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邊從容不迫的解開自己衣服。他的脖頸仍然是修長白皙,鎖骨仍然是精致纖細。所以,本公主沒有拒絕的道理。
然而第二天,我自他懷中醒來的時候,發現他眼眶周圍全是黑色,仿佛蒼老了五歲一般。
“你……你竟一夜未眠?”我忍不住問道,甚至動了些壞心思,想取笑于他。
崔伯言靜靜的望着我,将我望了很久。
“我們和離吧。”他突然說道。我能感覺到,在他把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剎那,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我不是張雲澈。”他居然有勇氣眼睛盯着我看,把一句一字說的分明,“昨夜你又在叫他的名字了。可我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國慶快樂!
☆、和離
此時本公主剛剛睡醒,猶帶了幾分起床氣。
若是其他人膽敢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話,我自會早早給他扣上拔X無情、天下第一渣男的帽子,想法設法一生黑,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便如同……便如同昔年對張雲澈做的事情那樣。
可是唯獨對崔伯言,我卻不能。
只因……只因他着實對我太好,甚至挑剔如本公主,也挑不出多少瑕疵來。
崔伯言托名作《桃夭》,說我們在甘露寺一見鐘情,天作之合,其實只是報喜不報憂的一面之詞。事實上,我們相見、相識、相知、相戀的全部過程,都籠罩在張雲澈的陰影之下。
那個時候,我假裝着生病,神智不清,認不出人來,明目張膽的拿他當作張雲澈的替身,摟摟抱抱,親親摸摸,欺負了無數回。甚至在甘露寺驗貨之時,為提防他恃寵而驕,還借着張雲澈的名義敲打他,數着時間卡在他最神魂俱醉、興奮得無以複加的時候,在他耳邊輕輕喚着張雲澈的名字。若非他那時正青春尚好,血氣方剛,被本公主這麽一吓,還不定生出什麽心理陰影或者不舉的暗疾來。
可是崔伯言一一忍了下來。他将自怨自艾、自憐自傷的神色遮掩得很好,一轉頭,繼續和本公主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他那雙眼睛裏蘊藏着的認真和專注,足令天底下一切醉心情愛的女子動容。
可惜,我不是。
我原本說過,本公主視同婚姻如枷鎖,若非籌碼足夠,絕不輕易涉足其中。是以崔伯言盡管長得有幾分像張雲澈,又有崔家嫡孫的身份,我卻并未想着要和他結缡。
橫豎張雲澈之事以後,本公主閨譽盡毀,便縱是昭靈皇帝當日,也不指望我什麽了,作為和天師道大撕了一場之後的補償,給我加了兩千封邑,又安排住在桃花庵,打的便是将來當個姑子,養幾個小鮮肉,逍遙後半生的主意。
本公主的計劃較為長遠些,想着若能将陳文昊将來的得力文武大臣納入裙下,或為助益,或伺機挑撥離間,慫恿他們自相殘殺,豈不妙哉?于是打的是在桃花庵廣結天下英豪的主意。崔伯言是知情知趣的第一個人,卻不會是唯一的那個。
結果崔伯言不依,非要讨一個說法不可。昭靈皇帝見到本公主這個女兒尚有利用價值,喜出望外之下,也從旁煽風點火。聽說崔伯言跪在崔家祠堂前,面帶微笑拿着刀子往自己手上一刀一刀亂劃的時候,本公主差點魂都吓飛了。拼上節操不要,廣結天下英豪卻也講究個和氣生財,弄得鮮血淋漓、鬧出人命來就太不好了。于是才率私兵連夜往崔家搶了崔伯言出來,拉着他一起苦苦哀求崔卓清相助疏通,方有了十裏紅妝、大婚之事。
