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剪不斷理還亂

時歸醒的時候看見的是醫院臨時病房的天花板。

手背上還挂着點滴,時歸想了好一會兒才大概想起自己是感冒了,許鄞澤送她來的醫院。

許鄞澤……

她緩緩支起上身想要找他,卻只看見一片空蕩蕩的病房。

原來自己也不是那麽重要的。

她想苦笑,嘴唇微微彎起,卻有眼淚滑落到腮邊。

想來當年他來到她身邊解救她的孤獨,大抵也只是出于一個老師應盡的關心,如今他送她來醫院,也不過是出于照顧一個不太熟稔的朋友的道義,她那時什麽都不懂就那樣輕易地喜歡上他,難道今天還要重蹈覆轍仍舊對他死心塌地?

面對未知的不懈努力是執着,可對于已經明了的結果,這樣的迎難而上就是冥頑不靈。

她不是不懂得,只是根本舍不得。

她伸手輕輕拭去頰上的淚,然後直接拔了針頭,她下了病床,也許是躺的太久有些眩暈,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她看了一下手表,五點半,天亮了。

她走到電梯口,等着電梯上來,等待的這幾十秒她想了很多,她想,如果當初送她去校醫務室的人不是他許鄞澤,她也許早就在經營自己喜歡的事業,不用為了他勉強支撐,更不用為了他還在這裏胡亂假設患得患失,她從前那樣灑脫,怎麽會想這些不可能的如果,可是一切都因他變得不同。

她覺得渾身都痛,每個細胞都在嘶吼着不要執迷,可她偏偏就是不肯放手,最後拉扯出淋漓的傷口,這麽痛,她還是不肯放手。

她抱住雙臂,仰頭,眼淚止不住地流。

電梯叮一聲開了,時歸僵硬着走進去,看到面前的人,她腳步猛的一剎,整個人擋在電梯門之間,門要關合,裏頭愣着的人終于回過神來,一手按住門,接着就把同樣怔在原地的時歸拖進來,按下一樓,才重又看向她。

“哭了?”

時歸別過眼,胡亂擦了一通,許鄞澤一邊強行拉過她的左手一邊低斥:“別亂擦,手上都是針孔,感染的話……”

許鄞澤猛的一頓,時歸低頭去看自己的左手,可能是拔的太急,沒有止血,針孔邊緣細細一道血跡還沒幹,剛才被她一抹,抹開在整個手背上,頗為恐怖,估計臉上都粘上了一些。

她正要去抹抹臉,被許鄞澤止住,她有些心虛地垂下眼,意料之中的斥責卻沒有來到,她感到臉頰上被輕輕掃過,是他的指腹在為她輕拭。

“怎麽回事?”

時歸不語,他回頭去按上樓的鍵,時歸慌忙攔住他:“別……”

許鄞澤看向她,目光凜冽。

時歸抿抿唇:“能不能不去,我不想去。”

她病未痊愈,面色有些蒼白,這樣低聲下氣地跟他說話,柔弱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惜:“怎麽了?怕疼?”

許鄞澤自己也不知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有多溫柔,時歸有些恍然,她哭出來,委屈地點頭:“是疼,很疼。”

病痛加之我身,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在不在我身邊,是我九年來的孤獨有沒有你能理解。

“我不要在醫院了好不好?我回去會按時吃藥,你陪着我好不好?”

時歸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可她還流着眼淚,就這樣仰着頭問他,幾乎是乞求的模樣,發絲被淚水黏在臉頰,許鄞澤終于不再堅持:“好,我們回家。”他伸手摟住她單薄的肩膀,“你看,還有我給你買的早餐。”

他晃晃手裏的紙袋,時歸這才看見,這才明白,他也許只是出去為她買了個早飯。

她破涕為笑,許鄞澤也笑了,他輕刮她的鼻梁,神色裏說不出的寵溺眷戀,好像他們真的就是一對戀人,女孩子撒嬌耍賴鬧別扭,男朋友也就遷就。

許鄞澤帶她回了他家。

他家離學校不算遠但也不近,比較安靜的高檔小區,時歸淚眼朦胧地一直看着窗外,忘記了思考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數學老師怎麽買得起這裏的房子,最後下車的時候許鄞澤幫她拉開車門,傾身問她:“能自己走嗎?”

