緩擡頭,卻對上了男孩在黑暗中如貓一般、幽深放大的瞳孔,黑亮得竟讓她覺得詭異。

婦人突然感到害怕,她咽口唾沫,正緊張時,便見男孩緩緩向她走來。

他走到她面前,站着時比坐着的婦人微高一點兒,于是他垂眸看她,聲音響在這寂靜的街道中。

“我看見了。”

“什……什麽?”婦人聲音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她在摸你頭。”說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

于是本并無異覺的婦人,忽地感覺到頭頂被什麽東西壓上,然後還順勢用力一揉,瞬間将她疏理整齊的頭發弄亂。

婦人忍不住尖叫一聲,怕極了。她顫巍巍地伸出手,去碰身邊的胖男人,想要尋求一點安全感,誰知卻摸了個空。

她扭着脖子看去,見那胖男人不知何時躺到了幾米開外,正緊閉着眼睛,似是吓暈過去了。可婦人注意到他的手還在顫抖,立刻知道他是裝的。

這沒用的東西!

婦人又恨又怕,一咬牙騰地一下站起,接着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聽到逃跑的腳步聲,胖男人悄悄睜眼,見婦人已跑遠,當即顧不得其它,也站起身飛快而逃。

而身後的姬愉看着婦人那一瘸一拐的消失的身影,和男人奔跑間抖動着的肥肉。她終是沒忍住,爆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姬愉笑得直不起腰,好久後才擦着笑出的淚水道:“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出來騙人。”

而後轉眸看向巫浔,憶及他剛一本正經捉弄人的模樣,不禁再撲哧一笑,調侃:“沒想到你人小小的,肚子裏的壞水倒是不少。”

聞言巫浔板着一張小臉看着她,沒說話。

“行了,我們還是去人多點的地方吧,怎麽說還是安危重要。”

巫浔點頭。

兩人向回走,漸漸沒入人群之中。

“回去嗎?”

“賞月嗎?”

同時發聲,言畢兩人俱是一怔。

姬愉驚訝:“你想回去啦?”

“……不。”巫浔搖頭而後抿唇:“賞月吧。”

姬愉勾着唇角:“好。”然後擡手指着前方一處茶樓:“我們去那兒。”

巫浔以為她是要進茶樓,而後在高閣間觀月。誰知剛到哪處,她就措不及防地将他抱起,一個躍起直接上了屋頂。

他被放下後,低頭看着顆顆來往的人頭,擡頭仰望點點溫柔的星光,眸中還有着未褪地錯愕,轉眸見姬愉對他咧着嘴角露出白牙。

“這才是賞月的正确方式。”

月下女鬼也似染上了月色的明亮,熠熠生輝。

“嗯。”他應一聲,表示認同。

一大一小随意地坐在房頂上。頭頂明月一輪,星輝幾點,腳下繁華天都,熱鬧凡塵,而他們坐于中央,以清風為伴,享閑暇無邊,好不惬意。

然閑坐片刻,姬愉忽地站起,擡手摸摸巫浔的腦袋,而後對着他仰起的臉,笑道:“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說着未及巫浔反應,她便如風一般消失在眼前。

對着空蕩蕩地四周,男孩默然。

約摸等了半刻鐘,正在巫浔思索“很快”到底是多久時,就感覺到有人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曉是她回來了,男孩緩緩擡頭,問:“你去……”

話說一半,他頓住。只見姬愉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生得白胖,圓滾滾的一團正窩在姬愉懷中,縮着兩只長長的耳朵,似有些怕生。

姬愉對他燦爛一笑,接着二話不說地把兔子塞進他懷中。

而巫浔感受到懷中軟軟的一團,兩只手不知該如何擺放,松了怕摔了它,又怕抱太緊讓它不舒服,于是不知所措地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僵硬。

姬愉已經坐下了,見他難得茫然無措的模樣,忍不住拍拍他的小手,示意不要那麽緊張。

“放松點兒,随便抱就行,我相信你不會弄疼它的。”

巫浔剛放松下來,就見她偏頭,眸若含星光,綴滿溫柔。她道——

“小巫浔,生日快樂。”

男孩像是未反應過來,神情微微恍惚,許久才出聲,也只是一聲:“嗯。”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生日快樂。不……是只鬼,但是只很好很好的女鬼。

巫浔很少與他人相處,不知道該麽表達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別人,要真說也就是——很好很好。這大概是他能做出的最高評價。

很好很好,小魚。

他垂下眸子,輕撫着懷中兔子的毛,漸漸将它撫得舒服,也終于敢将小腦袋擡起。而那露出的三瓣小嘴,好似是在對他微笑,引得男孩也不禁微彎了下嘴角。

一大一小的兩只小可愛,看得姬愉心中軟成一片。她也彎唇笑道:“喜歡嗎?”

巫浔低頭不言,姬愉當他默認了,繼續道:“以後就讓它陪着你了。”

聞言他終于擡頭,但依舊睜着黑眸不說話。

姬愉瞬間明白,她笑着:“還有我。”

他這才點點頭。

“好了,很晚了,我們回去吧。”姬愉拉起巫浔的手,而後抱起他墜下。

他們沿着來時的路返回,又用出來的方式入了府。

姬愉将巫浔送到房門口,與他道了晚安後擡腳離開,卻在剛走幾步後被男孩喚住。

“小魚。”

姬愉轉頭。男孩小小的身子立在門口,五官在月色下愈發精致,眼眸也愈發黑亮。他認真地望着她——

“你的生辰在何時?”

叮咚一聲,像是忽然有顆石子投入水中,瞬間蕩起陣陣漣漪。

靜默半晌,她眸色漸漸溫柔,回望他:“…六月十二。”

她在這個世界蘇醒的日子,是她如今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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