大婚之後的五年大概是崔伯言最開心的日子。這倒不是因為昭靈皇帝為了讨好女婿,又給本公主加了兩千封邑,以至于封邑總數達到五千戶之多,而是……而是因為,本公主為了和教養嬷嬷紀嬷嬷争一時之氣,在那五年裏,施展懷柔的手段,親手撥開崔伯言頭頂因張雲澈而起的那些愁雲慘淡,對這個名字從此三緘其口,對崔伯言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那些年裏最喜歡拉着本公主的手說,這種日子便是拿做神仙來換,他也不願,美好得如同夢境一般。現在想來,他大概說的是真的。
“怪我不好。我總想着趕走楚少銘,你我便可以回到舊日光景。直到昨日才知,你始終是記得他的。想來你那五年裏,必然忍得頗為辛苦,尋個借口奔到漠北去,分明是不想再忍下去了吧……”崔伯言苦笑着說道,“是我不好,妄圖拿結發之情鎖住你。卻不知我和他有幾分相似,便是……便是……”
他垂下眼睛,不再說下去。
本公主求仁得仁,卻沒什麽好說的。
其實我最怕他問,昨天晚上,我究竟是無意間叫錯了人,或者是故意如此。幸好他沒問,否則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連淺薇和半夏都不知道,崔伯言在山間屋舍中遭遇的一切,都來自本公主的計劃。張雲澈這個負心人,一拍兩散之後,其幹脆利落處處不在本宮之下,直接雲游四方,不知所蹤,便縱是本公主和崔伯言大婚、改朝換代、新任天師繼位、他前小師妹大喜這些事情,也未曾撼動他分毫。除了在昔日愛巢的石桌之上留了“卿非蒲草韌如絲,何必處處怨磐石”這十四個字來嘲諷我外,世間再也尋不到他的一絲蹤跡,又豈會寫什麽書信,保存什麽舊日裏洗破了的衣服,繡工拙劣的荷包?本公主當年也未曾降貴纡尊到這種程度!這一切自然都是本公主的手筆,為了迫崔伯言主動和離之用。唯有和崔伯言結缡七年、恩愛五載的我才知道,書信中要如何措詞,才能最大限度的激怒崔伯言。昨夜恩愛之時故意叫錯了人,便如同最後一根稻草似的,沉沉壓在崔伯言身上心上,逼得他不能呼吸,事到如此,豈有不和離的道理?
陳文昊這個慫貨,明明觊觎本公主的美色,垂涎三尺求之不得便如百爪撓心,偏偏被世間虛名所誤,不肯棄世間道義理法、流言蜚語于不顧,直接不顧一切的撲上來,只因一個崔家婦的身份,便不敢輕舉妄動,任由本公主被他小妾陷害而作壁上觀。還迫于壓力要送本公主去什麽玄都觀,妄想不給任何名分不負任何責任便兩全其美,簡直是豈有此理!若是往日,似這等渣男,本公主非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但為了滅了天師道,絕了他天下之人望,只好自個想法設法,寧可辜負崔伯言,也要掃除障礙,想來何其可悲?
我正渾渾噩噩想着心事,冷不防崔伯言叫道:“夕月,你怎地哭了?“
我一驚,忙回過神來,這才察覺,不知道何時,臉頰兩側竟有淚水流下。
“你……難道你不願和離?”崔伯言直直向前一步,“我……我也不是非和離不可,只是……我守着你這麽多年,你始終拿我當別人。我……我可以繼續等,只是……你總要……總要給我點信心。”
我慌忙往後退了兩步,向他勉強一笑道:“你自是知道我的。平素裏便喜歡流淚。哪怕什麽事情做錯了,只要哭上一哭,鬧上一鬧,你……你自會反過來百般賠不是,遷就于我。是以在你面前哭,已是本能,無關對錯。此時此刻,你……你又何必再管我?”
崔伯言擡頭想為我拭淚,我卻輕盈的避開了。他望着我愣了半晌,方苦笑道:“你……你到底要怎樣?是想繼續拿我當別人,還是……還是要我允你同楚少銘一道厮混?你……你總要開口說出來,否則,若我會錯了意,你……你豈不是哭的更兇?”
