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合本公主一向性情中人、敢愛敢恨的人設,楚少銘的性命和前程,只怕才能更安穩一些。

至于那個陳文昊,反正好色鬼就是好色鬼,穿什麽衣服、熏什麽香,又有什麽要緊,估計是随便個女人脫了衣裳就會精.蟲上腦的的家夥,本公主是早就領教過了,眼下何必在意太多?

由于這一通鄭重其事的濃妝豔抹耽擱了時辰,待到本公主不緊不慢趕赴紫泉宮偏殿之時,宴會已然開始了。

場上輕歌曼舞,好不熱鬧,而楚少銘,果然還是坐在陳幼瑛身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陳幼瑛也是一臉憂慮,臉色不甚好看,全然不如除夕夜宴之時的神采飛揚。

本公主看到這幅情景,不覺心中有些發沉,這是怎麽了?楚少銘爛泥扶不上牆,七情上臉、演戲都演不像這也就算了,可陳幼瑛不是一直哭着喊着發誓非他不嫁,寧可做姑子去的嗎?眼下和夢中情人坐在一起,還會有什麽煩心事?難道是驗貨的時候楚少銘表現不佳,便見異思遷想退貨了?這可大大的不妙。可是……沒道理啊,明明楚少銘還挺好使的啊!

本公主腦子轉得飛快,陳文昊和王婉瑜坐在高處,卻早已望見了本宮的到來。

看到本宮身上那條燦爛奪目的百鳥金線裙,陳文昊便把眉頭一皺:“蕭氏,你逾越了。此乃上元節禦宴,若都像你這般肆意妄為,成何體統?還不速速回宮,換你的才人服去!”

君王一怒,伏屍千裏。原先輕歌曼舞的宮人看到他發怒,連舞蹈也不敢跳了,在王婉瑜以眼色暗示之後,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本公主擡頭望着陳文昊,心中大怒。陳文昊這厮果然是不守信用的典範,既然本宮揚言要和楚少銘有始有終,自然不能再穿他的小妾服來見人,是以本宮穿着百鳥金線裙赴宴,豔壓群芳,皇宮中亦無人敢阻止,皆因陳文昊默許之故。如今他竟要在人前食言而肥嗎?

我心中怒極,面上卻是一副楚楚可憐之相,恭恭敬敬地朝着陳文昊、王婉瑜施了大禮,又向陳文昊據理力争道:“皇上原本答應過民女的。既然要有始有終,自然不必拘泥于身份束縛。”

陳文昊的目光卻奇怪得很,一直盯着本公主不放,那眼神裏,有欣賞,有觊觎,總之……總之就好像下一刻便要色心大動撲過來似的,倒叫本公主渾身不自在。

“晚了。”陳文昊盯住我看了半晌,突然間說道。

這下子連王婉瑜也不明白了。她面帶微笑問陳文昊:“皇上這是何意?”

陳文昊站起來踱了幾步,說道:“蕭氏,朕先前是答應過你,給你一個機會,親口問問楚将軍是否願意覆水重收。只是,朕臨時改變主意了。楚将軍勇冠三軍,實乃國之良将,若是将你這種無德之婦賜給他,未免叫人腹诽朕心胸不夠寬廣,嫉賢妒能,拘泥于舊時恩怨。孰不知冤家宜解不宜結,楚将軍往日雖和陳家有隙,但朕以國家為重,早就既往不咎了。故而以朕之嫡妹幼瑛公主賜給他為妻,擇日完婚,以昭朕對他之看重。”

他這番話說來,殿中諸人無不驚訝。他的貴妃娘娘鄭蓉錦好了傷疤忘了疼,仗着鄭家家族給力,據說前夜重得了聖眷,于是便又抖了起來,聽陳文昊如是說,便搶着說道:“竟有這等喜事!實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問道:“臣妾怎地先前未曾聽說?”

陳文昊涼涼瞟了她一眼:“你一個貴妃,服侍好朕便是,其餘諸事,何必管太多?”

他說話這般不客氣,鄭蓉錦偏生聽到了“服侍”兩字,頓時粉頰緋紅,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沖他回了一個媚眼,便靜靜地不開口了。

陳文昊便又說:“此事朕早和皇後商議妥當,草诏亦早拟下。皇後,你說是也不是?”

