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堅定融化堅定

杜若接到時歸的代課通知還是有些吃驚的。

一是這麽緊張的氣氛裏她竟然還會缺課,這實在在她意料之外,二是沒想到她居然生病到缺課的地步。

以時歸平日裏工作的認真程度,這樣并不像她的作風。

那麽,就一定是病得很嚴重了。

杜若沉浸在自己的腦補裏,覺得這實在不能瞞着某人,于是她急匆匆翻出教師電話簿,在數學組那一欄裏找到許鄞澤的號碼,想也不想就撥了出去。

那時許鄞澤在上課,正在黑板上畫圓錐曲線,感覺到手機震動,他沒猶豫就掐掉,沒想到那個號碼又打過來,許鄞澤盯着手機看了兩秒,底下學生調皮:“老師你就接吧,這道題夠我們算好久了。”

許鄞澤含笑看了這幫孩子們一眼,卻是又掐斷了電話:“夠算好久?我看十分鐘吧,快點啊,來,剛剛說話的,上黑板演示。”

他話音一落,大家都笑翻了天,眼尖的孩子發現正巧只有十分鐘就下課,大家卻還是奮筆疾書開始解題。許鄞澤雙臂撐在講臺上,又忍不住瞄了手機一眼,在他預感之中,手機又振動起來,這次他沒有去挂斷,跟學生們打了個招呼,自己走去走廊接電話。

初夏的風帶着滾滾熱氣,在他出了空調教室的那一刻撲面而來,與此同時他聽到電話那頭那個女聲:“喂,許老師是嗎?我是杜若,時歸的同事,她今天沒來上班,剛剛通知我要幫她代課,她之前不是感冒了嘛,我擔心她是不是病又加重了。”

許鄞澤不由皺眉,臉色忽然沉了下去,反常地竟沒有疑心她這位同事為什麽要打電話給自己,他聲音冷靜地道:“好的,我知道了。”

杜若聽完這一句就聽到挂了電話的嘟嘟聲,她有些莫名其妙:這就挂了?怎麽一點着急都聽不出來啊?

而許鄞澤這邊,收了手機折返教室,匆匆收拾了一下教案,對學生們說:“大家做好這題課後交上來,老師有急事等不了下課了,抱歉。”

說完也不等課代表問清楚就急急走出去了,留了一教室的人一臉茫然。

許鄞澤辦公室都沒回,所有的講義課本直接往後座一丢,等到開車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急昏了頭竟連她在哪個醫院都沒問。

他苦笑一聲,找到那個號碼發了信息,幾秒後便有回複:第一人民醫院。

開往一院的時候許鄞澤腦海裏忽然閃現過一些陳年往事,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拼湊湊,提醒着他九年來的所有不應該,他終究是後悔的。

高一結束的時候文理分科,他沒想到時歸居然跑來辦公室問他會教哪個班。

他說不知道,這并沒有騙他,學校的教師安排會在暑假期間完成,此前誰也不知道哪個老師帶的班級。

時歸狐疑地看着他:“是嗎?”

許鄞澤好奇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時歸抿抿唇,沖他眨眨眼睛,神情竟是說不出的天真可愛:“你告訴我,我好選科啊,我希望繼續在你的班上。”

她毫不掩飾地說出她對他的肯定,許鄞澤竟是一愣:“為什麽?”

問出這句話的之後許鄞澤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一個願意讓學生追随的老師,除了教得好還有可能是什麽。

時歸這回卻選擇了沉默,她低了低頭,忽而微笑起來,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種獨自的開心,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怡然自得。

許鄞澤不知道為什麽就有點尴尬,不自然地正了正坐姿,看了一眼辦公室的同事們也都在忙自己的事,他才舒了一口氣,也沒繼續深究她想在他班上的原因。

時歸自己開心完了,又一本正經地問他:“老師,你暑假開小課嗎?”

許鄞澤表情一滞:“你又想幹什麽?”

時歸挑挑眉:“我想找你補課啊。”

“你數學很爛嗎?”

“哎呀老師,怎麽我數學爛不爛你不知道嗎?”

許鄞澤一嗆,他本是反問,時歸倒好,就着他的話跟他演戲裝蒜,許鄞澤一時哭笑不得:“我看你沒爛到要上小課的程度。”

時歸撇撇嘴:“小課不是用來補習的,是用來确保暑假不會把已經學到的東西給忘了的。”

許鄞澤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解,來了興致:“這麽說你不上小課就會把知識都給忘了?”