本公主的淚腺一定是壞掉了,因為聽了他的話,我居然哭的更兇了。我猜想這一定是長久以來拿眼淚當作武器的後遺症,武器用的久了,又不注意維護保養,再鋒利無匹的武器,也是會生鏽失控的,不是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方平複了情緒,拭幹了眼淚擡頭看時,見崔伯言依舊保持着先前的姿勢,目光裏卻滿是期待,仿佛希望我給他一點保證似的,就仿佛只要給他一點些許的保證,他就毫不介意食言而肥,會乖乖的學習一個替身的自我修養,或者學習如何做一個當家主夫,同更為年輕鮮嫩的小鮮肉和平共處一般。
“我……我去磨墨。”我低聲說道。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在那一瞬間,崔伯言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子,他眼中的光彩也一下子熄滅了。
“我懂了。”他輕笑着說道。
算起來這是我為他的第二次磨墨。第一次磨墨是在新婚燕爾之時,要他為我代寫感謝父皇新賜兩千封邑的奏章。那時的一颦一笑皆是小兒女之間的情态,他的奏章亦是酣暢淋漓,龍飛鳳舞,字字珠玑,而如今……
他拿毛筆的手都在顫抖,懸腕半日竟寫不出一個字來。
“你……你且等我一日。我……我從未想過,我竟會寫這等東西。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措詞。”崔伯言朝我勉強一笑。
然而第二日清早,我從噩夢中醒來,被淺薇催促着梳洗完畢,便看到桌子上那份墨跡未幹的和離書。依然是龍飛鳳舞,字字珠玑。
“崔相公……驸馬在衙門裏等着公主。說若要和離書有效,速速到官府中備案才可。”淺薇輕聲說道。
事實上,和離之事,豈止是官府備案,還要雙方親友認可了才算。如今崔伯言已經出族,崔卓清和周子夫聯袂而來,見證之餘,周子夫便約着崔伯言同上青樓,要慶祝重獲自由身,崔卓清則是毫不顧忌,一招手,足足有十幾個官媒私媒齊齊湧入堂中,直言要為崔伯言說親。
本公主這邊……本公主從無朋友,唯有名義上的弟弟蕭非凡一人,聽說那邊周子夫要上青樓,便舔着臉也要跟去,絲毫不顧忌雙方身份之尴尬。此時此刻,本公主連閹了他的心都有了。
“夕月。”悵然走出衙門,正在盤算着下一步該如何籌謀,我突然間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回頭望時,見楚少銘就守在衙門外頭,策馬而立。
蕭非凡和崔伯言、周子夫一道去青樓喝花酒了,崔卓清催促着官媒私媒們在後頭跟着。衆目睽睽之下,楚少銘成為本公主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我又驚又喜,連淺薇半夏兩個丫鬟也顧不上招呼,直接跳上他的馬,一路朝着城外奔去。煙塵四起,衆人為之側目,倒也比衆星捧月之下的崔伯言,多搶到了一些風頭。
☆、進身之階
馬是西域進貢的駿馬,人是無數京城貴婦夢寐以求的情人。
被楚少銘擁在懷中招搖過市的時候,本公主心中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就仿佛擁有一件華麗無雙的衣服,一定要穿出去炫耀一番那樣。
駿馬在大街上飛馳而過,瞬間便到了城門處,有守城的官兵正欲阻擋,楚少銘卻早拿起一塊牌子亮了一亮,趁着官兵誠惶誠恐跪地問候之時,早沖出城門外去了。
“你想做什麽?”我忍不住問楚少銘道。
“私奔。”楚少銘輕輕附在我耳邊,悄聲說道。
他的氣息純淨而澄澈,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定,若是他再不開口說話的話,想來哪怕是本公主,都要暫時陶醉其間了。然而他卻看了我一眼,低低笑着開口說道:“原來你真的喜歡私奔。崔伯言沒有說錯。”
他膽敢在這個時候提起別人來,自然是大煞風景,更何況提起的是崔伯言。我整個人一下子便冷靜下來,開始理智的分析其中的利弊。
“想不到崔伯言卻是個好人。我得了你的禁令,不敢出來尋你,卻整日聽聞他的消息,心便如同在火裏油裏煎熬着,只恐你……他……他卻肯成全你我……”楚少銘繼續喋喋不休說道。
我冷冷打斷他的話:“他昨夜去尋你,所以你今日才能及時出現?”
楚少銘更加抱緊了我:“是。他說他只給我這一次機會,帶你遠走高飛。他要我想清楚,是榮華富貴重要,還是你重要。我自然沒甚麽好說的,直接便答應了。”
答應?就這般便答應了?本公主不由得胸悶心塞直欲吐血。楚少銘這孩子,實在是太實誠,太好騙了,簡直是被人賣了還數錢!本公主就不信了,崔伯言當真會為楚少銘全心全意打算,和盤托出,別的不說,崔伯言前天晚上還和本公主一同做那種事情,我就不信崔伯言會說出來。
“我先前只道他奸詐狡猾,卻不知道,他竟是如此急公好義……”想是崔伯言主動放手的行為在楚少銘看來,實在是太過震撼,是以久別重逢之下,他竟然不忙着同本公主一敘相思之苦,只顧着忏悔他當年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簡直是……夠了!