我便留神看王婉瑜神色。從她神色來說,我少說也九成的把握,王婉瑜事先毫不知情。然而她面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随即便微笑着說:“正是。是本宮說上元節這個日子好,才提議叫皇上于此日下旨的。”

果真是最佳救火皇後啊!我心中感嘆道。

本公主好歹兩世為人,此時豈有不明白陳文昊的心思的?這厮必然是見本宮盛裝之下,便起了要霸占的心思,于是明明知道楚少銘在這種局勢下,答應重收覆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仍然不願意冒險,直接以一紙诏書抹殺了那一絲可能性。

“你……你是非要我留在宮中不可了?”我擡頭望着陳文昊,眼中淚光盈盈。

陳文昊的姿态卻高的很:“蕭氏,你何出此言?你前夫崔伯言念在舊日情分,不忍你流落街頭,朕才勉強答應,收留于你。若是你有別的去處,朕也巴不得送你出門,便是陪上一副嫁妝,又有何妨?只是,如今天下之大,哪裏有什麽人願意收留你的?”

我沉默了片刻。“若是天無絕人之路,幸得有人收留,皇上可否放民女出宮?”我問。

陳文昊猶豫了一下子。“朕乃一國之君,金口玉言,豈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多謝皇上。”我說。

陳文昊想了一想,又補充道:“只是朕卻須給你提個醒兒,你前夫崔伯言既然托朕收留你,自然……”

“皇上放心,我蕭夕月縱然落魄如斯,卻也不會去自讨沒趣,惹人笑話。”我高高昂起頭,一副小心翼翼地維護自尊的脆弱樣子。

陳文昊點了點頭,本宮看到他的眼睛裏好似有一絲憐惜一閃而過,卻不甚分明,不敢确定。

我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百鳥裙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宛如一只驕傲得可笑的孔雀,又好似落魄了的鳳凰。

整個紫泉宮中靜極了。我知道,殿中衆人,十中有九的目光,是落在我的身上。

我徑直朝着楚少銘那桌走去。陳文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蕭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當衆教唆楚将軍抗旨不成?”

陳文昊當了幾個月的皇帝,聲音之威嚴非比尋常,他發怒的時候,紫泉宮中好似有驚雷炸響。

我卻聽而不聞,繼續朝着楚少銘走去。楚少銘慌忙站了起來,迎着我的目光,眼神裏盡是驚疑不定:“你——”

我沒理他,行至陳幼瑛面前,向着她端端正正地跪下。

陳幼瑛猝不及防,急忙也站了起來,一副遇到鬼了一般,難以置信的神情:“你——”

“聽聞公主殿下即将于鎮北将軍大婚,正是郎才女貌,可喜可賀。”我的聲音裏刻意帶了幾分泣音,“只是公主府新開,想來諸事尚不齊備。未知府中尚缺灑掃婢女否?民女蕭夕月,忝為前朝皇裔,熟知各類禮儀規制,願為公主殿下所用,求公主殿下收留。”

身後傳來杯子落地的聲音。

我沒有轉過頭去看。

想來不是陳文昊,便是鄭蓉錦,或者是楊思嫣、盧筱晴,又或者,是熟知本公主從前行徑的任何人。這亦在本公主的意料之中,不足為奇。

我只是靜靜跪在地上,擡頭望着陳幼瑛,眼神裏飽含着哀求。

聽說愛情是一種奇異的毒藥,中了愛情之毒的女子都會不顧往日的驕傲自矜,匍匐跪地,直接卑微到塵埃裏。

陳幼瑛也靜靜地望着我。她的眼神卻如同一只迷路的小鹿,擔憂,質疑,忐忑不安,驚疑不定。

真是奇怪,她怎會有這種眼神?

她究竟知道了些什麽?她又在懷疑些什麽?從前最可惡的敵人直接向她屈膝投降,痛哭流涕請求收留賞一頓飯吃,她本該高興才是,本該覺得大大出了一口氣才是。

哪怕是那敵人對她男人心存不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或者拒絕,或者答應,橫豎暗中弄死一個婢女,不過分分鐘的事情。

局勢對她而言,再好不過了。她怎會這副模樣?

我心中頓時有許多猜測生起,然而來不及細想,陳文昊怒氣沖沖的聲音便傳來:“來人啊!将蕭氏拖下去!朕就幼瑛這麽一個未嫁的妹妹,怎能容她在此攪局!”

