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巫浔自來是不展露情緒,所以姬愉開開心心地看着巫浔“開開心心”地吃完了面,末了還問句:“好吃嗎?”

彼時巫浔正捧着茶杯,聞言舉起杯盞輕辍一口,眉眼隐在溢出的水霧中,昧着良心輕應:“嗯。”

“那就好。”姬愉語氣興奮:“我會的可多了,以後都做給你嘗嘗。”

巫浔捧着杯盞的手頓住,擡眼欲言又止,終未說出拒絕的話。

“嗯。”

……

天氣越來越熱,沒有一絲風,愈發翠綠的樹葉晃葉不晃,遠遠看去像是畫出似的。

姬愉畏熱,鮮少出門,整日躲在陰涼處睡覺,也很少再去看巫浔訓練。

一日巫浔從練武場回來。姬愉趴在書桌上,懶懶地像外看去。

白皙俊秀的小少年似若真是冰雪凝成,在這般炎熱的天氣中訓練多時,回來後依舊清清爽爽,假若靠近,似還能感受到驅散夏意的涼意。

但巫浔到底愛潔,他依慣例先沐浴淨身,換了件輕便的雪白常服,而後走到桌前飲着涼茶。

片刻後,有仆人進來忙忙碌碌地整理行裝。

巫浔入了書房,輕掩上門,隔絕屋外的動靜。他垂眸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女鬼,動作很輕地從她身邊抽出書本,而後安靜細讀起來。

姬愉打着盹,迷迷糊糊間聽到屋外的動靜,睡意漸漸褪去,但腦子還不是很清明。

她睜開眼睛,對着小少年沉靜秀氣的側臉,眸光泛着剛醒的霧氣,看着他,一眨也不眨。

巫浔輕翻了書頁,無意間對上姬愉的視線。他一怔,看了眼門外,輕道:“被吵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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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他的聲音,姬愉好似才剛醒過神來,她擡手揉着眼睛:“也不全是,睡太多,恰好也該醒了。”

“不過……”她放下手:“外面在幹嘛?怎的那麽吵?”

巫浔微垂眸,将視線移到書上,淡道:“為我整理行裝。我要啓程回天陰。”

怕她不懂,他補充:“天陰山,我祖族居處。”

姬愉哪兒會不知道,頃刻明白,這是到了天選之人回去接受歷練的日子。

憶及三年前他受的苦和歸來後的變化,姬愉瞬間清醒。她坐直身子,手指無意識地微蜷着,然面上笑意盈盈,道:“又要回去了啊?什麽時候出發?”

巫浔手指再挑過一頁,黑眸卻未落到字句之上:“下午。”

“這麽快?”姬愉一驚,聲音略微加大,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反應大了些。她立刻正了神色,聲音輕快,若随口道:“天陰好看嗎?風景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好玩的我能和你一起去不?”

見巫浔看來,姬愉撓頭解釋:“你也知道我這些年一直呆在天都,也沒到哪兒去過,整日無趣,我都要憋壞了。正好此次你回去,我也想知道你祖家在個怎樣的地方。所以想跟去看看。行不?我保證不搗亂。”

巫浔卻沒說話,他的眸光有些暗,許久才道:“那裏并不好,無趣至極。你莫去,去了是會失望的。”

姬愉還要說,他組織着語言,勸阻:“且巫家的人,不只我,叔父和高探,還有人是能看見你的。天陰有禁制,他們未必能容你入內……”

巫浔靜望着她,神色認真:“我歸後素日忙碌,難得閑暇陪你,你獨自在那兒,也得不到什麽樂趣。且我不在,恐你遇到意外……所以,你莫去。”

“好嗎?”

他的眉頭輕斂着,像是遇到什麽難事,語氣中也有難得的勸阻和隐藏的哀求。

姬愉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心中一時複雜。

她本意是想陪着他,想知道他到底會經歷什麽,但此刻也不好直面強求,只能先順着他,笑言:“好吧,我不去就是,你莫這幅表情啦。”

姬愉擡手揉揉他的眉心。

巫浔順勢展了眉,泛出點兒笑來:“嗯。你先呆在隐樓,我會早些回來的。”

姬愉面上笑容燦爛,微微點頭,心中卻暗自思量着。

到了下午,夕陽漸褪,晚霞染紅半邊天,豔麗奪目。

馬車從隐樓離開,身後跟随着兩排騎馬護送的白衣人,和着雲彩,潔白的影子緩緩消失在天際。

夜行許久,約莫行至城外幾十裏地,車隊終于停下,尋了處客舍休憩。

白衣人紛紛下馬,巫浔也下了馬車。巫浔在前,一行人跟在他身後進了客棧。

店小二将客人的馬牽到馬廄,黑暗中馬車內的一個箱子發出聲響,接着箱蓋被打開,從裏面鑽出一個小巧的身影。

那抹影子探出腦袋,小心打量着四周,而後從箱中飄出,長舒口氣道:“可算能出來透透氣了。”