楚少銘還在喋喋不休,意欲将忏悔進行到底,我卻冷不丁轉身,抱住他的脖子,惡狠狠的直接拿唇堵住他的嘴。楚少銘一愣,一個急剎,挽住缰繩,駿馬長嘶聲裏,他抱着我跳下馬來。
流水湯湯,夕陽西下,天邊翻騰着瑰麗多彩的晚霞。河堤旁的一排柳樹在和煦的微風中搖擺着纖細的枝條,我們便在柳樹下熱烈的擁吻。那匹西域的駿馬郁郁在旁啃着草皮,用蹄子翻檢了一陣子,竟在如茵的草地上卧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少銘才回過神來,挽住我細細問之後的打算。當下我們便謊稱是出城秋游的新婚夫婦,借宿在一處農家,約定次日一同趕赴山中,去和那兩萬私兵會合,索性扯起大旗,明目張膽的以前朝皇裔的名義,讨伐陳文昊和大周朝。
楚少銘欣喜若狂,喃喃抱着本公主說,原本早該如此,他不願靠取悅陳幼瑛茍延殘喘,更不願本公主以色侍人,搞那些挑撥離間的勾當。他是寧可和陳文昊決一死戰,哪怕不敵而死,至少問心無愧。
他卻不知道,本公主對于結果的重視程度,遠較過程高上許多。為了結果,寧可不擇手段。
是以在等他沉沉入睡之後,本公主悄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将一只精巧的竹筒射入天空。
頓時,漫天的煙花照亮了夜空,久久不散。
——臨出宮之時,陳文昊曾經千叮咛萬囑咐,若是有什麽不測,可射出這一筒煙花,他看到了自然知悉,自會率人來救。
一只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待到第二日,清晨的露水打濕鞋子的時候,這座農舍已經被陳文昊的黑甲軍團團包圍了起來。
我不知道崔伯言要楚少銘和本公主遠走高飛,究竟是出于一種什麽心态。可是我知道,單憑楚少銘一己之力,以及本公主苦心孤詣攢下的兩萬私兵,想對付陳文昊和龐大的陳家勢力,無疑是癡人說夢。就算再加上個獨孤傷,要他超水平發揮,在千軍萬馬之中取了陳文昊的性命,陳家班底自然還會将陳文昊的庶弟推上皇位。要想讓陳家班底分崩離析,陳文昊這把刀仍舊是必不可少。
楚少銘睡眼惺忪的從被窩中爬起來,呼吸中似乎還有迷藥的氣息。聽到外面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他便要拿起手中的長槍,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去,我一把抱住了他,心中愧疚得無以複加。
想方設法将他納入裙下的人是我,視他為夥伴邀他共謀大業的人也是我,和他熱情相擁共訴離別之情的人還是我,然而,我會在他的茶水之中灑下迷藥,要他沉沉入夢,我會在他睡夢正酣之時,偷偷給陳文昊通風報信,我會在藥力尚存的時候搖醒他,逼他出門去戰鬥,盡管在我的苦心操縱之下,這場戰鬥注定以他的慘敗而告終。
我……我不是誠心賣隊友,只是……只是一個被棄之後無人問津的下堂婦自然沒多少魅力可言。為了在重歸皇宮之時自擡身價,必須營造出一種好女百家求的假相來。原本我是不願因此勞動楚少銘的,可是偏偏在身邊的人是他。
此後發生的事情本公主分明歷歷在目,卻寧可忘卻了才好。楚少銘借着農舍前的草垛掩護,箭不虛發,将黑甲軍們齊齊鎮住。他最後帶着本公主縱馬持槍闖出軍陣,竟勇不可擋,若非陳文昊關鍵時候射出一箭,正中他肩頭,只怕他真能成功完成使命了。
“放下她,饒你不死。“陳文昊冷冷說道。
“哥!哥!箭下留人啊!”陳幼瑛不知道何時縱馬而來,跪在陳文昊馬前痛哭流涕。
這場風波以本公主被陳文昊風光接回皇宮宣告結束,然而楚少銘面如死灰一般的臉色卻令我隐隐感到不安。
“罷了,等到風波平息了,暗中安撫他也便是了。”我當時如此想着。
可是陳文昊卻不給我這樣的機會。縱然有陳幼瑛的舍身相護,楚少銘僅僅以禦前失議的罪名遭到杖責,但杖責的第二日,一道聖旨便傳到鎮北将軍府,命他外出練兵,聖旨上無有歸期。陳幼瑛含淚相從,街頭巷尾多有稱贊長公主情深意重者。
本公主再一次被引到謝太後的座前時,陳文昊明顯理直氣壯了很多:“董不孤已然查明,鄭妃幼子之死和她毫不相關。朕對此女實難割舍,還望母後成全,不要因這等小事傷了母子之間的情意。”
謝太後唇邊盡是冷笑:“她曾勾引前國師的愛徒,閨德敗壞……”
“母後!”陳文昊微微提高了聲音,“這都是從前的事情了!她和張雲澈好過又如何?曾嫁給崔伯言又如何?眼下她可是朕的女人!”
