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不過是想告訴本宮,最适合本宮的男人仍然是他。可本公主又不是三歲小孩,怎能被他糊弄了過去?本公主選男人,首要是老實聽話,一切惟本公主馬首是瞻,似崔伯言這等自視甚高、不服管教,心中時不時打着小算盤的,縱使容貌再美,也不可取。

我正在尋思着要不要再給崔伯言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突然他的書童在門外道:“老太爺命公子過去說話。”便見崔伯言面色一變,匆匆叮囑了我幾句,便随書童離開了。

淺薇見狀,忙悄悄問我:“驸馬似乎心神不寧,難道是有什麽事情發生?”

我拍了拍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左右不過是宮裏來人,訓斥他一頓了,又能有什麽事情?難道陳文昊還真能在此時撕破臉,為了我将崔家給抄了?說起來崔伯言也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私下說服蕭非凡那草包蛋,将本宮直接弄到崔家老宅,想了被崔老國公痛罵一頓,是少不了的了。”

淺薇面露不忍之色,正要說什麽,就在這時,半夏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公主,她又來了。”半夏輕聲說道。

我忙打了一個招呼,在梳妝鏡前做好,卻利用鏡子的餘光不住地往外頭看。

果然,不一會兒,窗前就出現一個窈窕的影子。我感到有兩道目光猶如實質,直直釘在我身上。這種感覺已經是第二次出現了。

自昨日住進崔家老宅,我便能感到一個女人暗中窺探的目光,起初以為是崔老國公安排的密探,如今看來,卻又不是。

我沖半夏打了個眼色,半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出屋外,大叫一聲:“看什麽看!抓飛賊了!”

便有一聲女子尖叫聲傳出,緊接着整個院子裏一片混亂。

半夏在院子裏不知道和誰争吵了幾句,便有院子裏管事的老嬷嬷不卑不亢前來回話道:“是一場誤會。這位綠衣姑娘是老太太親手調.教出的姑娘,難道還會害夫人不成?只怕她是奉老太太的意思,前來探望夫人。”

我聽了,并不作聲,淺薇輕輕一笑,理也不理她,走到院子裏,只不過問了那綠衣幾句話,狠狠揪出言語間的一個破綻不放,揚言非要喚崔伯言回來,說清楚不可。

老嬷嬷尚且氣定神閑,不置可否,那綠衣便先急了,大聲喊道:“如今府裏來了好多族人,揪着大公子不放,都說他不好,要逐他出族,這可都是你家主子鬧的。縱使我不該來偷看,但在這節骨眼上,你偏要和大公子添堵嗎?”

綠衣這話一說出口,連老嬷嬷都愣住了。淺薇又低聲和綠衣說了幾句什麽話,老嬷嬷便激動起來,大聲說道:“此事不管綠衣姑娘的事,是老婆子自作主張,求夫人恕罪!”說罷,再也不複先前倨傲冷淡之态,朝我屈膝下跪,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頭。

本公主自然懶得聽這些閑事,便交由淺薇一并問話。

半晌,淺薇方走進來,面色古怪地沖我說道:“公主果真不去看那綠衣一眼?那位姑娘是老太太指給小崔相公的屋裏人呢,整個府裏都知道的。”

“你說什麽?”我的聲音不自覺有些變調了,下意識地想站起身來,卻畢竟忍住了。

其實這也難怪本公主會失态。昔年驗貨之時,崔伯言的表現,明明白白是空有豐富理論、卻無實戰經驗的雛兒。雖則本公主并不十分看重這個,然而鮮筍和老黃瓜的滋味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崔伯言既然全心全意待我,我心中自然看他與陳文昊不同。想不到事到如今,竟發現他有一個屋裏人,簡直是欺騙了本公主這麽多年的感情!

