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的開啓
夏日午間最猛烈的陽光,驟然響起的刺耳的鈴聲,走道裏匆匆的腳步,像一張巨大的網将生活包裹得嚴絲合縫,令人窒息。時歸手裏的卷子仿佛都要滲出汗水來,體恤未及覆蓋到的□□的肌膚,在炎熱的空氣裏被同化,急急走過辦公室到教室的長廊,在推開們的那一刻竟有一種荒唐的滿足,教室裏成山的書列擋住時歸的視線,卻知道,書山背後的孩子一定是累壞了。
這是他們最辛苦的時候,每天的考試,每天的評講,壓力在無形中也堆成了像桌上那些書一樣的高度,日日睜眼閉眼都是成山成海的習題,和黑板旁邊只剩十幾張的倒計時日歷,他們傾盡全力為這高中一場,以為自己所追尋的就是那分數之後的所謂未來,卻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她把卷子放到講臺上,學生們很快做好準備聽課,她卻并沒有如同往常一樣将試卷分發,而是看着這些孩子們專注認真的眼睛,同樣認真地說:“大家以後的夢想是什麽?如果不談考大學的話。”
音猶未落,一片嘩然,顯然,在高三,時間是珍貴到根本容不得這樣的浪費的。
時歸早就想到結果,一邊低頭去撥弄白板筆一邊等人說話,就在一年前,這所學校用的還是傳統的粉筆,上課時灰塵揚起還是要不停的大聲講課,後來換成白板,卻又覺得不适應了,或許人生就是這樣的,有時候堅持并不是因為執着,而是習慣了。
可是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執着還是習慣?
班長低聲提醒她:“老師,老師?”
時歸輕輕笑了笑:“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呢,真的有一個夢想,不是考大學。”
有些同學來了興致,頓住手中的筆安靜聆聽,也有的仍自專注題目,她也不計較,徑自開口說道:“那時候只是覺得想要實現,不管代價如何。當然,很巧,這個夢想實現的途徑就是努力考上他曾經在過的學校。”
她說到這裏還沒來得及停頓,孩子們已經開始起哄,這個年紀就是有這種自由,可以無所忌憚地調侃別人的暧昧,有活潑的男生插嘴問:“那老師你考上了嗎?追到人家沒有啊?”
時歸看着自己手中的筆微笑,眼神被濃密的睫毛擋住,只看得到嘴角微微澀然的弧度,這落到孩子們眼裏理所當然成了害羞,有人笑着說:果然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時歸心裏無奈,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愛情再偉大也不能當飯吃,所以——”
她轉過身在白板上寫了一道思考題,“誰做出來了我就請他聽八卦。”
她說的幹淨利落,底下有笑聲,很快就消減下去,時歸看着這些埋頭用功的學生,心裏突然就想,老師的确是學生的指路明燈,倘若不是因為他,又怎麽會有今天的自己呢?說到底,她還是要感謝他的。
可是這感謝,卻敵不過她長久以來得不到回應的怨。
下了課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迎面走來rose,當年她的英語老師,時隔九年,歲月在她臉上除卻留下細微的皺紋,還有更多的沉澱,仍舊是一頭短發,單薄的身材,她一向是尊敬這位老師的,下意識便浮上笑容,一如很多年以前在陽光錯落的樓梯,她迎面微笑着問候:“老師好。”
rose也很喜歡這個學生,說:“六班的課啊?”
“嗯,剛剛結束兩節,下午還有。”
rose笑了:“數學老師就是辛苦。”
她也調侃自己:“是的呀,不過一到教室裏,感覺跟打了雞血,瞬間就有激情了。”
rose點頭:“看來你還挺适合當老師,我還記得你那時候說要考Z大數學系,把我和你班主任着急的,一個女生,怎麽會想去學數學呢,後來我總算知道了,原來是想繼承許老師的衣缽啊。”
聽到她提起這個人,時歸心裏多少是有些波瀾的,然而臉上卻未表現半分,只是說:“也不是所以女生都不喜歡數學的。”
rose笑着說:“所以你可以在數學組裏一枝獨秀啊,像我們那時候上學,我最煩的就是數學了。”
時歸低頭笑笑,rose看看時間便道別離開,她擡頭看了看不遠處高樓,那是教工樓,他在的數學一組……就在三樓樓梯口直走向左拐第二間……
她原本也是一組的,可學校後來在教學樓裏直接設小辦公室,六班走過三個教室就到,可是他教的一班,卻在隔壁教學樓的盡頭。
一組離一班并不遠,他就在原辦公室裏,她想象着每天他伏案工作的認真樣子,或是翻查資料備課,或是一張紙一支筆研究解題技巧,或是在批改作業……只恨不能時常見到他,不能像九年前那樣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問作業去辦公室找他,只除了高三年級統一領取卷子或是批改,她才能去見他一面,其餘時候,連偶然相逢都是奢望。
她有時候也是會懷疑的,那麽漫長的時間裏他們彼此錯過,是不是真的沒有緣分?