時歸一時沒留神被他鑽了個空子,幹笑了兩聲:“也不是……但不管怎樣這不一樣啊。”

許鄞澤向後倚在辦公椅上,雙臂環在胸前:“怎麽不一樣了說說看。”

時歸得意地一笑,像只小狐貍,嘴角上揚的弧度裏盡是青春逼人,她熟稔地扯過一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下,開始大談特談她對于現今教育制度的所有看法。陽光透過明淨的窗戶直灑進來,映着她白皙柔和的臉龐,她對面的男人聽得同樣認真,時至今日,許鄞澤回憶起這樣的場景,甚至仍會懷念,那時她年華正好,他意氣風發,愛情在無聲間萌芽,彼此不知的年月,才是最好的時光。

許鄞澤猛地剎車,差一點闖過紅燈,他緩緩舒出一口氣,注意力卻無法集中起來,他瞥了一眼手機,等紅燈的空當裏,他撥出時歸的號碼,是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

他原以為時歸說要考Z大數學系不過說說而已,即使是後來放了狠話也不過是輕狂之語,可當成績出來那天大家都在商讨着填報什麽志願的時候,時家那邊卻忽然來了電話,許鄞澤後來才知道,對方是時家操持家業的長子,時歸的哥哥,時遠。

時遠早已打電話咨詢過一切夠得上關系的教育人員,時歸考得不錯,的确能夠上得了Z大,可是時遠不明白為什麽時歸為什麽要把第一專業填成數學系,她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就算是依據自己的愛好,時遠也清楚地記得時歸曾說過她最喜歡的職業是穿着白大褂拿手術刀的醫生。

所以當他打電話來問許鄞澤女生适不适合學數學的時候,許鄞澤不是不驚訝的,他沒有客觀地回答,而是問:“她真的執意要學數學?”

“我和一些老師都勸過她,她說她就是喜歡數學。”

許鄞澤那一刻心裏不是不震撼的,她竟然這樣堅決,他握着電話,手心有些發燙,直到時遠那邊不确定他是否還在時他才複又開口:“我的建議是,學數學需要足夠的興趣,沒有興趣支撐就只剩下枯燥,以我教她三年的了解來看,她,并不熱愛數學。”

他的語氣如此篤定,那邊沉默少時,時遠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堅持,照我這個做哥哥的看,她這樣執意地要填數學系,怎麽會不是出于熱愛?”

許鄞澤的心在那一刻不由顫動,怎麽會不是出于熱愛,可是,這究竟是愛還是沖動,恐怕連她自己都未曾分明。

“好,我明白了,我會去跟她談的。”

“麻煩許老師了。”

許鄞澤後來找了時歸當面談,約在學校不遠處的公園裏,時歸穿了一件小短裙,腳踩帆布鞋,背着學院式的背包,頭上紮了一條長長的馬尾,怎麽看怎麽青春飛揚。

許鄞澤就是坐在公園的木質長椅上看着青春飛揚的她小跑着過來,曾經從未強調過的一點以另一個姿态湧入他的腦海:他是她的老師。

自從她那天說出那些話之後,這句話的意義就變得不一樣,他是她的老師,所以他們不能相愛。

他忽然明了了自那天開始他對她那些不一樣的排斥情緒。

時值臺風季,天氣涼爽,卻也變得極快,本還是多雲天氣,在時歸向他走來的那會兒功夫裏,已經有雨點灑下來,他眼前落了微雨,卻沒多想就走向她把她拉進長廊。

時歸目光從他拉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上漸次上移,移上他清冷而英俊的臉,他的雙唇微微抿起,抿出一些血色來,時歸的眼神忽然就變得非常溫柔。她跟随他小跑着進了長廊,許鄞澤目光放得很悠遠,好像是落在遠處青山上,時歸偷偷看他的側臉,聽到他喊她的名字,又立即別過眼去,她假裝在看自己的腳尖:“啊?什麽事?”

