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接下來的日子,高探真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随時随地,那女鬼總能來得出其不意。
入睡時,姬愉笑:“先生,晚上好——”
高探:“……”
起床時,姬愉笑:“先生,早上好——”
高探:“……”
半夜驚醒時,正對着一張放大的笑臉,神采奕奕:“先生,呃……”姬愉瞅了瞅窗外,繼續道:“子夜好——”
高探:“……?!”
這都忍了,可當他如廁時,忽聽聲響,擡頭見房梁上倒吊了個女鬼。
見他望來,女鬼露齒一笑:“先生,茅房上得好嗎?”
高探:“???!!!”
他連忙理好褲子。不由捏着拳頭,直攥得是青筋暴起,一時怒火戰勝了恐懼,連儀态都忘了保持,直接咆哮出聲:“你給我滾出去!!!!”
姬愉聽話地滾出去了,但很快她又滾了回來。
彼時高探回到巫浔書房為他授課,他講了些內容,而後給了巫浔消化和練習的時間。
書房內靜悄悄地,姬愉在門外探頭探腦地瞅了會兒,便悠然邁步而入。
巫浔正對着門口,擡眸正撞見進來的姬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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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後小魚很少踏足他的書房,這時忽見她來,他不由地微彎了唇。
高探察覺巫浔異常,他奇怪回頭,只一眼,額頭的青筋又突突跳起來。
姬愉歡快地和巫浔打聲招呼,而後又歡快地對高探道:“先生好啊——”
高探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先生好'這幾個字了。
他木着一張臉,心中憤恨地欲将其處之為快,然只能坐立不安地望向它處,麻痹自己身邊這東西不存在。
姬愉與他搭話,他不理。
姬愉笑容和善地靠近他,他僵硬避退。
當避無可避時,高探終于騰地一下起身,他臉色不太好,聲音保持着最後的恭敬:“郎君,今日就先學到此處,我明日再來。”
說完若避洪水猛獸一般,轉身快速消失。
而屋內,姬愉與巫浔四目相對。
巫浔眼眸漆黑,靜望着她。
姬愉與他相視,無辜地眨眨眼睛,明知故問:“咦,他今兒怎麽走這麽早?”
巫浔終是無奈搖頭,這些日子小魚對高探的捉弄,他多少知道一點兒。
他以為是因為之前高探的那些話,惹得小魚不開心,所以才想要小小報複一下。
對此巫浔并未在意,因他知道小魚有分寸,不會太過分。大概過些日子怨氣消了,她就不會再去折騰高探了。
小少年老成地嘆口氣,收回目光繼續溫書。
而姬愉沒有打擾巫浔,她用手摸着下巴,心中思索: 都過了五日了,這高探雖說被她整得神經衰弱,但半點不屈服。再這樣下去,恐也難見成效。
她的手開始摸着臉,覺得定是因為自己生得太好,吓不到人。說到吓人,姬愉彎了彎眼睛,心中有了想法。
她轉身碰了碰巫浔的胳膊,詢問:“浔浔,我能帶朋友回來住幾天麽?”
見他看來,姬愉彎着眼睛繼續道:“我會讓他們乖乖的,不會讓他們搗亂的。”才怪。
巫浔睜着雙大眼睛,看她半晌,終是點頭無奈道:“小魚,你…也要乖一點兒。”
被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說要乖一點兒,姬愉感覺新奇地同時還是應了聲:
“嗯…吧——”
……
高探發誓,他已許久沒有這一驚一乍,心力交瘁了。
但他不知道,真正讓他崩潰的事還在後面。
……
談及吓人,鬼怪們完全是無師自通,随便哪一個單獨拎出來,都能将人吓得屁滾尿流。而去了墳場的姬愉,一拎就是三只,将其帶回隐樓後,便暗搓搓地謀劃起來。
又是一個夜晚,因多日來的驚吓,高探沒有熄滅燭燈。
他躺在床上,思及已一日未見那女鬼身影,高探直覺不正常,但又猜想許是見他毫不退讓,那女鬼知難而退,放棄糾纏于他。
他定定心神,合上雙眸醞釀睡意。
迷迷糊糊間一陣涼風吹過,燈芯爆出幾聲噼啪聲,光影閃動幾下後熄滅。
恍惚高探以為窗戶又未掩好,然睡意上湧,他也懶得再起身。
那股涼意卻越來越甚,聽不見風聲,也感受不到風的存在,只溫度越來越低,像是突然來到冰天雪地,周身冷得徹骨。
高探因這股浸人的涼意而不得不起身去關窗,他的眼睛還未完全睜開,走到窗前卻發現關得好好的。一瞬間,似意識到什麽,高探一個激靈,恢複了清醒。