可她不信,就像高一的時候學數學,連續幾次考試都不如人意,那時候許鄞澤沒說什麽,倒是中年班主任,把她叫去談話,她就直截了當地說:“會好的。我不信你所說的什麽基礎問題,只相信自己。”
還記得這番年少氣盛的話把老班主任氣的半死,此後半學期都對她沒什麽好臉色,倒是許鄞澤,明明是他的學科,他卻好像一點都不着急,好像相信時歸的不只是時歸自己。
時歸想到這裏忽然就輕輕笑了,她走進辦公室,整理好下午的教案,拿出一張白紙,也學着他的樣子,憑記憶寫下一個定理,開始尋找不同于最原始的方法去證明——就好像在證明她的愛情。
晚上接到哥哥的電話讓回家吃飯,事實上時歸并不想回去,卻聽到哥哥說秦姝姐也來,于是匆匆拿了提包下樓。
她走的太快,沒注意樓下轉角的行人,剛走出樓梯就和人家撞了個正着,時歸猛的後退,高跟鞋嗑上臺階,眼看就要往後倒,那人還算敏捷,伸出長臂拽住她的手,用力一拉,時歸堪堪穩住腳步,也沒有電視裏倒在對方懷裏的狗血橋段。時歸緩了緩神,看清那人含笑的目光,她松一口氣,佯做惱怒捶上他的肩,嗔道:“你要吓死我了。”
那人身後沐浴了一派夕陽,暖洋洋的色彩襯得他整個人說不出的閑适安然,橙紅的晚霞層層疊疊在天際鋪展開來,托出中間那一輪紅日,時歸驀然想到這場景真是像極了荊楚恒他踏着七彩祥雲,只是自己并不是他的紫霞仙子。
荊楚恒的笑容溫暖極了:“什麽事這麽急,要不要我送你?”
時歸眉一挑,莫名得意:“喲,無事獻殷勤啊。”
荊楚恒理所當然:“想追你啊。”
時歸只當他是開玩笑打趣,看時間也不早了,于是說:“不用了,不耽誤你時間,我打車去。”
“真不用我送?”荊楚恒笑意深深。
“真不用。”時歸很真誠地拒絕。
“那我走了,明天見。”
時歸跟他揮手拜拜。
出校門的時候正是人潮擁擠的時段,想打車都打不到,正幹着急,忽然聽到身後有車子鳴笛,她回頭,一輛很普通的黑色大衆從校園裏駛出來,她在那一刻仿佛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麽,愣愣地看着那輛車緩緩開到自己面前停下,駕駛坐上的那個男人降下車窗,好看的眉目在昏暗的路燈下溫溫和和,他低沉的聲音飄在夜風裏,飄進她的耳裏:“不回家?”
她有一剎那的慌亂,然後是浮上心頭的驚喜,她朝他綻出一個明媚的笑,一如十八歲那年她最好的時候,聲音清澈而明亮:“有事。”
“需要搭便車嗎?”
時歸略一沉吟,落落大方一笑,徑直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前面左拐,我要回時宅。”
她語氣熟稔,一點也不拿他當外人,許鄞澤也不介意,只是意外:“家裏聚餐?”
時歸看着擋風玻璃突然笑起來,偏頭盯着他的側臉:“你很驚訝?是不是後悔送我了,要讓你繞半個城的路。”
許鄞澤無所謂的笑笑,車輛來往的燈光間或折射過玻璃照亮他的笑容,時歸只聽到他說:“沒關系。”
時歸一向最煩他雲淡風輕的樣子,他性子冷清,嘴角的微笑大抵都是人前的客套,就是這麽淡淡的模樣,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看見他真正的笑容,或許以前的九年看不到,今後再有九年也不會看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