她仿佛聽到他輕笑了:“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時歸聞言臉色一白,輕蹙起眉,卻不再跟他裝傻,她的聲音清冷卻堅決:“我想跟你站在平等的位置。”

“我不是問你為什麽選擇Z大,為什麽選擇數學系,上次你給我打電話已經說得很明白,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麽選擇我。”

他說話的時候面色沉沉,聲音同樣沉沉,讓時歸心頭不禁升起一絲寒意。

他們眼前的雨勢愈大,萬千雨絲沖擊地面,仿若瀑布墜入深潭那樣巨大的響,地上升騰起白色的水汽,時歸驀然覺得,這些白汽将近在咫尺的他的臉模糊了,她幾乎看不清他。

“我教了你三年,比你大了六歲,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他仍舊是在用那樣認真而低沉的語調跟她說話,時歸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她見到的許鄞澤,一向有游刃有餘從容不迫的氣度,就算是遇到再棘手的難題,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可生活如果真像是解數學題就好了,會有因循的公式和程序,而不會為情感這種最原始卻最需要的東西感到迷惑。

時歸愣了很久,強忍住心裏的酸楚:“那……我也很想問為什麽……為什麽就因為你教了我三年,你大了我六歲,你就不願意接受我?”

許鄞澤忽然偏過頭來看她,那神情帶了一點震驚和感動,卻沒有說話。

“如果因為你教了我三年而我不能喜歡你,可是你知道嗎,我同樣喜歡了你三年,我就是等着這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告訴你,而不是永遠約束在你是我的老師這樣的牢籠裏。

“如果是因為你大我六歲,”時歸冷笑一聲,“六歲不好嗎,你有足夠的閱歷與耐心包容我,我也能為你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你為什麽覺得這是一個我們在一起的阻礙而不是你接受我的理由呢?”

許鄞澤心裏再平靜,此刻也不能如同平常波瀾不驚,他徹徹底底被震撼,那一刻他心裏有海嘯席卷,幾乎要毀滅他一直以來堅持的所有原則。

他深吸一口氣,對時歸說:“可是對于我來說,即使你已不再是我的學生,你還是和我班上的那些孩子沒有分別,我既然對你傾囊相授,就要遵守為人師的基本素養。其次,就算你不介意這六年,我介意,六歲的差距,并不是我所理想的。”

他平平淡淡的語氣,他不悲不喜的表情,他說的這些話,時歸想忍住眼淚,可是還是感到臉頰上一片涼意,她很想開口再問問他,可是他冷漠的神色和心裏的傷痛讓她望而卻步,她害怕再聽到他更傷人的言辭。她死死咬住下唇,壓抑着喉間的哽咽,指甲嵌進掌心,麻木不覺。

許鄞澤嘆了口氣,轉過身來面對她:“時歸,很多事就是這樣的,你看似很美好,可是現實就是這麽傷人,你所以為的你喜歡我,究竟是真的喜歡還是少女內心崇拜的錯覺,或許連你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清楚,難道你就清楚嗎?”她哭得喉嚨沙啞,肩膀還因抽泣而起伏,聲音也是顫抖着的。

許鄞澤似乎是笑了一下:“怎麽說我也比你大這麽多,看到的聽到的了解的,或許真的比你清楚。”

時歸無言以對,良久,她平複了氣息,才說:“那這樣好不好,你等我六年,六年的時間,你說這是差距,我卻有自信你在這六年裏會愛上我,那時候我大學畢業,工作一年,我會努力離你不遠,你到時候再告訴我,你接不接受。”

許鄞澤下意識就是拒絕:“這并沒有必要……”

“你難道已經算好六年之後的世易時移,你的心仍舊堅守在這個位置,不會為我而動一下麽?”

“難道你就為了我一時的心動,而這樣輕易草率地奉獻出你最好的六年?”

“為什麽不會?”時歸争得面紅耳赤。

許鄞澤無奈地閉目:“別鬧了,時歸。”

時歸被他嚴厲的語氣低叱得怔住。

“你就這樣否定我的感情,就算我給出時間來證明,你還是不相信。”

她的聲音在空中飄,帶着微微的不甘和不解。

許鄞澤的目光沉郁。

“無論你答不答應,我都守着這六年,你如果遇到了喜歡的人……你如果娶她,我無話可說。”

終于還是帶上哭腔,她裝得再勇敢再無畏,終究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

如果遇上喜歡的人……如果娶她……許鄞澤想這大概是不可能了,至于不可能的原因,他無暇考慮。

他只知道現在看着她哭,他有些難受。

“雨太大了,我開車送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