姬愉拍拍胸口,飄下馬車,便徑直入了客棧去找吃的。

吃飽喝足之後,她又回了馬車。只是懶得再鑽進箱子,一躍登上車蓋,将身子縮成一團睡了過去。

待第二日天明,金燦燦的陽光晃着眼睛,周身都是難耐的燥意。睡夢中的女鬼不舒服地哼唧一聲,迷糊間感受到身下的震動,睜眼果然見車隊在不斷行進。

被太陽烤得難受,姬愉在馬車上尋了處陰涼點的地方,恍恍惚惚地又睡了過去。

不知為何,近些日子她格外嗜睡。

……

路途遙遠,車馬勞頓,不知又是幾日過去。

姬愉白日渾渾噩噩地睡着,夜間去尋些吃的,而後返回繼續沉睡。

某個白日,不知車隊行進到何處,忽覺涼意幽幽,似從夏日炎炎步入冰天雪地。

擡眸只見遠處山高入雲可接天,山腰間雲霧缭繞,一片仙氣彌漫,似來到人間仙境,下刻便能見到從天而降的姑射神人。

姬愉眼前一陣恍惚,頭腦昏沉,但也意識到這該就是天陰山了。

她擡着沉重的眼皮努力望去,然而不知怎的,眼皮越來越重。明明已睡了幾日,此刻睡意卻依舊如潮水襲來,瞬間将她拖進黑暗無邊。

幽幽黑暗中,姬愉恍若聽見道蒼老的聲音,和一道格外熟悉的清朗聲線。

眼前有束暗淡的光,光線漸亮,她掙紮着擡起了眼皮。透過較窄的眼縫,姬愉看見一片雕梁畫棟。懸着彩燈的天花板上刻着金色的圖騰,輝煌中透出精致與大氣。

鼻尖萦繞着檀香微甜的氣息,恍惚間似回到了明德殿。好似清晨初醒,下刻就能聽見宮人的呼喚。

“……陛下?”

不是宮人的聲音,卻是清冷低沉,若冬日化雪,微風吹過遠古冰鈴。

姬愉緩慢地移過視線,朦胧之中見到張宛若神邸的面容。雪白衣角若悠悠白雲,拂過心底漾起波紋。

竟是已過弱冠的巫浔。

她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正覺荒謬時,眼前的白光頃刻碎掉,像被頭猛獸片刻吞了個幹幹淨淨。

眼前又是無盡的黑,神識也陷入無止境的暗,微留淺薄的五感掙紮出了深淵,聽見變換的四季。

雨水滴答,淅淅瀝瀝;大雨磅礴,電閃雷鳴;又風輕揚,萬物凋零,泥土中的生物窸窸窣窣,分解出養分孕育生命;終至世間寂靜,而後再聞…雪落的聲音——

不知歷經多少個輪回,到最後連五感也淡去,世間萬物皆化無聲,黑暗中的女鬼寂靜沉睡着。

而後又是新的一年,枝葉生長,春風點綠,黑暗中的影子睜開雙眼,眼前依舊一片黑,她卻感受到了生命的氣息。

……

像是做了場很長的夢,夢中什麽也沒有,又好似包攬萬物,什麽都有。

姬愉從黑暗中醒來,她游魂一般坐起身子,動了動後很快清醒。

她感覺神清氣明,覺得這覺睡得格外久,格外深,格外舒坦。

酣眠一場之後整個人充滿活力,精神極了。姬愉興奮地下了床,走出墓外合上墓門後,終于發覺到不對之處了。

她僵硬地轉過頭,看着身後一片墳場,腦中冒出一連串的問號:她怎麽在這兒?

她不是悄悄跟着巫浔去天陰了嗎?好像還快到了……那……然後呢?

然後發生了什麽?她睡着了??可怎麽是從這個醒來的?

姬愉越想越懵,剛才還覺得清明的腦袋,此時又有些昏沉了。

她迷蒙地向前走去,忽地看見三只影子。

看見好友,姬愉回過神來,對他們打招呼:“嗨~”

三只沒顧得上回應。

他們頓住,只來得及以如出一轍地被雷劈過的神情,張大着嘴喝起了風。

九桑,田士,馬易:“!!!”

姬愉:“……?”

姬愉撓着臉,問號又冒了一腦袋,還沒問發生何事?就被反應過來的九桑,沖上前緊緊抱住:“嗚嗚嗚,小魚,太好了,你沒死!”

姬愉莫名:“我死了啊。”

“哦,不對。”九桑發覺說得不恰當,她松開姬愉,手不自覺地比劃着:“就是你失蹤了六年,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姬愉:“??!!”

“等等!”姬愉攔住她:“你說什麽?!”

“啊?”九桑思考:“…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不是這個!”姬愉直搖頭:“上一句!”

“你……失蹤了六年?”

我失蹤了六年?!姬愉瞪大雙眼,一臉你在說什麽鬼話的表情。

九桑奇怪地看姬愉一眼,未在意地開口問:“對了,這六年你去哪兒了?怎麽也不告知我們一聲。”

姬愉想她也不知道,然聽九桑又道:“還有那小孩兒,你也不和人說一聲再走。人找了你許久,來此處尋了數次無果。最後一次坐這個守了兩天。”

九桑指着那塊大石頭:“就那兒。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我們逗他,他也不說話,沉默到極致,我看了都心疼。還是最後發熱昏迷,才被府中人帶回去。”

“不過,”她摸着下巴:“那之後倒是沒見來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在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姬愉:“一覺醒來,我失蹤了六年……”

巫浔:“我找了你許久……”

作者:“算了都別說,太慘了,直接黑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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