“公主莫急,待婢子慢慢說。驸馬并未和她有染。”淺薇唇邊漾起一絲笑意。

“少啰嗦,你這丫頭,難道還要和我故弄玄虛不成?”我嗔道。

淺薇又是一笑,将原委徐徐道來。

我先前早說過,似崔家這等世家大族和陳文昊這種暴發戶不同,族中男子自有長輩早早賜下婢女,供他們實戰演練之用。

“想來當日裏,這綠衣姑娘的容貌心性,自是出挑的。老太太看在眼裏,便私下暗示了她,待崔相公年紀漸長,會把她送給驸馬。是以那些年裏,府裏的人都拿綠衣當姨娘一般看待。誰知崔相公十五歲那年,老太太堪堪将話挑明,只想着是一樁美事,豈料崔相公斷然拒絕,揚言心中已有意中人,願與她永結同心,一生一世一雙人,故而謝絕了老太太的美意。綠衣姑娘卻是個死心眼的,這許多年來,任老太太要将她配給誰,都誓死不嫁,心中卻頗為好奇,想知道得了崔相公青睐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品貌。”淺薇解釋道。

竟有這等事?聽淺薇這般說,我低頭思量一回,覺得崔伯言十五歲時候的意中人,只怕便是本公主了。可嘆崔伯言這麽多年來竟沒透出一點風聲來!若我早知道此事,只怕計劃便和今日有所不同了。可見是造化弄人。

“想不到綠衣倒是頗為癡情。”我點頭說道,“不如索性成全了她,可好?”

“公主!”淺薇大叫了一聲。

我卻頗為無辜地看着她:“本宮打算以崔伯言為棋子,試一試陳文昊對本宮的心意。又恐君王一怒之下,崔伯言小命不保。他是崔家長房長孫,這些年來服侍本宮,雖然心存不軌,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歹……好歹要為他崔家留個後,也算是給老國公一個念想。淺薇,你說是也不是?”

淺薇目瞪口呆。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婢子并不相信。公主,便是看在張雲澈份上,你也不該……”

“住口!不許再提張雲澈!”我惱羞成怒道,“張雲澈生性高傲,便是本宮當年……想法設法,亦留他不住。崔伯言只不過眉眼長得像他,卻骨氣全無,盡在背地裏使些奸詐下作的勾當。一個贗品,我有什麽舍不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終于有兩篇文勝利完結了,每天日更三千,不要太幸福

☆、出族

本公主打定主意要成全綠衣這一回,這樣縱使崔伯言死了,老崔家也至少有個後。可是,當綠衣真正站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幾乎是立即的改變了主意。

不愧是崔家老太太挑中的女孩子,綠衣的長相氣質都極為出挑,崔伯言的長相原本過于俊美,若是尋常的女子,只怕和他相伴難免違和,然而若是綠衣和他走在一道,只怕便是一對璧人。

這樣的女孩子,若非出身太低,只怕嫁到官宦人家裏為正妻也使得。她理所當然應該得到夫君最誠心誠意的對待,而崔伯言……本公主清清楚楚的知道,哪怕用迷香等下作手段,暗中促成好事,他的心思只怕也難在她身上。

既然不能成全,只好盡力打消她的念頭了。

于是本公主越發裝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向着她罵道:“你這女子好不知羞!竟然敢同我搶男人!”

綠衣經歷了最開始被捉住的慌張之後,此時對着本公主,倒是頗顯鎮定:“夫人說哪裏話?大公子對夫人情深意重,天下皆知。何況綠衣早已打定主意,誓死不嫁的,又怎會……”

我冷笑道:“那你日日潛入院中窺視,究竟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指使?”

綠衣道:“奴婢只是想知道……”

只是我卻沒等她将狡辯之詞說出。因此此刻院子外面有忙亂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一陣喊叫聲中,原本井然有序的院子整個忙亂起來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太公将大公子綁了起來,說是要請家法了!”有丫鬟尖叫着嚷道。

我在屋子裏,聽得清清楚楚,聞言不由得向站在一邊的管事嬷嬷望了一眼。那管事嬷嬷便覺得臉上甚挂不住,打開房門出去,中氣十足的大吼了一聲:“嚷什麽嚷?沒的讓夫人看了笑話!”話裏話外,完全把本公主當做了外來的客人。

本公主自然也不跟她計較,扶着淺薇的手,儀态萬方走出屋外,見衆人将崔伯言的書童圍在中間,聽他一五一十的說着外廂的情況。

崔伯言自作主張,将本公主半路劫了來,雖然有本公主是崔家婦這等招牌護身,但明眼人誰瞧不出來是怎麽回事。因此達官顯貴之家都知道這是崔伯言不忿,和陳文昊明目張膽的搶女人了,都揣着袖子打算看好戲呢。