便有宮人上前來将我拖走,我作勢掙紮了幾下子,百鳥金線裙在掙紮之中脫了絲,蹭破了些,滿身狼狽,卻渾然不顧,默默無聲,淚水不住地順着臉頰滴下。

“慢着!”楚少銘突然大聲說道。

我心中一驚,轉頭望向他,心中暗地将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是什麽場合?是他能說話的場合嗎?演戲演不好也就算了,面癱臉本色演出也能給搞砸,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不該說話的時候偏要說話。若是陳文昊怒了,要砍他腦袋,也是活該!

陳幼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流下淚來。

楚少銘也有幾分手足無措,不明所以,他驚呆了。

陳文昊簡直都要咆哮了:“楚少銘,這是怎麽一回事?朕敬你是員勇将,才想将妹妹嫁你,你卻把她弄哭了!你可知罪?“

楚少銘一言不發,直接跪地請罪。

陳幼瑛卻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硬将他拽了起來。

“不關楚郎的事!是我自己不想嫁了!”她突然間大喊道。

她這一喊非同小可,我直接就急了。沒有陳幼瑛這塊擋箭牌,楚少銘趕快逃到深山老林還好,若是按照原計劃在朝中繼續蹦跶,簡直是分分鐘被陳文昊砍頭的命數啊!不可!此事萬萬不可!

“不可!此事萬萬不可!”陳文昊怒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你先前也……如今朕聖旨已下,金口玉言,如何能反悔?這是抗旨,你可知道?”

陳幼瑛直接哭出聲來,微微垂着頭,肩膀一聳一聳,分外惹人憐愛。

本公主冷眼旁觀。若是本公主是男人,此時必定上前,柔聲勸慰一番,若是趁勢将佳人攬入懷中,效果更佳。只要哄陳幼瑛開心了,便是那禦前失儀的大罪也可用情不自禁這個萬能招牌抵消,豈不美哉?

可是楚少銘這個傻子,只知道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不住地拿眼睛看我,眼神裏充滿了關切。你關切的方向錯了,知道不,傻子!

還是王婉瑜會做人,款款走了過去,攬陳幼瑛在懷,柔聲勸慰了幾句,又拉着她的手,走在一旁隔間,竊竊私語。

陳文昊則趁着此時走了過來,猛地擡腿往楚少銘身上踹去:“朕有意擡舉你,你卻欺負朕的妹妹,你好大的膽子!”

楚少銘自然不能還擊,他微微一側身,躲開要害,腿卻仍然被陳文昊踢中,悶哼一聲,半跪于地。

陳文昊的拳腳不住地襲來,招招皆往他要害處招呼,楚少銘連滾帶爬,分外狼狽。

這副情形分明是積怨已久。旁邊侍從皆噤如寒蟬,赴宴衆人亦無人敢勸,紛紛如泥塑木偶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本公主一看便知勢頭不好。陳文昊這厮,心計忒地毒辣。他妹妹陳幼瑛剛有拒婚之意,他就下狠手想廢了楚少銘。若是缺胳膊斷腿也就罷了,便如孫膑,受了膑刑,亦可用兵如神。可是……可是廢了那處,這人還能用嗎?便是他貌如蓮花,對着陳幼瑛甜言蜜語、巧舌如簧,只怕也再難挽回了。

本公主無奈,情知不宜上前,卻也只得過去,死死抱住陳文昊的腿,不教他再打楚少銘。本公主這招雖然狼狽了些,卻是實用得緊,更何況危急關頭,不敢不使出全身力氣,陳文昊一時間竟被我制住,掙脫不得。

陳文昊當然更加生氣,擡了幾下腿,見動不得,便用手想掰開我的手,口中不住說着:“滾開!賤.人!”

正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陳幼瑛回來了。

她眼睛紅紅的,情緒倒是平靜了不少,見到這副情形,立即叫道:“哥哥,手下留情!真的不關楚郎的事!”

王婉瑜也在旁邊柔聲相勸,陳文昊這才冷靜下來,冷哼一聲,問她道:“究竟怎麽回事?”

席間大鬧了這麽一場,陳文昊的庶弟庶妹都頗有眼色,視作中場休息,随便尋了個什麽理由悄悄避出了,連陳文昊的貴妃娘娘鄭蓉錦,原本是打算看熱鬧的,卻也被盧筱晴、楊思嫣兩人一左一右,半架着走了出去。席間除了可以被視為聾子啞巴的侍者外,只剩下我們幾人。

王婉瑜面上卻也是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剛剛盤問了幾句,這邊便鬧了起來,便匆匆忙忙出來。”又看了一眼陳幼瑛,悄聲說道,“只怕是兩人鬧別扭,也未嘗可知。”

陳文昊點點頭,向着陳幼瑛道:“幼瑛,你怎麽說?嫁還是不嫁?”

