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驚訝望他。

男孩垂着頭,手依舊在忙碌着。他若無其事的模樣與語氣,似生辰只是個尋常的日子,并不值得歡欣期待。

見狀姬愉将手中的菜碟輕放在桌上,若自語道:“那可是個好日子,該好好慶祝一下。”

接着她突然加大聲音:“是吧?”

巫浔沒擡頭,輕嗯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

等将食盒中的菜全部拿出,已經擺了滿滿一桌。

食盒應是剛拿來不久,所以菜都還熱着。姬愉拉着巫浔坐下。兩人沉默着吃到一半,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巫浔,你…叔父呢?他不來嗎?”

巫浔小口吃着飯,等咽後才擡眸道:“他來不了,還在宮中未回。叔父很忙,要處理的政務太多,來回往返不便,很多時候都會留在宸宮的宜庭,所以他回來住的時間不是很多。”

姬愉撐着下巴,試探着問:“他有陪你過過生宸嗎?”

巫浔沉默搖頭,接着見她目光有異,立刻道:“沒關系,我不在意的。我知道他是因為忙才不能來陪我,而且他每年都有給我送生辰禮,他對我已經很好了,畢竟……”他停下,沒将後半句說出。

畢竟,連他的父親和母親也未同他過生辰,甚至連生辰禮都沒送過。也許他們也很忙,才沒顧得上吧。

姬愉見他是真的不在意,便沒再說什麽,只是心中到底有些為他難受。連生辰都是獨自過,有這麽多美食又如何,他小小一個人又能吃多少?

姬愉嘆口氣,擡眸就見男孩看着她,黑眸如瑪瑙。她立刻正了臉色,露出燦爛的笑容:“快吃快吃,等會兒菜涼了。”

巫浔點點頭,這才低頭繼續用膳。

姬愉吃飯方便,所以她嗅了一下,很快就飽了。于是她用手指無聊地勾弄着頭發,眼神放空,面上發着呆,腦中卻在思索着,片刻後一個主意便形成。

等她回過神來,巫浔已經用完了。他擡腳走到姬愉面前,目光與坐着的她平行:“你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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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她勾唇:“晚上去哪兒玩?”

玩?巫浔看她。

“有出過府嗎?”姬愉摸着他的腦袋。

“有,不過幾月之前了。”

“那有真正天都城內四處逛過嗎?”

真正逛過,巫浔回憶了一下。好像每次出府都是由叔父陪着,并且都不是單純地為了閑逛。

于是,他輕輕搖頭。

“那好,今晚我們就出府去逛逛如何?”

見他面帶思索,姬愉立刻游說道:“整日待在府中,你不覺得無趣嗎?天都城晚上可熱鬧了,有許多好玩的,還有人變戲法呢。而且正好趁你叔父不在,也沒人管束你。說起來,我們還沒出去玩過的呢。”

巫浔抿唇,終于重重點頭。

…………

入夜,天色已暗,月朗懸于蒼穹,星疏隐于雲中,若有若無。

隐樓竹林牆角一處,一大一小兩只立在院牆下。大的那只輕飄飄一躍站在牆頭,而後地頭對着那只小身影道:“上來吧。”

巫浔看着高牆,目露豫色,但接着手握成拳,用力一蹬,卻在半空中突然墜下,落在地上勉強穩住沒有摔倒。

見此姬愉先是一驚,然後一拍額頭,暗罵自己:“怎麽忘了他還是個孩子?這麽高的牆咋能上的來。”

她立刻躍下,張開雙臂笑道:“過來,我抱你上去。”

話音剛落,姬愉就見男孩嫩白的耳朵,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泛上薄紅。

她暗笑,還挺害羞。

巫浔心中羞意越甚,小臉就繃得越緊,到最後直接是面無表情木着張臉,走到姬愉懷中。

見他不自在,姬愉便沒再調笑他,只順手摸了下他粉紅的耳垂,然後若無其事、一臉平靜地将他抱起,輕輕一躍便飄過了圍牆。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就出了府,站在了巷子內。

此時月色當空,清鶴巷中人煙稀少,黑木門禁閉,只餘幾座石獅子雄赳赳氣昂昂地立在門前,在檐下的燈光下似發着亮。

姬愉帶着巫浔穿過清幽的巷子,漸來到寬闊的街道。

由于清鶴巷內所居皆是官宦世族,平民百姓鹹少在這四處走動,因此這處的街道在夜色中依舊幽靜。

但是再向前數百米,就能見到往來的人群以及連綿不見盡頭的燈光。

街道兩旁有百姓居所,也有店鋪樓閣,但無論是何種功能的房舍檐下,都垂挂着兩只燈籠,且燈籠顏色各異,絢麗缤紛。

說實話這是姬愉第一次見到天都的夜色,此景之下,她的耳邊忽地浮出之前宮女對她說的話——

“宮外很漂亮的,尤其是入夜後,家家戶戶門前都挂着花燈,遠遠望去,長長的街道兩側燈光绮麗,像是幻夢一般。”