時歸擡眸,眼底蘊着水汽,許鄞澤虛攏住她,她靠着他的肩膀,忽然滿足得想哭。

時歸坐在他家寬大的餐桌前,面前是他買給她的早餐,最簡單的豆漿油條,廚房裏是他忙碌的身影,在為她下廚煎蛋,煤氣的聲音渲染着這一室的柴米油鹽,這樣平凡而溫馨的生活時歸不是沒想過,可是這九年來的拒絕已經把她吓怕了,她不敢再問他,她害怕得到的還是那個答案。

她永遠記得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她打電話給他,等待接通的時間裏,她的手心浸滿了汗,幾乎就要握不住電話,而在他接通的那一刻,她竟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緊張,她小心地開口:“喂,我是時歸。”

那邊輕笑了一聲:“考完了吧,感覺如何?”

她不自覺地彎了嘴角:“還可以吧,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考的很好的話,可不可以報Z大數學系?”

那邊沉默了片刻,然後是他訝異含笑的語調:“Z大數學系?你怎麽會想去學數學?你不是一直想學醫嗎?”

時歸頓了頓,長久以來的猶豫徘徊片刻突然消失,那一秒福至心靈,她終于鼓起勇氣說:“因為,我喜歡上一個人,我們之間的差距很大,他早就已經畢業,我想追随他,來盡量縮小我們之間的距離,可我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樂意看到我為他做的這些。”

電話那頭很久都沒有回音,時歸幾乎能聽見電流嘶嘶流過的聲音,她的心跳得很快,期待着逃避着,她想,他一定知道那個人就是他自己,這麽久的猶豫是對于回答的斟酌,可他在斟酌什麽?又或許,是自己太心急,說出來的這些話吓到了他?

“時歸,你們之間的差距并不是這樣的追随就可以彌補的,況且,他不會希望你用自己的前程來賭他愛你。”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時歸感到自己像是從頭到腳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徹骨的冷意滲進肌理,澆滅她心上因愛而生的暖意。

“是……是嗎?”

仍舊是沉寂。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願意賭一把,就拿我的前程當賭注,謝謝你老師。”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毫不猶豫地挂了電話。

許鄞澤聽着電話的忙音,仍是維持了接電話的姿勢很久,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時歸右手摁着電話,用力得骨節都泛白,眼淚卻不争氣地一顆顆落下來,砸到手背上,濺起幾朵水花。

這場賭局,我就押上我的未來,即使是輸,也要讓你負疚一輩子。

時歸想起那時年少輕易出口的誓言,只覺得荒唐,她憑什麽認為自己賭輸了他就會負疚,這世間如此冷漠,她早該明白,除了自己沒有誰能真正分擔她的喜悲她的痛,說關心是假的,誰會在意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從頭到尾也只是她太傻才會相信許鄞澤也喜歡她。

可她不甘心,就算是自己的錯,她也不甘心這九年白白為他而活。

她終歸是要讨個說法的。

她徐徐走到廚房,看見許鄞澤正往鍋裏倒油,她忽然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許鄞澤愣住,緊接着關了火,回過身來看她:“怎麽了?”

時歸強忍着不能流淚,喉頭卻已經哽咽:“許鄞澤,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真回答我好不好?”

許鄞澤像是已經猜到她要說些什麽,目光忽然沉下去,時歸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那時候說我們之間的差距并不是我奉獻出前程就可以縮短的,可是你看,我現在不是你的學生而是你的同事,我也能教出高升學率,我也能和你同在典禮上被表彰,我們已經相距這麽近,我能平視到你事業的輝煌,所以請你老實告訴我,我這九年的賭局,贏了嗎?”

她都記得,七年前那個晚上他心頭千絲百結纏繞出的拒絕她從未忘記,可想那些話給她的傷害有多深,他忽然覺得後悔,那時他為了讓她好好走自己的路,把話說的這樣決絕,自以為的為她好,事實上是在她追逐的道路上撒下一大把玻璃碴,而他也一直袖手旁觀,至今才為她的傷疤感到劇痛。

這都是報應。

許鄞澤心疼地嘆口氣,對上她倔強的眼神,手撫上她的後腦:“什麽事等這一屆畢業再說。”

時歸怔然,繼而冷冷笑了,笑得眼淚都下來,她掙開他的雙臂,一邊笑一邊落淚:“我明白了,謝謝你許老師,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可惜啊,我要辜負你的期望了,其實我一點毅力都沒有,我堅持不下去了。”

音猶未落,時歸匆忙轉身跑出去,許鄞澤愣了兩秒,竟也發瘋似的追上去。

許鄞澤追出門口的時候正看到時歸電梯的門緩緩合上,他瘋了一樣趕上去,終究是遲了一步。

他着急地一拳錘在電梯門上,又改走樓道,十七層的高樓,他下了樓哪裏還能看見時歸的影子,她感冒還沒好,精神又低落,他很擔心她會出事。

許鄞澤懊惱的撫了撫額,轉身去了車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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