陳幼瑛看了一眼楚少銘,又看了一眼我,突然間眼圈又一紅,道:“我……我還沒想好。只是……只是也要楚郎情願方好。”

我看了楚少銘一眼。楚少銘這次總算沒有辜負我的一番教誨,将先前為他準備的臺詞動作悉數做來,當下單膝向陳幼瑛跪倒,擡頭望着陳幼瑛,眼神裏雖然不能算得上含情脈脈,卻也頗有誠意:“這是西域流傳而至的求婚禮節,楚某自幼長于山野之間,不知禮數,還望公主莫怪。求公主下嫁于楚某為妻,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王婉瑜點頭微笑道:“這禮節固然奇怪,卻也是楚将軍的一片心意。幼瑛,你到底怎麽想,總教楚将軍跪着,倒也不好。”

陳幼瑛卻仍然很是猶豫。她聽王婉瑜這般說,伸手想去拉楚少銘,卻突然一頓,将手錯開,改向着楚少銘做了個虛扶的姿勢,待到楚少銘站起身來,方低聲問道:“你……你心中當真有我?”

楚少銘沉默片刻,輕輕說道:“求公主成全。”

陳幼瑛面上便露出歡喜的笑容,拉着王婉瑜的手說道:“皇嫂,他心中果真有我。我……我願嫁。”

王婉瑜亦笑着用帕子為她拭淚:“虧得這廂全是自己人,若被外人知道,你這個公主聽到皇上賜婚,又哭又笑,還不定編排出什麽來。”

陳幼瑛頓了頓,微微一笑道:“日子總是自家過的,旁人的閑話,由着他們說去便是。”

陳文昊聞言也很是高興:“朕這麽多年來,聽你說了這麽多話,唯有這句話,像幾分大人的樣子。”

本公主就萎頓在一旁,聽着他們說些兄友妹恭的親切話,正想着再做一段時間的人肉背景板便可以謝幕,陳幼瑛卻突然看見了我。

她低聲問楚少銘道:“楚郎,她……她說願意跟着我們,你……你心中怎麽想?”

陳文昊冷冷道:“朕的妹妹豈可與他人同侍一夫?”

陳幼瑛微微嘆了口氣:“她……她也是個苦命人。何況……何況楚郎曾和她……我……我也不是那善妒的悍婦,縱使效仿娥皇女英,兩女同侍一夫,她為平妻,也無不可……”

我很是詫異,以陳幼瑛平日裏的秉性,居然像轉了性子一般,主動說出這等話來,簡直……簡直是太玄幻了!

幸好陳文昊看得明白,他壓低了聲音斥責道:“豈有此理!平妻這種東西,豈是有規矩的人家所為!更何況你是一國公主,何等尊貴……真是荒謬!”

陳幼瑛扯住陳文昊的袖子撒嬌:“皇兄你就答應我吧!”

陳文昊面上一沉,将袖子甩開。陳幼瑛微微一愣,王婉瑜早接過話來:“幼瑛你也忒賢惠了。尚未過門,便趕着為夫君納妾,簡直可為天下賢女之表率。只是此事,何不問問楚将軍的意思?”

王婉瑜氣定神閑地看着楚少銘,微笑着問道:“楚将軍,皇上以嫡妹下嫁于你為妻,本是極大的殊榮。惟望将軍以朝廷為重,精忠報國。公主大度為懷,欲為将軍納妾。不知将軍可有意否?”

我心中暗自感嘆王婉瑜會說話。此情此景,再糊塗的人也明白,只得一個答案可選。

“啓禀皇上,皇後娘娘,公主殿下。”楚少銘說道,“微臣早在幾年前,便立下誓願,只娶一人,不離不棄。”

王婉瑜眼睛裏似乎有羨慕的光一閃而過,陳幼瑛卻猶自不放心,輕輕說道:“她……她說願意跟着我們,哪怕是做一個灑掃婢女,你……你果真不要她了嗎?”