他僵硬着身子未轉身,心中寒意懼意以及被多番糾纏的怒意俱存,一個轉身大吼出聲:“你有完沒……”
聲音忽地梗在喉嚨裏,高探瞳孔放大,臉上的血色蕩然無存。
月光入戶,樹影斑駁,一個圓桌邊的四個凳子上坐滿了人,然而他們…沒有影子。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到頭頂。高探瞪大眼睛,他看見一個身子正對着他的方向,那東西沒有頭,月光照在他脖子上,截面光滑一片。
而他的頭,在圓桌上。
圓桌一側,有個未見過的小姑娘,那姑娘穿着花裙子,紅豔豔的唇角仿佛染着血色,她的嘴在動,而手上拿着一個胳膊。
那胳膊…他看向她的另一只手,那兒空空一片。
那是她自己的胳膊。
高探的臉色比九桑他們還白,他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眼珠子不動,嘴唇嗫嚅幾下,一聲慘叫揉碎在喉嚨管裏,卡得他眼前一黑,竟生生昏了過去。
“這就暈了?”九桑嫌棄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怪不得你說讓我們做自己好,不必刻意去吓他,合着膽子這麽小。”
姬愉懶懶地戳了下燭燈,難得在心中替高探說了幾句話:這哪裏是膽子小不小的問題,對着恐怖的化身,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要被吓到好麽。
幾只阿飄将高探搬到了床上,然後繼續坐在凳子上等他醒來。
片刻後,那三只閑不住的阿飄與姬愉道了別,不知道又要去哪兒鬼混。
姬愉有些困意,打個哈欠對他們擺擺手,而後爬在桌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姬愉醒來,發現天色依舊暗着,高探也未醒。
她百無聊賴地等着,許久後眼尖地發現高探的眉頭皺了起來,有了要醒的跡象。
姬愉來了精神,挺着脊背,睜着大眼睛瞅他。
直到看見高探擡了眼皮,她非常興奮,一個箭步便撲到他床頭驚喜道:“你醒啦!”
險些沒把剛醒的高探再給吓暈過去。
高探半睜着眼,視線被姬愉擋住,他也沒敢往其它地方看。
許是方才被那三只吓得太慘,此時再看姬愉這張堪稱秀麗的面容,即便知道她是陰物,心中的懼意已然不是那麽強烈,甚至生出幾分還好看到的不是那幾只的慶幸。
然而他說起話來依舊不服輸,強裝陰狠:“你莫要欺人太甚!待我禀命攝政王,找人将爾等收服,到時候必要你們魂飛魄散!”
姬愉撲哧一聲笑了:“都怕成這樣了,還放狠話呢?”
高探瞪她。
她依舊笑盈盈:“我的朋友剛見了你,他們說很喜歡你,以後每晚都要來找你玩,怎麽樣,開不開心?”
高探簡直要開心死了。
他表面鎮定,實則內心虛極,手指攥着死緊,來克制方才場景帶來的恐懼。
終于在聽到女鬼說要喚那幾只陰物來和他認識一下時,高探終于若放棄抵抗似的閉了眼,片刻後他複睜眼,聲音沉重卻又釋然,其中帶着妥協:“我說——”
姬愉看着他。
高探重複:“你想知道的,我盡量告訴你。但是……你先讓那些東西離開,并且保證永遠都不要讓他們來找我。”
“好。”得到對方的退讓,姬愉也不再吓他。她起身,示意他看:“喏,沒了,早走了,而且以後也不會再來吓你。”
“現在可以告訴我,巫浔那段日子經歷了什麽嗎?”
高探點頭,他坐起身來,披衣下榻走到圓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水,潤完嗓子後開口:“巫家的事情比較複雜,要給你道清楚,肯定會涉及許多巫家私事,希望你聽完就爛在肚子裏,切莫四處宣揚。”
“當然,我保證。”姬愉應得誠懇。
高探這才正式開始說:“天朔大陸深處有座高山,名喚天陰,其中世代居住着一個家族——天陰巫氏。這個家族十分古老,其起始甚至早于女帝開國。”
“巫氏家族本安居天陰,不摻人間事,然在第三代女帝繼位後,因女帝無能,加之其下諸侯野心難訓,致使整個天朔朝局動蕩,險些崩潰。眼見着國力在內鬥中消減,又四方民族虎視眈眈,突然出現了一個傳言受天命護國的家族,也就是巫氏。”
“巫氏神異有目共睹,就你所知,能辨鬼神是一個,但不只如此。巫氏自來出天選之人,傳聞天選之人是上蒼派下管制人間的神明,其天資聰穎,能力非凡,因此數量極稀,十分珍貴,受人看重。”
“而那次一挽狂瀾,讓天朔重歸安定的就是巫家的天選之人。當然,他背後依靠的自然也有巫家的力量。”
“巫家的力量?”姬愉驚訝:“巫家有那麽大的力量?”
