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姬愉答應巫浔同他回去。她先回了墓內,将他燒給她的家具收整好。

忙忙碌碌又是一個時辰過去,她終于直起腰,擡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珠,一臉滿意地打量着自己煥然一新的屋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住進來?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新家。”姬愉嘟囔一聲,轉身走出去。

墓外巫浔坐在她坐過那個大石頭上,乖巧等候着。

見姬愉出來,他眸光微亮。巫浔跳下巨石,自然地牽起她的衣袖,仰面期待問道:“回去嗎?”

姬愉淡笑:“等會兒。”

她擡腳向小鬼們走去,同他們告了別,而後在九桑揶揄的笑容中,與巫浔離去。

涼風拂面,陽懸于天。小少年拉着女鬼的衣袖,滿懷着失而複得的喜悅向繁華間走去。

他于心中暗自發誓,往後,再也不會将她弄丢。就讓他卑劣地貪戀一下這世間最後的溫暖。

……

一人一鬼的生活恢複了正常。

巫浔日常忙碌,但會在空隙同姬愉相處交談。姬愉也會經常陪他學習,看他訓練,兩人間重歸于好,恢複了以往的輕松自在。

姬愉雖說會去陪他,但若高探的課,她自是不去打擾。她心知高探不喜她,因那事她對這人也有些成見,索性不去那兒杵着,以免讓她和對方都心煩,也影響了巫浔的學習。

這日上午,她閑來無事,看天氣難得晴好,陽光也較往日溫暖,便飄上了院中的那棵常青樹,躲在葉子下假寐。

初時假寐,誰知眼眸閉着,不久進入熟睡,無知無覺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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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探給巫浔上完課,告辭後掩門而去。誰知轉身恰見從樹上落下一物。

他定睛一看,見是個女子。正躺在地上,若死人一般。但很快高探意識到,這就是個死人。正是那個前些日子巫浔答應趕走的女鬼,而今怎得仍在隐樓?

高探眉頭皺起,心有不虞,未多想轉身又回了巫浔書房。

進去後不待他詢問,高探雙手一拱,直接問道:“郎君不是答應我趕走那女鬼嗎?怎還讓她待在這府中!”

許是因為生氣,他的語氣近乎诘問,聽得巫浔一擡眼眸,微冷着神情道——

“如何不可?先生不常教導我衆生平等嗎?怎麽,鬼怪就算不得衆生了?”

似覺得自己語氣重了下,他平靜下來:“先生不必管,我心中有數,辨得清善惡。”

“郎君你……”高探欲說的話在小郎君沉靜的黑眸中梗住,接着憶及适才所言,心中頃刻一涼。

他逾矩了!

高探身為巫氏門下徒,憑借學識地位略高他人,但終是要聽令天陰巫氏。而他此次被巫氏家主派遣下山,輔佐巫浔,外加授業,按理說巫浔無須對他客氣。

然許是因其授業解惑,可稱為師,所以巫浔素來對他以禮相待,不失恭敬。但實際說來,無論巫浔如何禮待于他,巫浔都是他的主子。他應聽從巫浔命令,不得有異。

可這些日子因為巫浔禮待,再加之心中将其看作稚子,便自然而然地以長者自視,一時竟忘了規矩。

高探自知逾矩,當即不敢再多言,語氣略微僵硬地應聲“知曉”,便快速從房中退出。

院中的那個女鬼不知何時又睡到了樹上,閉着眼睛,輕晃着腿,頗為閑适。

高探不禁瞪其一眼,而後抖着胡子離開,似一刻也不想多留。

而樹上姬愉緩緩睜眼,望着他離去的身影,慢勾起唇角一笑。

約摸過了半刻鐘,她終于從樹上坐起,伸了個懶腰,而後從樹上跳下,擡腳走出院子。

她沿着方才高探離去的方向,繞過一個長廊,很快到達高探的住處。

這是一個四方院子,住得都是巫浔從巫家帶來的人。冬日午後,演練完的白衣人似都在屋內休息,庭院空蕩,少見人影。

姬愉四下一掃,便徑直入了主屋。

隐樓的房屋大多整潔奢華,即便是給客人住得屋子,亦是如此。她左右看了看,而後在一屋中見到了正手捧書卷的高探。

高探生得高大,胡須黑亮,面容普通,神情嚴肅地近乎刻板。他雖拿着書,然目光卻飄在虛空,顯然并未看進去。

姬愉倚在門框上,雙手環抱,輕咳一聲喚醒對方的神智。

當高探将目光移來時,她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姬愉自認為這是一個友好和善的笑容,卻未料到他的臉色驟變,那驚異的神情恍若白日見鬼一般。

哦——不對,她本來就是。

姬愉擡腳上前,笑盈盈的同高探打招呼:“先生好啊——”

高探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不太好:“休得胡喊!誰是你先生?!”