“不用了!”楚少銘連看也不看我,幹脆利落地回答,“我覺得,她呆在皇宮裏甚是妥當。只怕她自己也是這般想的吧。”

“好。”陳幼瑛咬唇說道,“我信你。那我們走。”

陳幼瑛就這樣和楚少銘提前離席,自去花好月圓,卿卿我我了。收尾的工作留給了本宮一個人。

于是歌舞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我只好一副失意的樣子,坐在原本陳幼瑛和楚少銘坐的席間,默默地流淚,順便接受魚貫而入的所有赴宴者的檢閱。至于位子坐的對不對,陳文昊和王婉瑜都沒有說,想必沒什麽要緊。

然而總是流淚,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終于我哭得疲憊了,手一招,便要旁邊的侍者給我斟了一杯酒。酒實在是個害人的東西。我在喝酒之前,尚有心思琢磨陳幼瑛的舉止反常之處,待到幾杯酒入喉,就一片飄飄然,什麽也不記得了。

☆、醉中仙

喝酒這種事情,其實并不像聽起來那麽美好。

借酒澆愁愁更愁,更何況喝到最後,醉的不省人事,真個就能解決問題了?第二日頭疼欲裂爬起來,還不是一樣要收拾殘局?醉中只可逃避一時,卻永遠逃避不了一世。是以當年崔伯言失意之後,整日裏躲到秦樓楚館喝酒,本宮心中其實頗看不慣。

然而要表露一個傷情的姿态的話,酒無疑是很好的道具。更何況,酒是色媒人,傷情失意之後,便要破而後立,絕地複生,若不拿酒蓋臉,直接在衆目睽睽之下簡單粗暴地誘惑陳文昊,饒是本公主臉皮頗厚,卻也覺得難為情得很。

陳文昊其人極好面子,宮中禦宴的美酒自然都是極好的佳釀。夜光杯中,葡萄美酒殷紅如血;白玉碗中,琥珀米酒濃郁芬芳。

我先招呼侍者為我斟了一杯葡萄酒,喝了幾杯,便搖頭說其味太過酸澀,接着喝了幾杯米酒,又說米酒滋味太過寡淡,總之是各種挑剔看不慣。

“聽聞知味樓有新近釀得上好的桑落酒,清香醇美,入口綿甜,回味悠長,是不可多得的佳釀。雖一百兩一壇,然皇家哪裏缺這點錢了?”我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将烏木三鑲銀箸不住地往杯盤上敲,十足破落戶的模樣,大聲問道。

陳文昊眉頭一皺,尚未說什麽,鄭蓉錦便跳了出來:“大膽!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敢放肆!本宮有秘藏好酒,你可敢喝?”

我擡頭,便見鄭蓉錦拍了拍手,命人捧進來一個大海碗來,放在我面前。

“這倒是本宮早就預備下的。原本在幼瑛公主之前,便想攔你一攔。”鄭蓉錦洋洋得意開口說道,原來這碗東西竟然是她蓄謀已久,“只是你沖得太急,幼瑛公主又天性仁慈,此事也就這麽擱下了。如今你竟嫌皇後娘娘親自預備的夜宴上酒水不中你意,本宮便拿這個賜你。”

我只低頭看了一眼,見那海碗中全是辣椒、麻椒和各種動物油植物油的混合物,便明白了原由。原來,原來還是幾年前惹下的禍根,鄭蓉錦還是嫌本公主當日.逼着陳文昊吃辣椒面太不厚道,于是今時今日易地而處,她竟尋了碗辣椒酒出來!

只是,她以為她是誰,不過一個小小貴妃,就敢當衆為難本宮不成?是誰給了她這麽大的膽子?

鄭蓉錦卻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指着我哈哈大笑道:“蕭才人,這是本宮特地賞給你的見面禮。尊者賜,不得辭,你還不趕快将這碗酒喝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失聲尖叫起來。因為本公主猛地站了起來,将那個大海碗直接朝她身上甩了過去!

鄭蓉錦尖叫聲中,慌忙躲避,整個海碗倒扣在她身上,湯水四濺,卻也有幾滴沾到了本宮的手上,頓時一片熱辣辣傳來,燙得人頗不舒服。

這下子,所有人都呆住了。任誰都想不到,本公主于落魄之時,于耀武揚威上門挑釁的貴妃娘娘,竟敢毫不手軟,反擊回去。

鄭蓉錦痛的淚水都快要出來了,她一手推開要扶住她的侍女,指着我顫巍巍說道:“你……你……蕭才人,你竟然膽敢在皇上面前,公然謀害龍嗣!”