“是嗎?”謝太後不慌不忙的笑了,“哀家知道你從小就崇拜你哥哥,但凡他有的,你一定也要想辦法弄來。卻想不到,你竟然連你嫂子也不放過。”
她終于還是把這張殺手锏打了出來。比我預期的時間要早一些。
我漠然擡頭,望向陳文昊,只見他堅毅的眼睛裏滿是難以置信的迷茫。他天資聰穎,分明是在那一瞬間就懂了謝太後的意思,卻一副寧可沒聽懂的樣子。
“母後,你在說些什麽,朕不明白。”陳文昊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他的語氣極重,然而謝太後素來性格剛硬,豈是容易吓住的,當下微微一笑道:“昊兒,這段往事,想來你不應陌生才是。畢竟,那日若不是你偷偷告訴哀家,你哥哥和那個漂亮的小公主躲在花園裏打架,哀家又怎會想得到,堂堂金枝玉葉,竟然沒臉沒皮到這種程度!”
她……還是說了出來,她卻不知道,陳文昊于這段往事,是真的不記得了。
當年陳睿晟是本公主的侍衛。他是妻妾鬥争中失利的姨娘生的孩子,盡管幼年時期就以謝太後嫡子名義,養在謝太後膝下,然而處事之時,自然而然多了幾分沉穩謹慎,小心翼翼。
當時為了和陳睿晟有更多的相處機會,本公主仗着昭靈皇帝寵愛,将陳睿晟變成自己的貼身侍衛,足足刷了三年的好感度。
直至我确認這份好感已經飙升至突破天際,陳睿晟眼中除了我更沒有別的女子之時,他猶自遲疑着不肯開口表白,任由我各種調.戲試探逼迫。
直至那日借酒蓋臉,彼此确認了心意,他才敢偷偷帶着我去見他的生身母親。只是仍然不敢随意推辭謝太後的所有安排,連提都不敢提一句。
☆、往事
陳文昊這次長了點心,沒有在他大小嫔妃都在的場合帶本公主進來,在場的唯有王婉瑜一人,低眉順目,就好像所有人說的所有話她都沒有聽見似的。
然而這卻對陳文昊的臉面于事無補。
陳文昊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顯然,随着謝太後的提醒,他依稀也想起了不慎被遺忘的往事。
“哀家原本也沒虧待你大哥,給他定下了謝家的姑娘。雖然只是個庶女,卻是難得的溫柔賢淑。誰知你大哥一向對哀家孝順恭謹,唯獨這件事情,卻死活不依。欲問原因時,卻死活不肯說。”謝太後慢慢說道,一邊說一邊撫摸自己手腕上的碧玉镯,“若非昊兒你提醒哀家前去捉奸,哀家還不知道,他竟喜歡上了這個女人!”
