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壓制着體內的氣流,面色蒼白到透明,看着愈發冷情:“陛下的命并不值錢,只是望陛下思慮清楚。關清姬氏仍有後嗣,沒了陛下,也可有他人。”
“女帝這個位子不是只有陛下做得。”
姬愉呼吸滞住,而後咬唇笑着。原來她連這點價值都沒有。
“是麽?”她艱難地溢出口氣。話語在喉間幾次翻滾,眸色不斷變化。
最新她閉上眼,像是在努力收斂紛亂的情緒,睜眼時一切恢複平寂。姬愉對巫浔勾唇,仿佛并未受那話影響。
她聲音平和,卻含淩然:“你信嗎?攝政王。終有一日,那位子只有我做得——”
“至于皇夫……”她微頓,思緒百轉千回。欲言時聽巫浔道:“陛下可以不選。”
巫浔垂眸避開姬愉探尋的視線。終是不忍心逼她太過。他本想在之後為她推置此事,然還是在此刻對她做出妥協。
“三年後……”他平靜道:“三年後陛下必須立皇夫。”
姬愉眸色動了動,思考三年夠不夠她掌權。然這已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結果,她應答:“好。”
兩人就這事達成約定。姬愉壓着的心情終于輕快一些。
她放松下來,扭頭看了看天色。
天色已黑,時辰較晚。
巫浔也看向天色,淡道:“我派人護送陛下回宮。”
“哎哎哎……別……”
巫浔望着她。
姬愉頓住。她方才完全是本能反應,自己都搞不懂怎麽會要拒絕。然話已說出口,自然得給個解釋。
她躊躇着開口:“……天色已晚,不用那麽折騰。朕今日…也有些累了,就暫且在攝政王府上留居一夜。想必府上應該有多餘的空房吧?”
巫浔頓一瞬,後緩緩點頭。
“那叨擾了。”
“臣的榮幸。”
說完場面話,巫浔讓下人帶姬愉去客房。
對于隐樓,姬愉已然十分熟悉。就算是閉着眼睛,也不會走錯。
前方有個岔道,她知道向左可到客房。直走可經過竹排兩側,石路中間。從石子路向右看可見靜水映月,小橋于上,橋頭花草佳木。從石子路直走可到練武場,其間空地,落下少年郎的無數汗水和刻着努力的印記。
而右側岔道,盡頭是一座四方小院。院子不大,卻美觀整潔。院中樹常青,春夏秋冬變換的只是數量,灑下的陽光絲縷斑駁,映照的月色倒影搖搖晃晃。
那棵樹下有個石桌,周圍四個石凳,她喜歡坐在其中一個,沐浴着陽光或月色,閉眼享受生活。而圓乎乎的滾滾時不時來石桌上打盹,醒着就坐在石桌上,舔着爪子梳着毛,來了興致便跳到她身上,用爪子勾弄她腰間的流蘇。
院門正前方是主屋,起初那是巫浔的屋子,後來那是巫浔和小魚的屋子。
現在它空着。
姬愉陷入回憶。回憶太溫暖太美好,那時只覺尋常,此刻憶來卻感彌足珍貴,實在難得。
沉入回憶中的姬愉沒有聽到下人的呼喊,她自顧自地向右走去。
下人連忙轉了方向,跟着她。
姬愉走進那方院落。院中常青樹舒展着記憶中的模樣,地上斑駁的月光溫柔而靜谧。
前方的雕花木門掩閉着。她伸出手,推開記憶的大門,看到漆黑一片。
姬愉轉頭,對着下人道:“朕今夜就宿在這兒。幫朕把燈拿來吧。”
下人神色幾分猶豫。主子讓他帶女帝去客房,可女帝怎麽要宿在主子之前的院子。
他為難,可也不敢違抗,只好先去拿了燈,替女帝将一切安置好後,回雲閣便向巫浔陳明了這件事。
聽到姬愉提出要宿在他以往居住的院子,巫浔的神情有片刻的怔仲。
他拿着手中的信件,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青年的心既軟又疼,而後幾多柔意溢滿整個心房。
他知道小魚為何選擇宿在那兒。
因為那兒,是他們的故居。然也是開始和終結。
情意的開始,宿命的終結。
至此情未變,已是物是人非,身不由己。
……
房內很整潔,應是每日都有仆人來打掃過。姬愉躺在床上,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她以為自己又會睡不着,可誰知很快便入睡了。
次日很早她被仆人喚醒,收整好被人護送回宸宮。
這日朝會,姬愉聽得很認真。
以後的每一日她都聽得很認真。女帝再也沒當朝打過瞌睡。
……
天都朝局說複雜也簡單。
攝政王手掌大權,卻也不是能一手遮天,其下貴族勢力強盛,暗制朝局。諸國的參議官員是無法接觸到天都朝政的核心,只當涉及需衆決的大事,他們才能參與進來,然也有部分權力,司己之職,維持運作。而相較勢微的寒門官員權力不大,完全處于被壓制的地位。然沒有哪個勢力甘願一直被壓制,寒門早有崛起之志,缺的只是個時機。
貴族獨大,寒門勢微,參議中立。表面的和諧下暗流湧動。參議官員想要更進一步,寒門想要翻身,貴族極力壓制,保持自己的領導地位。
寬泛講只有三股勢力,細分來不只如此。天朔以女帝開國,皇權本屬關清姬家,後來才被巫家奪權,其并将女帝架空。
早期時,也有開國老臣的後代衷心姬家,保帝除奸,然他們的呼聲很快淹沒在浩大的新派潮流中,最終偃旗息鼓。
小流派太多,暫且不談。姬愉如今決心掌權,自是要從朝局入手,培養自己的勢力。早期跟随姬家的臣子如今不知是否還在,但到底也是個希望,若能找到也能聊勝于無。