陳文昊是個好面子的人,迫于謝太後那邊的壓力,自然不好在風口浪尖将我帶回宮去,只是私下裏授意了親信,向崔家施加壓力;而崔家人早看本公主不順眼,對于崔伯言見色忘親、陷崔家于不義的舉動很是惱怒,紛紛譴責。

崔伯言既然從小便是個出挑的,得崔家家主喜愛,長房自然樂見其成,但除長房外的人便自始至終不大樂意。昔年崔伯言尚主之時,因本身挑不出什麽毛病,崔家便有人大肆攻擊本公主藐視長輩,行動輕佻等等,說這樣的人做宗婦簡直是崔家合族的恥辱。

那還是大熙朝時,本宮貴為明鏡公主,炙手可熱,他們仗着高門大姓,便敢私下裏如此指責。如今本宮鬧出了這麽多事,便是崔伯言有覆水重收之意,他的家人卻都是惱怒萬分。剛好陳文昊的親信跑過來勸說,便如炸藥桶點着了引線,整個全爆了。

以上的這些全是獨孤傷暗中遞消息以及本公主私下裏揣摩出的,而崔伯言書童帶來的消息則直觀許多:“二大爺說服了老太爺,開祠堂了。他們要公子選,究竟是夫人一個人在宗譜上除名,還是兩個人一起除名!”

“這是怎麽說?”有丫鬟聽不懂,問道。

那書童愁眉苦臉:“我的姑奶奶啊,這還聽不明白嗎?夫人一個人在宗譜上除名,就是說寫和離書,或者直接以七出之條,休了她,由着她自生自滅去!若是兩個人一起除名,就是說族裏索性連大公子也不認了,喚來官府,直接說忤逆不孝,将他從族裏除名!”

“這……這不是坑人嗎?大公子若是願意寫休書,怎會弄到如此田地?”這下子連管事嬷嬷也急了,也不顧本宮在一旁,直接說道。

書童道:“可不是麽。只是二房的人觊觎大公子的位子很久了,自然不肯善罷甘休,非要鬧個說法出來。老太公彈壓不住,敲着拐杖說對大公子失望透了,全當沒他這個孫子,又要請家法來,打到他清醒為止!”

若真是狠心打,估計打斷第三條腿,崔伯言便也就清醒了。只是那樣一個,一個好好的人就廢了,只怕崔老國公舍不得。本公主頗為清醒的盤算着這些事情的時候,整個院子裏的人,都拿看禍水一般的眼神将我望着,而那個叫綠衣的傻姑娘,聽說崔伯言要挨打,早在第一時間便尖叫一聲,昏迷過去了。

“這般望着我做什麽?”我悠然道,“放心,你們的主子不會被打殘的。淺薇,我們回房休息。”

只是有一點本公主卻不便明說:崔老國公将崔伯言一直當做心頭肉般呵護,是以打殘是決計不會的。但以崔伯言的癡傻和瘋狂程度,說不定會做出什麽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例如說,以出族為代價,跪求崔老國公和二房的人想辦法,要他們保證本公主不被陳文昊搶奪。時下門閥林立,皇權旁落,若是崔家肯應承下來,陳文昊也要忌憚三分。

我早說過,亡國公主蕭夕月空有驚人美貌,卻老死宮中,無嗣無寵,連個水花都沒有掀起來。而本公主能夠算計陳文昊兄弟兩人,單憑美貌和作天作地自然是不成的,對于謀算人心、料敵先機、洞察世事自然有過人之能。

事情完完全全向着我預料的方向發展,來到崔家老宅沒過幾日,我便和崔伯言一起被逐了出去。崔伯言既然已非崔家子弟,崔家的産業雖多,他卻分不到一分,只有拿着母親昔年的嫁妝度日。他又未曾為新朝出仕,算來算去,手頭窘迫得很。

“夕月,從此你不必再擔心陳文昊糾纏你了。”崔伯言的面上卻滿是輕松,他甚至還反過來安撫我,“你莫着急,我們暫且住在城南別院,等到再過幾日,我便邀請楚少銘來,與你相見。”