時過境遷,世易時移,本公主原本的複仇計劃,自然不是現在的模樣,早被塗抹得面目全非了。
陳睿晟确實是可以托付的良人,論容貌、才華、氣度、心性……處處不比陳文昊遜色,甚至還隐隐要高出一截。和他相處久了,哪怕先前存着欺騙利用的心思,也多多少少有些真心。當日裏,本公主确實是存了要嫁入陳家的念頭,先暗地裏做掉謝太後的親生兒子陳文昊,再和陳睿晟攜手,将昭靈皇帝趕下臺去,再驅天師道,再逐世家。
可是最終讓本公主絕了這份心思的,是陳睿晟和陳文昊的兄友弟恭。
陳文昊是真心崇拜他這個大哥,處處敬重猶如天神。陳睿晟也是真心疼愛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練武習字,皆手把手的教授,比教本宮武功的時候,還要盡心盡力。
那日偷偷爬牆到大将軍府上玩耍之時,本公主不過想哄騙陳文昊喝下一杯茶,那茶裏不過是喝十年八年才會顯出中毒症狀的慢藥,離毒發身亡尚差了十萬八千裏,陳睿晟卻臉色鐵青,劈手給奪了下來。他當時竟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本公主,全然不顧三年的感情,直接下了逐客令。事後更是幹脆利索,直接通過姑母陳皇後,辭去了宮中侍衛之職,竟是打定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念頭。
我淚流滿面的懇求他,他毫不動搖。無奈之下,只得和膽大包天潛入皇宮采花的獨孤傷打了第一個賭:我和獨孤傷約定,由着他将我擄走,若是陳睿晟肯在第一時間過來救我,就由他暗地裏用迷藥,助我成就好事,将生米做成熟飯;若是陳睿晟不肯來救我,本公主就任由獨孤傷處置,為奴為婢,随他開心。
本公主和獨孤傷的賭局從來都沒有輸過。獨孤傷的迷藥也甚是高超。直到陳睿晟死時,他還認定那次是他情不自禁,身不由心。卻不知道就是那次的争執,本公主的心已被他傷透,打定了暗中弄死他的主意。
“你……你和我哥,已論及婚嫁?”陳文昊鐵青着臉走到我面前,如是問道,連皇帝的尊稱都忘了用。精神暗示的弊端就是,只能混淆事實,卻不能真的讓人完全遺忘從前。眼下聽謝太後如是說,從前的真相眼看已經遮掩不住,他便希冀着一切尚有轉圜餘地。他在這些方面如此幼稚,簡直是笑死人了!
“我……我似乎不記得從前了……”本公主還想将貓戲弄耗子的游戲玩得更久一點,想不到卻觸怒了陳文昊。
“說真話。”他冷冷道,“崔伯言告訴我,你們遇到了天師道,從前的事情你已經想起來了。”
又是崔伯言。看,他簡直是處處跟本公主的計劃過不去。若非陳文昊這個拖油瓶,本公主想複仇哪裏需要受那麽多苦,早和陳睿晟珠聯璧合,所向披靡了。想好好戲弄陳文昊一番報複他一番又有什麽不對了!
“昊兒,這種話哪裏是她親口好意思說出來的。前些年人們常說咱們家長華和幼瑛沒規矩,那是咱家維護着她蕭家的面子,許多事情沒說出來而已。當年她被江湖上知名的采花大盜擄走,你大哥救她時候連殺了二十幾人,回來時已是三天之後,口口聲聲說是她第一個男人,是以不顧家族立場,執意要娶她。只是你大哥當年迷她迷得厲害,只怕是為了她聲譽,刻意遮掩。至于當日有沒有被采花賊染指,除了你大哥,又有誰知道?這樣的女人,簡直是人盡可夫,你怎能要?”謝太後道。
聽了謝太後的話,本公主尚且面容平靜,陳文昊卻已經氣的渾身發抖,他又向前一步,逼問道:“我不管你從前如何。你只說清楚,你和我大哥,到底有沒有過?”