貴族暫時無法撼動,姬愉決定先從勢微的寒門入手。
既然做了決定,姬愉很快付出行動。她讓人搜集出天都在任的寒門名單,然後暗地拜訪協商。
寒門久被壓制,與姬愉情勢極像。他們缺的就是一個時機,而姬愉就許諾給他們這個時機。
利益一致,談判協商也順順當當的進行下去。
經過了一段時日的努力,姬愉也算是勉強有了自己的勢力。雖說微小,然滴水穿石,積少成多,她相信終會有蚍蜉撼動大樹的一天。
……
局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改變。朝堂上女帝發出的聲音愈來愈多,對朝政的參與也在增多。
攝政王默然不動,似是在縱容。
這種縱容讓人心驚,也讓人不滿。貴族安于現狀,不希望發生任何計劃外的變動,而女帝的奪權就是變動的開始。
只是還未觸及到他們的利益,若是觸及到了,不滿定會加劇。
……
用完膳後姬愉照常在宸宮散步消食。
午後的風仍舊泛着涼意,白裘披在身上也不足抵禦寒冷。自嘗到來自靈魂的冷後,姬愉對冷的感觸比他人更深。
她将手攏在袖中,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行至一角時,耳邊傳來辱罵聲,加之陣陣急促壓抑的呼吸,似在忍耐着什麽痛楚。
姬愉疑惑地走到拐角,見到寒風中一個衣衫單薄的小太監跪在地上,他面前一面白無須的老太監身材臃腫,此時正滿臉怒氣,用那尖細的嗓音對着小太監破口大罵。
說到怒處,他氣憤地擡腳向小太監踹去:“你這小雜種,這點事都辦不好!!”
小太監被他踹得歪倒在地上,卻強撐着沒有溢出痛呼。
他倒下後,臉正好對着姬愉。
秀氣的面孔看着有幾分女氣,一邊的臉頰紅腫,似是被人大力扇過巴掌。額角一道顯眼的傷口,依舊在向外溢出獻血,襯得臉色愈發蒼白而狼狽。
寒風中他的臉上卻布滿汗珠,一看就是痛出來的,然而卻緊咬着牙關不将痛呼溢出。
姬愉眉頭一皺。見那老太監還要再補一腳時,她連忙高聲呵斥道:“住手!”
說完姬愉快步上前,讓人将小太監扶起。
“陛……陛下……”見到姬愉,老太監滿臉的驚慌失措,他張口就在辯駁:“這雜…小子做了錯事,奴才是在教他規矩。”
姬愉瞥了眼狼狽的小太監,皺眉道:“你就這麽教的?而且要你來教嗎?宮人犯事一律交由慎清司,是誰允許你私下處罰!”
“越俎代庖,是他不懂規矩,還是你不懂?!”
懶得聽他狡辯,姬愉讓人直接将他帶到慎清司去“學規矩”。
處理完老太監,她才看向被凍得瑟瑟發抖,一臉狼狽的小太監。
“去給他哪件披風,然後帶回去讓太醫給他看看傷。”
“是。”宮人将小太監也帶了下去。
太冷了,将此事處理完姬愉也歇了散步的心思,直接回到明德殿。
要忙的事情太多,姬愉很快将那天救人的事抛在腦後。
一段時間後,走在半路再看到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姬愉眸中露出很明顯的茫然。
直到小太監給她磕了個頭,并謝恩時,她才回憶過來。
“是你啊?傷養好了?”
“回陛下,已無大礙。”小太監答的很恭敬。
“哦,那就好。”姬愉說完就要繞過他離去,可卻被他拉住了裙擺。
姬愉對他露出詢問的目光。
小太監連忙将手松開,膝蓋挪向她又重重磕了個頭,聲音鄭重:“請陛下将奴才留在身邊。奴才願為陛下鞍前馬後,以報天恩!”
“陛下,別理他!”
圓圓一聽這話就對姬愉不平道:“能來您身邊伺候是宮裏人想都想不到福分。這小太監明顯是巴着您過上好日子,這宸宮誰不知道陛下脾氣好,對宮人們也好。”
圓圓身邊的宮女聞言也點了下頭。這就是想打着報恩的幌子,将自己提上來。好不要臉。
姬愉微挑了眉,也沒回話,垂眸看了眼那小太監。
小太監顯然也聽見圓圓的話,然他面上未有半分被人戳破心思的驚慌,平靜而坦然地垂首道:“奴才誓死效忠陛下,絕無二心。”
姬愉有點心動了。她在宮裏沒有太多用得上的人,不知道這小太監能力怎麽樣,若能力強,也許能幫她辦很多事。
想着姬愉不動聲色,決定先将他留下,測測能力。
“你叫什麽名字?”
“奴才丁久。”
聞言姬愉神色一晃,覺得有些熟悉,接着她微瞪了雙眼,想起書中女主身邊那個後來随女主一起得勢的宦官。
他身為女主的心腹,替女主辦成了很多事,能力自是不容小觑。此時竟陰差陽錯地向姬愉投誠,她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來送枕頭,正好無人可用,結果人自己就來了。
姬愉嘴角微彎,對渺茫的未來多了點希望。
她努力正色道:“丁久是吧,記住你的話。”
“奴才絕不敢忘。”
“嗯。”姬愉轉身:“那就跟着朕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魚掌權之路不會很艱難,畢竟按作者的腦容量寫不出多麽曲折高深的劇情,頂多有點小磨難,努力努力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