然而,次日清早,半夏卻悄悄說與我聽,說她看到崔伯言一個人躲在書房裏,默默流淚,似乎對于被逐一事,也是頗為傷心。

“畢竟崔家待他太好。先前尚主之時,他為了照顧本宮情緒,連本家都極少回,若是旁人家,早傳出什麽忤逆不孝的名聲,扭送他見官了。崔家卻一點動靜全無,讓他安安穩穩的繼續當天下第一才子,為衆讀書人的表率。待到和本宮和離,他便重歸崔家,老太公始終拿他當家主繼承人看待,力排衆議,彈壓諸房。如此血脈羁絆,如此恩德,他若半點不難過,倒是太過涼薄了。”我道。

“既然先前那般都過了,因何這次卻鄭重其事,逐他出族?”半夏仍然不解。

這次我尚未答言,淺薇先說道:“你傻呀。先前再怎麽樣,他也是當朝驸馬,崔老太公好歹有個說辭;如今大熙已亡,他又是和皇上搶女人,崔家不願為此事明目張膽得罪皇上,只得逐他出族,做個交代。只是婢子不懂,既然沒了崔家這道護身符,崔相公又如何能保全公主。”

“雙方各退一步。”我道,“陳文昊豈不明白,逐了崔伯言出族,便猶如摘了崔老太公的心肝一般?若是此時仍要強奪,便也削了第一世家的面子,崔家暗中推波助瀾,讓天下人聲讨陳文昊,卻更加容易。崔伯言以退為進,此招倒是甚妙。”

淺薇悄聲問我:“公主說原拟以崔相公對付皇上,便是看重崔相公這天下第一世家長房長孫的身份,如今他不是了,可如何是好?”

“你說的有道理。”我告訴她,“本宮很是對不起崔伯言。不過到了這一步,崔家和陳文昊之間的心結只怕已不能解,從此以後,崔家絕不會事事惟陳文昊馬首是瞻,必然會再三觀望得失,能給陳文昊下絆子,便給陳文昊下絆子。”

所以說崔伯言的利用價值,也就到此為止了。再被如此的人糾纏,便是本公主,也實在有幾分吃不消,從此倒是應該不給他任何幻想的餘地,要他徹底心灰意冷才好。

“公主打算怎麽做?”待到知道我又要想辦法和崔伯言和離,徹底劃清界限,淺薇和半夏都頗有興致的問道。

我微微一笑。

“不是說妻債夫還嗎?如今崔伯言財力有限,我若欠下幾十萬兩的賭債,他無力償還,只怕也就願意和離了。”我道。

我第一次偷跑出去,是在崔伯言被我逼的沒辦法,揚言出門為我尋楚少銘的時候。以他的心性,絕不至于真的會給我和別的男人行方便之門,所以這種話自然只是托詞。此時他財力有限,身邊仆從原本便不多。光天化日之下,我輕松的翻過了牆頭,直往賭坊賭錢而去。

崔伯言為人精明,因此本公主自然不敢再僞造欠條,便不和莊家賭,單和一般賭徒賭。本公主出老千的手段純熟無比,送錢送得毫無壓力,不多時,便輸了足足十幾萬兩銀子。因還不起債,被人堵着不放。

待到黃昏之時,崔伯言聞訊趕來,待知道欠債數目,當下也愣住了。在賭坊掌櫃的暗中教唆下,那幾個大債主便起哄說要崔伯言簽下賣妻書,送與他們為妾。崔伯言自是不肯,擡出一長串朋友的名字來,要迫得那債主知難而退。只是債主們都是本公主名下賭坊掌櫃暗中調.教出來的街頭混混,自是難纏無比,指着幾個月前陳文昊手書的“天下第一賭坊”幾個大字道:“朝官又有什麽了不起?這家賭坊還是皇上禦筆親封的呢!誰敢在這裏欠賭債!”

“我還是皇上的女人呢!你們哪個敢買我當妾!”我趁機大叫道,崔伯言卻臉色大變,慌忙捂住我的嘴。

他将我拖進旁邊小屋,臉上滿滿的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好容易出宮了,眼看你就可以同楚少銘長相厮守了,說這些作甚?”

我面上委屈道:“從前楚郎與我置氣之時,我便來此賭錢。他聽說後,自會前來,同我重歸于好……”

崔伯言被刺了一下,卻勉強笑道:“你賭了這麽多錢,他可知道?”