當時心有它謀,未曾多思,而今看來果然不假,因為的确很漂亮。

一大一小并行向前,穿過燈海,隐入人群,像是踏進了夢幻的童話鎮。

但很快童話鎮的氣息被打破,因為周邊人聲紛雜,歡呼聲吆喝聲,說話聲争辯聲甚有孩童的清脆笑聲,所有聲音交錯構成了最具煙火的氣息,紛呈熱鬧。

兩人走在人海中,來往人群絡繹不絕,摩肩接踵,難免會碰到。姬愉是只沒有實體的阿飄,倒沒有什麽感覺,可憐了甚少出來的巫浔。

幼齡男孩小小的個子,走在路上,總會被人蹭到。他不習慣這樣的熱鬧,也不喜此般與陌生人間的接觸,即便只是不經意,也讓他覺得難受。

于是一路上板着張臉,不像是出來玩,倒像是來受罰的。

姬愉并與注意,她在大街上東張西望,眼眸晶亮,看着什麽都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無巫浔意興闌珊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她正玩得高興,初始并未注意到他的面色,等看到一個好玩的事物,轉頭欲向他分享時,就對上男孩臭着的一張小臉。

偏偏他見姬愉興奮的模樣,大概是不想掃她興致,還非要擠出一點硬邦邦的假笑。

見狀姬愉撲哧一下就笑開了。她走近一步,捏捏男孩粉雕玉琢的小臉,調笑着問:“怎麽了?誰惹我們家小孩兒不高興啦?”

不知怎的,聽了這話,巫浔臭着的小臉竟奇異地軟了一些,但聲音還是硬邦邦地:“沒誰。”

沒誰?姬愉挑了下眉,又輕捏下他的臉,奇怪道:“沒誰你将臉板得好像我要帶你去上墳似的。”

“行了,說吧,為什麽不高興?”

見他不吭聲,姬愉繼續道:“我帶你出來時想要你高興的,要是反而讓你不開心,那不是與我的初衷相背嘛。“

“所以為何不高興,你說說看,興許我還能補救補救。”

于是靜默片刻,巫浔終于擠出幾個字:“吵,煩。”然後他側身躲過行人的觸碰,瞥一眼:“難受。”

看他頻繁躲避與人接觸的動作,姬愉瞬間了悟。原是不喜人多。

該是獨自待久了,就不愛與人相處,加之隐樓幽靜,鹹少會有如此多人,于是突然換個環境,肯定會覺得不适。

明白後姬愉環顧着四周,注意到前方好像清靜些,然後她拉起巫浔,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前走。

前方店鋪攤鋪減少,因此人流也小很多。

到了稍僻靜點的地方,巫浔繃着的面色總算是舒緩下來。

此處人煙較少,可觀可賞之處也不多,所以姬愉也安分下來,沒再東張西望。

然而放松下來的男孩卻展露些許孩童的天性,對新奇的事物沒忍住多瞅幾眼,漆黑的瞳仁終于不再只是沉寂,染上星子的亮光,竟也生輝起來。

少見他這幅童真的模樣,姬愉盯着他,倒也頗覺興味。

一人一鬼與月亮同行,悠閑惬意地漫步在街道上,本是氣氛和諧,夜色美好,卻非有不長眼的人,冒昧地打破這份靜谧。

“小郎君怎地獨自在此處?是與家人走散了嗎?”

迎面緩步走來一對中年男女。男子身寬體胖,穿錦衣高束發,胡須長而黑,肌膚亮帶微紅,豆兒般大小的眼睛閃着精光,打眼看去頗有幾分富态。

而那同樣錦衣的婦人卻沒有這份好氣色,她膚色暗黃無光,身材瘦小甚有幾分幹癟,然那細長的眼睛似是兩條黑線,看着倒多了些精神氣。

姬愉神情莫名地打量着這對不速之客。

眼見他們來到巫浔面前,接着那婦人眯着雙細長的眼睛,笑得和氣:“許久未見,小郎君都長這麽大了啊。”

巫浔大眼漆黑,雪色小臉上面無表情,他看着與他半蹲說話的婦人,目光先是落在她臉上,然後又落到那中年男子的身上,一言不發地像是在打量兩個奇怪的物件。

奇了,婦人竟覺得被眼前幼童的目光,盯得心中不自在。

但她未多想,只當他是與家人走散吓着了。因當她注意到這玉雪般的小郎君時,他正獨自走在人群中,眉輕皺着,看着很是苦惱。而後又觀察許久,直到他走到這僻靜處,身邊都一直無人,這才敢上前。

見他面有異色,婦人以為他不信,便繼續熱絡地攀談:“你不記得我們了嗎?前些年我們還到府上做過客呢,那時候你還是小小一只,話都說不全。”

說着她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給他使了個眼色。

男人立馬反應過來,他彎下腰與巫浔對視,露出一個和氣的笑來,直将臉上的肉擠成一團,便越發看不見眼睛。

“是啊。”他連連點頭,随手比劃着:“那時候你才這麽點高呢。”

這時連姬愉的面色都古怪起來,她微眯起眼睛,雙手交握成拳,緩緩飄到還在那胡編亂造的兩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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