說完他嫌若惡地退後一步。

姬愉未生氣,她在原地笑着點頭,神閑氣定的模樣與高探的氣急敗壞形成鮮明對比。

“哦?我喚錯了?”姬愉點着下巴思考,聲音似喃喃,卻剛好能讓高探聽見。

“也對,畢竟老身已逝世近乎百年。”她擡起頭,一臉慈祥地看着他:“若有孫子也該你這般大了。如此再喚你先生,的确不太合當。”

“按理說你還該尊我聲前輩,那麽我就喚你……”她一臉思考的表情,似在想哪個合适。

高探的臉黑了,怕她說出什麽自己難以接受的稱呼,連忙擡手阻止:“你還是喚我先生…”

姬愉:“…小子?”

高探的臉已全然黑如鍋底。

“哎?”姬愉輕歪腦袋疑惑道:“不喜歡?”

見對方神情,她自知逗弄人不可太過,尤其是這般迂腐之人,于是收了戲谑的心思,從善如流:“先生。”

高探未言,只面色不善地看着她,而後道:“說吧,你來作甚?”

姬愉沒有與他賣關子,單刀直入問得直白:“先生從巫家而來,應當知道巫浔回家探親時所經之事,可否告知于我?”

聞言高探本就不善的面色倏地沉下,聲音也浸滿冷意:“與你何幹?何故打探巫家之事?”

姬愉搖頭一笑:“我打探的并非巫家之事,而是巫浔之事。”

在她心中,巫浔與巫家是分開的,她對巫家的事情并無興趣,若不是巫浔轉變太大,讓她生疑,她才不會來找眼前撺掇她離開的讨厭之人。

高探并不相信,他不知何故厭惡她,連帶着她的舉止言行都看不順眼,她所言在他眼中皆有所圖。

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休要多問!你們這些邪物陰險狡詐,卑鄙無恥。郎君年幼無知輕信你,我可不會被你所蒙騙,想要知曉巫家和郎君之事,再來加害郎君,休想!”

姬愉聽得一扯嘴角:這厮莫不是被鬼蒙騙過,不然哪來那麽大偏見和怨氣。

她擡腳走近他,想要同他說道說道自己真誠善良仁愛無與倫比的非凡美好品質。

誰知才靠近幾步,他就連連後退,一副再過來就跟她拼命的表情:“你你你——停下!”

一個大男人面如土色,破了往日的呆板嚴肅,聲音尖銳地要被謀 殺一樣,唬得姬愉停在原地,頭頂上冒出幾排省略號。

……

……

合着她也有被人害怕的一天,這感覺…嗯…還不賴。

見她停下,不再靠近自己,高探的神情終于平靜下來,他正欲擡手擦拭額頭被吓出的冷汗,擡眸就對上姬愉一臉友善的笑容,立刻憶及剛才的失态,恐被女鬼看出異樣,他立刻收手,強裝鎮定沉聲喝道:“爾乃邪物,休要靠近我,污濁!”

姬愉呵呵一笑,目光上下打量完他,再對他一笑,一點頭又笑了起來。

直笑得高探毛骨悚然,恨不得一蹦三尺遠,遠離了眼前這笑容古怪的女鬼。

終于笑完,姬愉對他快樂地擺擺手:“先生下次再見,我先走啦。”

姬愉離開,屋內高探一下癱倒在椅子上,他擦着額頭的冷汗,心道可不要再有下次。

可難知,下次來得這般早。

夜幕降臨,無星無月。

高探作息較早,入夜後不久,他就熄燈而眠。

白日天氣那麽好,誰知入夜後就變了天,院外冷風陣陣呼嘯而過,拍打着門窗,傳來一陣陣撞擊聲。

聽着聲音,高探輕皺眉頭,而後感受到不知從何處灌入的冷風,他四處搜尋,看到了窗戶上的空隙。

他無奈起身,去掩好窗戶,掩窗時可見牆邊幾尺外的樹影搖晃,映上窗,倒影落在他的胳膊上。

高探轉身向床邊走去,睡意上湧,不經意間地一瞥,吓得瞬間清醒。

黑暗中坐着一個身影,她雙手捧着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不知來了多久。

夜色中看不見她的神情,也聽不到她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她好似抹影子般坐在那兒,幽幽暗暗間那種寒毛豎起的感覺又來了。

高探咽了口唾沫,恍惚間知道是誰,但這并不能消減他內心中,因黑暗而無限放大的恐懼。

只見那抹身影緩緩站起,夜光之中,她的那雙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兩顆寶石,泛着幽暗光華。

她走近後,破了夜色對他嫣然一笑,興奮道:“先生,晚上好啊——”

高探深吸一口氣。

可去他媽的晚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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