我掩面做苦惱狀:“掌櫃也有遣人去他府上報信索錢的,卻被打了出來。他……他……許是不在家……”

崔伯言嘆道:“到這種時候,你還護着他。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若我還清賭債,你須聽我安排,不可再來賭。欲見楚少銘時,我自會與你安排,絕不阻止。”

這個人滿口謊言,自輕自賤,所以活該被人欺騙抛棄。只是本公主卻是個善心人,不欲他拿全身家當來還那無謂的賭債,好心好意提建議道:“不若你去求見皇上,便說我知錯了,我願意去玄都觀清修,叫他替我偷偷還債,如不夠時,去尋王婉瑜添補,不就完事了?”

崔伯言又嘆氣道:“你平日何其聰明的一個人,此時竟糊塗了?那宮中狼虎之地,陳文昊并非真心待你,你何必委屈求全?”

于是将他母親留給他的嫁妝同城南別院一同變賣,湊夠十幾萬兩銀子,償還了債務。

此時他自然再應付不了許多人的開支,于是所有仆人都回到了崔家本宅,本公主亦僅有淺薇、半夏二人伺候。

我們主仆四人住在他倉促租賃的一座兩進小院中,他自信滿滿,我卻暗自嘲笑他天真。似這般自說自話、擅自為別人做主的毛病,早改了早好,十幾萬兩銀子權當他交學費了。

本公主可一點都不內疚,橫豎只要他肯明白過來,肯放手,崔老國公只怕仍然會接納與他。

于是本公主只是冷眼旁觀,看他能固執到什麽時候。

而真正考驗他的生活,還在後頭呢。

正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本公主就不信他一個名門公子出身的人熬得下去,若論基本生存技能,只怕楚少銘比他高多了。

☆、火遁

可是崔伯言雖然被逐出崔家,卻仍不似貧賤的樣子。日日裏前堂客來客往,他和朋友們詩文酬唱,彈琴品茗,倒也自在。

他那幫朋友們全是京城中世家大族出身,處事甚是體貼,知道他如今落魄了,不但自攜酒菜茶水等物前來,還送了不少銀兩,權當救急之用。

淺薇向前院裏悄悄張望了一番,不由得感嘆道:“崔相公好本事!竟能以布衣之身,和這些貴公子平輩論交。按理說他得罪了皇上,這些人理應對他躲避不及才是,怎會如此?”

我冷笑道:“這正是世家的可怕之處。自幾百年前五胡亂華開始,以王謝為首的貴族牢牢掌握了時局,便是皇上也要仰仗他們鼻息過活。待到大熙的開國皇帝借崔家私兵平定天下之後,世家才有所收斂,然格局已成,雖經歷代皇帝盡力扭轉,仍無濟于事。父皇在世時,原想扶植寒門對付世家,未想陳家這個暴發戶腦後生有反骨,和天師道一幫裝神弄鬼的家夥狼狽為奸……”

淺薇突然截口說道:“難道,公主對張公子也……”

我一愣,恨聲說道:“休要再提那個負心人!”

淺薇便再不說話,垂下頭去。

我悄無聲息地出了房門,遠遠望着崔伯言和一幫人在前院花樹之下飲酒對詩,高談闊論,好不自在!花樹之下原本是泥土地,自有這群貴公子帶來的從人們拿氈毯鋪了,衆人皆跪坐于地,意态閑雅,頗有幾分古人清談之姿。

這群世家子弟是和崔伯言自小玩到大的,以他善于收攏人心的本事,自然不至于前腳被逐出門,後腳就絕交。只是他們待崔伯言如此盡心盡力,卻令本公主有些惱怒起來,只怕想要讓崔伯言放棄,還要加把勁才行。

一個穿淡青色衫子的青年正在大聲勸酒,言道:“伯言兄如今如願以償,可喜可賀。如此良辰美景,何不撫琴一曲?”

我識得他便是崔伯言的好友杜子陵,當下也不聲張,等他酒酣耳熱,過走廊至茅房小解之時,便突然現身攔住他,口裏連連叫道:“楚郎!”直向他撲了過去。

杜子陵吓得面色發白,拼命掙紮,只是本公主以無心算有心,他哪裏掙紮得過?一時慌亂之下,大喊出聲。

這下子衆目睽睽之下,崔伯言臉面皆無。從此他的朋友們都知道本公主甚是瘋瘋癫癫,見了男人都叫楚郎的,為了避嫌疑,自然再也不敢上門了。

可狐朋狗友之後,尚有紅顏知己。不過清淨了數日,那個紅.袖招的劉惜惜便遣了人前來問候,又帶着大包小包的禮物與銀子,生怕她的寶貝情郎受了委屈似的。

對劉惜惜,本公主自然就更加不客氣,直接命半夏将所有的銀兩禮物扔到紅.袖招鸨母的案頭,一副大婦捉奸的模樣。劉惜惜雖然是紅.袖招的搖錢樹,然而鸨母早看出半夏不懷好意,是以各種做低伏小,又向半夏保證一定管教好劉惜惜。