高探眸光微暗,想起巫家的那支讓人聞風喪膽的軍隊……但他并不打算告訴姬愉,于是點了頭後繼續道:“之後鎮壓了反叛的那位巫家人,被女帝親任為天都的攝像王,漸掌大權,因其強勢無人敢叛,從某種層面上也是保得天朔平穩。”
“自那之後,天都的攝政王都由巫家人繼承,而巫家有這個能力和資質的自是天選之人。”
“巫家的天選之人,自誕生的那刻起就備受重視。他們被予以厚望,細心培養,直到能擔大任。”
“他們自小與父母分離,由巫家主身邊的能人教導,等長到三歲時下山,交由在任攝政王磨煉培育。每三年都要回到天陰,接受檢視和歷練,這番歷練也是要到繼任時結束。”
歷練?簡單的兩個字不知為何讓姬愉心中有些沉重,她隐約覺得這二字就是她想要知道的關鍵。
“那是…怎樣的歷練?”姬愉聲音很輕。
高探道:“天陰有片冰域,其間有座塔,喚之冰域七級。共七層,每三年度一層,度過即可下山,那是每位攝政王必定要度過的磨砺。”
“若度不過呢?”
他淡淡:“那就一直度,直到度過為止。”
說得簡單,但姬愉隐約能猜測到其中艱難。
她繼續問:“裏面有什麽?”
高探看着她,一向嚴肅堅毅的中年男人,此時神色難得顯出不忍。
他的聲音忽輕了下來:“那片冰域是片禁地,除了巫家主和幾個內門人,便只有親自經歷過的天選之人能知道。我們下面的都不是很清楚,但……我隐約聽人提過七極塔的第一層,名喚滅慈。”
“那裏面沒有什麽特別可怕的東西,有的只是幾個小孩。幾個失去神智,瘋了的小孩……”
姬愉呼吸滞住。
……
深處有仙山,山深伴雲霧,山頂終年覆白雪,皚皚布千裏。
千裏之外有片冰域,冰域廣而清冷,人跡罕至,只有一座高塔聳立。頂尖若在雲霧之中,能刺破蒼穹。
綿延不盡的白雪裏淌着鮮豔的血,昏迷的男孩第六次被從塔中拖出,他身上的血流不盡,手上緊握着劍,那劍身卻幹幹淨淨,毫無血跡。
巫家主看着滿身傷痕,昏睡過去的男孩,目光落在他的劍上,眸中溢出失望。
他身邊的一位老者忍不住皺了眉頭,罵道:“頑固!無用!”說完,憤然離去。
巫家主失望過後,并沒有什麽反應了。沉思許久,他才摸着胡子淡淡道:“若他堅持不動手,就放棄吧,無需再救。”
無需再救?!另一位老者驚得瞪大雙眼:“不救?!天選之人如此珍貴,怎能這樣放棄,家主難道不知一個天選之人的誕生要付出多大代價嗎?”
“那又如何?”巫家主面無表情:“第一步都跨不出,一個心慈手軟、滿身弱點的天選之人,你指望他未來有多大用處。還不如下定決心,早做打算,重頭來過。”
老者不言。
“等他醒了,把我方才的話告訴他,他要依舊堅持,想死就随他去吧。”言畢,巫家主也擡腳離去。
……
白茫茫的冰涼之中,高塔的門緩緩打開,一個白色的身影慢行而出。
涼意泛過臉頰,男孩機械地擡頭,看見了漫天飛雪。
飛雪落滿整個冰域,荒原之中唯男孩伫立。雪花落在男孩身上,撫過他染血白玉面。
男孩持劍,劍身血跡斑駁,彙至劍尖,落在一片白雪無暇。
他望着飛雪,黑眸如潭,長睫染霧。半晌後,于萬籁俱寂的荒涼之中,輕聲喃:“…下雪了啊…”
白雪落無聲,覆落萬物,終空留茫茫一片,道是幹淨。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先提醒一下,免得你們誤會,高探說得是真相,但是是就他所知,而且是以他角度來談論的,并不完整,也并不客觀,還有些隐情之後才會顯露出來。
還有之後的劇情節奏會快點,男主也快長大了。
我這個老母親終于能寫倆崽崽的感情戲啦,天曉得我之前每次寫,都怕把類似友情親情的情感給歪成了愛情。
另外,我這次的內容有粗長那麽一點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