龍嗣?鄭蓉錦什麽時候有了龍嗣?怨不得鹹魚翻身,如此迅捷,翻身之後,又如此嚣張。

哪怕她一向彪悍,體格健壯,冬日衣着甚厚,未曾傷及筋骨,然而身懷龍嗣,自該處處作威作福,被衆星捧月,如今居然被她的夙敵落了面子,焉能不怒?

于是扶着腰大呼小叫起來,縱使只有兩三分的疼痛,只怕也被她做到了十分。

王婉瑜率先站了起來:“還不速速傳太醫進來!”又道:“你們還不趕快扶鄭貴妃進去,為她收拾收拾!”

整個紫泉宮偏殿一片忙亂,鄭蓉錦被好幾個宮人小心翼翼攙扶簇擁着,朝旁邊走去,臨走之時還不忘幸災樂禍地瞪了我一眼。

我看到她的眼神便知道此番她蓄謀已久,想不到以本公主在後宮之經營,居然漏過了她懷孕這麽大的消息,合該有今日之事。是我嫌她太蠢,一向過于小看她的緣故。我不得不在心中略略檢讨了一番。

經前前後後這麽一鬧,這上元節夜宴便再也進行不下去。于是王婉瑜指揮若定,吩咐所有人謝恩退場,又忙着去照看鄭蓉錦。

一片慌亂中,我坐在案邊紋絲不動,抱着一壇酒自斟自飲,冷眼看着各種人穿着不同的衣裳在我身側走過,眼神漸漸迷離。

“你好大的膽子!”突然之間,陳文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茫然擡頭,陳文昊的眼睛裏不辨喜怒:“你借酒裝瘋,傷了朕的貴妃和她腹中胎兒,你可知罪?”

我唇邊扯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貴妃?這個貴妃,不過是本宮讓給她的,又有什麽了不起。她的孩子一定像足了她,蠢得厲害。還不如……還不如換個女人來生。皇上心中,必然也是這般想的吧?”

陳文昊道:“你在胡言亂語說些什麽?”

我笑着去拉他的手:“我才沒有胡言亂語。其實,那天晚上,你等的人是我,對吧?”

陳文昊一愣,突然間便暴怒起來,然而他眼中的一絲驚慌卻成功被本公主捕捉:“一派胡言!你醉了!”

本公主心中頗有底氣,于是向着他哈哈大笑:“我才沒有醉!楚少銘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的良心被狗吃了!當年若不是我,他早死了,他……他……”我突然間再也說不下去,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

陳文昊又氣又怒,想來原本是打算棄我而去的,然而見到這副情景,卻猶豫了起來。

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便想以酒蓋臉,順手撩.撥他幾下子,誰料想剛剛近了他身子,聞到他衣服上那濃郁的龍誕香的味道,突然覺得胃中難受得厲害,口中的酸氣直往外冒,直接趴到地上開始嘔吐起來。

陳文昊反應很快,一手扳住我的肩頭,一手在後面為我捶背,待到我将穢物吐盡,想再近他身時,他卻一副嫌棄的神情:“離朕遠些!”

“三郎,你答應過要收留我的,你忘記了?”我嬌聲說道,渾身上下狼狽不堪,聲音卻嬌媚得很。

“朕不收醉鬼!”陳文昊毫不猶豫地說道。

“皇上!皇上不必擔憂,鄭貴妃并無大礙,龍嗣安穩得很。”王婉瑜從外間走進大門,一邊走一邊高聲說,待到近了些,看到我們兩人情态,不覺詫異,聲音卻放低了。

“既然此間無事,臣妾先告退了。”王婉瑜輕聲說道,聲音裏似有幾分悵然,又似有幾分如釋重負。

陳文昊并沒有工夫理她,他正被我纏住,脫身不得。以本公主看人的本事,覺得他面上雖是一臉的嫌棄,實則只怕心中有幾分自得。

後面的事情,其實本公主也記不大清了。依稀記得後來整個紫泉宮偏殿中只剩下我們兩人。

本公主嫌酒不夠勁道,逼着他給我斟了知味樓一百兩銀子一壇的桑落酒,強拉住他,同他對飲了幾杯,兩只金杯之上卻似乎淩亂交錯着大紅的胭脂唇印,也不知道是怎麽弄的;