幾次三番,崔伯言便陷入真正的窘境中。再沒有朋友膽敢前來噓寒問暖,只怕被惹一身臊,他那些紅顏知己也聞說本公主潑辣善妒,也不敢來上門接濟。

幾日之後,崔伯言為數不多的積蓄就用盡了,甚至連每日的燕窩粥都吃不起了。

崔伯言無奈,便偷偷和煮粥的半夏商議:“不若改成銀耳粥,只怕功用亦是相仿?”

半夏只默默看了他一眼:“若是楚将軍在,決計不叫公主受這等委屈。”

崔伯言便不再言語,次日便不知道從何處提了些燕窩回來,交于半夏。

我大感詫異,便與淺薇、半夏商議:“莫非他竟是去何處偷來的?崔家巴不得他知難而退,萬萬不會資助。這些東西卻又是因何而來?”

淺薇也道:“如今公主使人禁了他寫話本子的路子,他只每日裏靠寫詩賣文,斷然賺不得這許多銀子,其中定然有隐情。”

待到獨孤傷查實後方知,竟是本公主的落雁居捅了簍子。四處皆暗中下了封殺令,惟落雁居的花魁仙仙仗着自己是青樓的搖錢樹,暗中資助于他。

命獨孤傷前去問責之時,仙仙便理直氣壯道:“小崔相公的詩文寫的好。若是将他的詩改成曲子,自是大受歡迎。現如今不過送些燕窩諸物,已是十分委屈了。”

本公主聞言大怒,一壁廂叫落雁居鸨母趕緊發賣了仙仙了事,一壁廂卻喚了崔伯言來,将燕窩粥直接拍到他衣服上,罵道:“你始終是改不來去青樓的毛病!不吃女人軟飯,你便會死,是也不是?青樓裏用的髒東西,也敢拿來給我吃!”

其時正是盛夏時節,崔伯言身上衣衫甚薄,被燕窩粥漚濕了一大片,他卻不管不顧,直直望着我:“你究竟想怎樣?你平日裏對天下女子皆存了一分憐惜,如今怎會跟青樓裏的煙花女子過不去?人皆說你是妒了,獨我觀之,你就是見不得我過幾天舒心的日子,你……”

我冷冷打斷他的話:“你養我不起,又不肯讓我見楚少銘,不如,送我回安樂侯府,倒也清淨。”

崔伯言愣住了。他沉默了許久,突然大聲說道:“是,我是不肯讓你見楚少銘。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費了許多氣力才和你成婚,憑什麽要将你讓給別人?他們待你,都沒有我待你好。你現在不肯要我,不要緊,我不會逼你。只是你總要給我個機會,只要你給我個機會……”

他一面說着,一面側過身去,雙肩微微顫抖,竟開始抽泣。

我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只覺得他的身形頗為單薄瘦削,流淚的樣子一點也不梨花帶雨,鼻頭紅紅的,像極了被人欺負的小孩。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他反倒令我有些愧疚起來。他如此坦白,不再說謊,我倒突然覺得,興許可以考驗他一番,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若是楚郎在時,必然會上山打獵,下河摸魚,甚至當腳夫,扛行李,賺錢吃飯,斷然不會用別人施舍的錢……”我的聲音十分的委屈。

崔伯言聞言一愣,忙拭了拭淚,道:“不是施舍。朋友有通財之義。我……我也并非吃女人軟飯。不知道為何,書局不再尋我寫劇本。唯有青樓,尚可以詩文充饑。”

我面上一寒:“青樓要你的詩文,非要尋了頭牌花魁和你打交道不可?”