謝太後抿嘴格格笑了起來,其實平心而論四十多歲,正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年紀,如今便要守活寡真是太過難為她了:“昊兒,你何必再問?莫非你不記得當年了?當年天師道的國師正在咱們家中籌謀改朝換代的大事,你大哥卻偏偏愛上了蕭家的女兒,執意要娶她。你當初親手拉着為娘去捉的奸,如今卻問這些,何必自欺欺人呢?這麽多年來,你一直責怪為娘對你大哥逼迫太甚,以至于他遠走漠北,戰死沙場。卻不知道,罪魁禍首便是她蕭夕月。一來,她是你大哥認定的妻子,是你的嫂子,以弟欺嫂,大大不該。二來,她害死了你哥哥,你看她貌美,玩玩也就算了,若要納之為妃,便是對不起你哥哥……”
陳睿晟雖然胸懷大志,卻是端方君子。既已和本公主生米做成熟飯,便坦誠向我說陳家和蕭家已勢成水火,恐有改朝換代之事,言說願兩不相幫,攜我歸隐江湖。
可本公主既然答應了楊皇後要為她複仇,此事怎能置身事外?于是便故意設計被謝太後捉住,将矛盾徹底挑明。陳睿晟兩難之下,應允謝太後不再襲爵,待漠北得了軍功回來,便和本公主成親。可惜無論是謝太後,還是本公主,還是當時的昭靈皇帝,都不願輕易放過他。在漠北,陳睿晟連續遭到幾次暗殺,有謝太後派去的殺手,有本公主派去的刺客,還有僞裝成盜匪的大內高手。而究竟是哪一路人馬建功,無從得知,是以昭靈皇帝臨死前曾嘲諷本公主謀殺親夫,本公主之後夜夜噩夢,倒有半數是源于此處。
從那之後,我又見過陳文昊幾次。他當時年紀尚幼,隐隐約約間發現對本公主的容顏仰慕得厲害,于是我便順水推舟,改變了計劃,特地用精神暗示消除了他有關我和陳睿晟的記憶,中途雖被張雲澈攔截,終于殊途同歸。
“我……我同你大哥情投意合,我們……實是情不自禁……”我擡頭,望着陳文昊,清清楚楚的說道。
陳文昊大叫一聲,仰頭便倒,仿佛氣憤之下,痰迷了心竅。謝太後心痛愛子,慌忙去看,我便趁着混亂,緩緩起身離開。王婉瑜百忙之中似乎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什麽。
其實本公主這次出宮,雖然終于和崔伯言成功和離,擺脫了這一重枷鎖和不穩定因素,但是也不是沒有損失的。楚少銘那孩子大抵是被本公主傷了心,第一次竟然敢于不回本公主的書信,還不知日後要怎麽描補,方能哄的他緩和過來。而本公主出宮前的兩名婢女靈樞素問,由于醫術出衆,竟被謝太後索要了去,留為自用,簡直是豈有此理!
“靈樞姑娘執意不肯,太後娘娘感念她對舊主之忠心,未曾相強,皇上便安排她去太醫院做事。素問姑娘服侍得太後娘娘甚是妥當,鳳顏大悅之下,晉為六品女官,專職為太後娘娘侍奉湯藥。”李培元躬身向我答道。
本公主聽了只覺得腦子有些發懵,心中甚是不喜。靈樞這孩子一向喜歡太醫院這等地方,我是知道的。可是素問……素問她,明明知道本宮深恨謝太後入骨,居然跑過去為仇人侍奉湯藥,居然還甚是妥當,這簡直……簡直了!
猶記得數月之前,靈樞叫破素問似乎暗戀本宮,可是……可是哪裏有這種暗戀的方法?就連最渣的張雲澈當年,為了讨好本公主,也很是做了幾件令人開心的事情,素問……素問她卻開開心心侍奉本公主的仇人去了!本公主和她坦誠相待了那麽多年,從來沒想着要哄騙她們,卻遭如此背叛,想來實在是令人傷心。
“罷了,不說這些了。怎地未見到你徒弟李福成?”我忙轉移話題道。
李培元輕輕嘆了一口氣:“唉,一言難盡。如今他是禦前第一紅人,哪裏還敢要他做我的徒弟。他……”
想來此間必有隐情,可是本公主如今卻是耗費了太多的心神,卻沒有精神聽下去了。于是勉強勸慰了幾句,轉身離去,不過走了幾步,就被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撞了一撞。
在那小女孩的身後,鄭蓉錦一臉怒容的追了過來:“小賤.人!你害死了你弟弟,還敢逃?”
離宮數月,鄭蓉錦已然出了月子,想來有鄭家的庇護,她日子過的不錯,是以恢複得很好,如今除了身材稍稍臃腫以外,完全看不出是剛剛生育了孩子的婦人。
而她追着不放的那個小女孩,卻是滿臉淚痕,一臉怯生生的模樣,令人忍不住起了憐惜的心思。
回想起前世裏因為弟弟被父母不分青紅皂白的責怪,哪怕知道這是鄭蓉錦和陳文昊的女兒,我仍舊起了回護的念頭,走上前去,攔住鄭蓉錦,似笑非笑的問道:“喲,貴妃娘娘走得好快啊!這般怒氣沖沖是要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在外地,不方便回評論,過幾天統一回。
☆、陳睿晟番外
陳睿晟第一次聽說蕭夕月的名字,是在他七歲那年,姑姑陳素娥陳皇後回陳家省親時。
他站在書房外,親眼看見被世人稱頌溫柔和順的姑姑陳皇後拍着桌子大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