然後,我似乎還給他唱了一支歌,說什麽“昔年汝為臣,今日汝為君。進君一杯酒,願為一心人”,在他的嘲笑聲中,突然将案上的酒菜統統掃落,直接将他推倒在案上……

酒醉之中,我只覺得他嘴唇的形狀竟出乎意料的美好,于是拼命想強吻他的唇,卻被他嫌棄身上氣味難聞,總在關鍵時候給推了開去……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飛星殿的了。

次日清晨,預想之中的頭疼欲裂卻沒有到來,我只覺得神清氣爽,連噩夢都沒有做。剛剛要翻身下床,腳踝卻被人捉住了。

回頭看時,只見陳文昊整個人裹在另外一條錦被之中,手伸出被外,捉住我的腳踝不肯放。

“連睡覺也這麽不讓人省心。總拽人的被子。”陳文昊道,眼神理直氣壯,毫無躲閃,“朕昨夜,差點被你凍死了。不得已吩咐多加了一條錦被。蕭夕月,你的膽子,委實大的很。”

我呆呆地望着他,腦子裏時而清醒,時而迷茫。

“你昨夜做的好事!”陳文昊壓低了聲音說道,突然拉開身上錦被。他原本中衣大敞着,這樣一來,胸膛之上的各種痕跡便全然裸.露出來。有淡紅色的吻痕,有青紫色的淤痕,肩頭之上,還有兩個很深的牙印。

陳文昊耀武揚威般地指着那些罪證,目光裏滿是得意。

饒是本公主臉皮再厚,此時也覺得熱辣辣的,想來臉早紅了。昨夜裏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不斷地在我腦海中重播回放,讓我不得不正視這個事實,原來我也是一個頗為重口的人,居然和陳文昊這個空有美色的渣男,也能玩的如此縱情而激烈。

陳文昊卻絲毫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你總是在人前說朕強要了你,”陳文昊在本公主耳邊,輕聲說道,“可仔細算來,哪次有昨夜這般荒唐?如今算不算你強要了朕?”他目光裏滿是戲谑。

本公主聽他如此說,也忍不住好一陣面紅耳赤。

“不算。”然而我突然擡起頭,很是鎮定地說道,“世間豈有女子可強要男子的道理?最多,算你一個兩情相悅、半推半就罷了。”

“你又耍賴!”陳文昊佯作生氣的樣子,“這卻是為何?”

“因為……”我也悄悄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陳文昊卻禁不起半點撩撥,立即又激動起來。

結果那天上午,我們兩個誰也未能起床,待到中午用膳之時,皆是精疲力盡,頗有幾分不知今夕何夕的形容。

“幸得上元節三日不必上朝,否則,豈不誤了正事。”陳文昊當日中午便在飛星殿用膳,突然間就盯着本公主,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我心中便有幾分遺憾。此人到了這般地步還律己如此之嚴,着實讓人懊惱。要知道,本公主就是想竭盡全力,将陳文昊變成一代荒.淫好色、暴躁濫殺的殘暴之君,才好絕了陳家在天下的人望啊!

唉,革命尚未成功,路漫漫其修遠兮。

作者有話要說:raincloud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9-01 03: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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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念奴嬌

作者有話要說:防盜章已替換

午膳之後,本公主照例要小睡片刻,陳文昊便涎皮賴臉湊在一邊。

其實本公主頗不習慣他這般。此人不同于崔伯言或者楚少銘,安靜無害,可以随便當成抱枕揉搓。每次本公主和他過招,看似随意,肆意妄為,實則時刻要拿捏其中的分寸,煞費心機。

然而陳文昊總不肯走,像一只蒼蠅一般在耳邊嗡嗡,吵得人不得安寧,于是本公主不得不睜眼問他:“怎地還不走?難道你還想……”

陳文昊臉色微微一變,我便知他實在力有不逮。想想也是,陳文昊已二十過五,精力巅峰期已過,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自然不如楚少銘那般火力十足,随時随地便可熱情奔放一番。

更何況,此人妃嫔甚多,正是僧多粥少,公糧交完東宮交西宮,本無節餘,如今又被本公主打劫一番,只怕他心中正發虛怕奉承不來王婉瑜了呢,正忐忑間,怎堪本宮雪上加霜,變本加厲?

我知陳文昊定然在心中腹诽本宮欲壑難平,然則他是一個好面子、要強的人,自然不願弱了聲氣,當下一撩袍服道:“原來你心中竟對朕如此不舍……”便作勢要再行厮殺。

本公主善解人意,自然不可聽憑此人為了面子硬撐,得什麽急症死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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