崔伯言辯解道:“我們只是以文會友……”見我有發作的跡象,忙低頭道:“再不敢了。”

從此崔伯言果然似個尋常布衣那般,憑氣力吃飯。他隐姓埋名,不再賣弄文采,而是日日背着個筐子,去河邊釣魚。不知道為何,他與此道居然頗有緣分,每日裏釣的魚換了米面菜蔬柴火回來,竟然尚有剩餘,便憑着些甜言蜜語,要雜貨鋪裏的嬸子換給他些銀耳,親手生火做飯,給本公主熬粥喝。

如此過了幾日,他的臉頰便泛出被太陽暴曬過的紅黑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不識民間疾苦的貴公子,倒多了幾分煙火氣息。

“公主覺得如何,這般可是想起了從前的張公子?”淺薇悄聲問道。

我勉強一笑:“淺薇你何必總是提本宮的傷疤呢?”頓了頓又道:“明日八月三十,倒是他的生辰。本宮倒是想着,該好好犒勞他一番。”

淺薇聽了,心中會意,便為本公主張羅去了。半夏聽聞,倒是冷哼一聲,道:“只是他到底是清河崔家的子孫,不比楚将軍身家清白。公主當真要棄了楚将軍,同他連成一氣?”

我道:“他為人精明,偏偏不肯和離,總這麽賴下去,對本宮是大大的不利。這可不是棄了楚少銘,難道本宮就不能兩美同收?”

半夏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又低頭想了一想,突然紅了臉,不說話了。我也不去理她。待到第二日時,就吩咐淺薇為我好生梳妝一番,待到快到晚間時,親自入竈房做了一碗壽面,便候着崔伯言回還。

猛然聽得大門處傳來響動,我知道是崔伯言回來了。只是又屏神靜氣等了許久,仍不見他進房來同本公主問候,便有幾分沉不住氣,問淺薇時,淺薇卻抿嘴笑道:“他滿身魚腥味,自然不好來見公主。每日裏都是洗浴換衣後才過來的,公主竟未曾留意?”

誰要留意這些瑣事啦?我頗不以為然,但聽說崔伯言如此鄭重其事,心中卻也有幾分甜絲絲的。只是這樣一來,只怕那面做的早了,便坨成一團。

鬼使神差的,本公主便直直向崔伯言洗浴之處而去。待到望見他水霧之中的挺拔身姿,心中又有幾分癢癢的,挂念起佛跳牆的美味來。

崔伯言起初頗為配合,本公主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他全能接的妥帖,令人仿佛置身于昔年新婚之時,渾然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這一場好夢卻未做到最後。待到本公主裏衣即将被解下之時,他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間身便是子一頓,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取出一根針,朝自己手臂猛紮了過去。

緊接着,他指着手臂上累累的針孔給我看:“夕月,你又在試探我,對不對?難道到了此時,你還不相信我的定力?我早說過,除非你願意,否則絕不碰你。我……我若……想時,自會這般提醒自己。你若不信我,這根針就由你保管,我……”

我只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整個人被澆了個透心涼。那日不過氣不過他在和離時做手腳,在崔卓清面前設計了他這麽一回,他竟能耿耿于懷到今日。簡直……簡直了!

“誰要你的針!拿來繡花嗎?”我恨恨将那針往地上遠遠一扔,油燈昏暗,自是尋不着了。只是身上頗感難受,這口氣更是怎麽也咽不下來。

誰說崔伯言精明的?簡直是普天下頭號大笨蛋!

崔伯言沉默的看着我氣鼓鼓的樣子,半晌方猶豫着說:“莫非……莫非……我又誤會了?”

他話裏的語氣頗為猶豫,身體卻不住往前傾,似乎想補救什麽。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補救的?

“沒有!你這副色眯眯的樣子本宮甚是不喜,須似柳下惠那般完全坐懷不亂,本宮才能放心得下。”我連忙說道,披起袍子,快步走了出去。

“崔伯言其人愚不可及,頑固不化,仍照原計劃行事吧。不值得為他浪費心思。”我向淺薇宣布道。

于是,當天夜裏,濃煙滾滾,火勢席卷了整個院子。

☆、火遁失敗

火勢是自本公主的居所蔓延起來的,待到燒至崔伯言日常所居的前堂時,火焰已是極大,在寂靜的夜裏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火光沖天,将半個夜空都照亮了。

我同淺薇、半夏三人站在對面的一座客棧中,從三樓往那邊觀望。

半夏向我禀報說,附近居民皆已驚醒,料想搶救及時的話,不會牽連太廣。我便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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