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那你太小看崔家了。你知道不知道,當日你執意要嫁給他,師兄那般沉靜的人,整個臉都灰了。我們都勸他說崔家必然聽到了風聲,這樁親事做不成,後來鬧到那份上,你的事情,幾大世家誰不知道?他那時肯和你好,便是不再過問前事,如今卻還有什麽好說的?出爾反爾,無非是看到皇上貪戀美色,賣妻求榮而已!”
“賣妻求榮?這又如何說起?”我頗為不解。雖然一心想和張雲清搞好關系,好再度離間天師道和皇室的交情,然而對于崔伯言我始終有幾分愧疚,不欲在其他人面前捏造他的太多壞話。
張雲清冷笑一聲道:“莫非你還不知道?前幾日他進的獻妻書,已經送到禦前了。幾位丞相大人皆已看過,獻妻書的內容也早已流傳出去。世人多有罵他不知廉恥,以女人邀寵媚上,為進身之階的。崔家倒是借着這個機會重新将他收歸門牆,真是無趣的很。看來崔家老太公也是糊塗了。”
我心中暗驚,正想細問時,張雲清已經将手指從我手腕上撤出,憐憫的望着我道:“你這等亂的脈相,我平生還是頭一回見到。若是旁人,不待亂到這個地步,早就一命嗚呼了。我竟不知你是憑了什麽,撐了這許多時候。”
他看我的目光猶如看着一個死人。他想了想,從身上解下披風,為我披上,叮囑道:“那人參肉桂諸物,莫要再吃。你脾胃虛弱,虛不受補,反遭其害。這幾日……這幾日想吃什麽,不妨命人知會我一聲,莫要苦了自己。”竟是一副要我安排後事的節奏。
☆、離間(二)
真是個庸醫。
他這種說辭,早在十年前張雲澈遇見我的時候,便已經是耳熟能詳了。可是,十年過去了,太子死了,陳素娥死了,陳長華死了,昭靈皇帝也死了,本公主還不是依舊活的好好的?
沒錯,本公主的身體就像一間破屋子,屋頂漏雨,窗戶漏風,連地面都是潮噠噠的,但是只要住在屋子裏的人不願意離去,居住的意願足夠強,就可以繼續住下去,經歷病痛折磨而屹立不倒。正所謂意志和信念的力量,這麽高深的事情,想來剛剛弱冠之年的張雲清是不會懂的。
他不懂倒正好。本公主和他搭讪,原本就不是為了和他讨論這個的。對付這種涉世未深的年輕人,本公主素來很喲信心。哪怕他自幼接受天師道的教導,清心寡欲,又和前任天師之女張明豔新婚燕爾,這一切對本公主而言全然不是障礙。
不過短短的幾天時間,他的目光便似粘在我身上似的,再也收不回了,雖然守禮自持,那神态卻頗有幾分“恨不相逢未娶時”的光景。
“皇上到底得了什麽病?怎的你這個天師細心調養了許多天,也不見好?”這日,明目張膽的來到他居處,吃了一碗燕窩粥之後,我忍不住問道。天師道中人自幼修持習武,頗有幾分寒暑不侵的意思,然而張雲清是皇宮裏的貴賓,飲食起居自然是最上乘的東西,屋子裏燃着上好的百合香,燒着銀霜炭的火盆亦是精致考究,整個屋子裏暖烘烘的,卻是一絲煙氣也無。
張雲清面上微微一紅,答非所問的說道:“家師飛升之時,曾交給我三個錦囊。頭一個錦囊裏便是說,若有如今的事情發生,便請皇上服用專門煉制好的藥丸。”
飛升?只怕是重入輪回了吧?本公主暗自腹诽,對于這所謂的道家丹藥,卻頗為好奇,追問道:“想來那藥丸定然是你師父親手煉制的仙丹了?”
張雲清神色卻頗為尴尬:“我……我真的未曾料到,他服下藥丸之後,竟會如此……”
“怎麽了?難道皇上竟有不妥嗎?”我本是随口閑聊,見他這副反應,自然起了疑心。
張雲清支吾着想搪塞過去,然而本公主在男人面前,從來都沒有問不清楚的事情,不過三言兩語便逼得他吐露真情。
張雲清嘆了一口氣,吞吞吐吐道:“我知道這世上至少有四個男人愛過你:我師兄、崔伯言、楚少銘和皇上。四個人之中,你究竟最喜歡哪一個?”
我含羞帶怯的回答:“如今我最中意哪個,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一邊說,一邊含情脈脈的望了他一眼。
張雲清大窘,聲音顫抖着說:“我知道你不過是在尋我開心。你一貫喜歡捉弄人。我卻跟你說正經話,楚少銘已是有婦之夫,崔伯言又那般卑鄙無恥。你……你不若同我回天師道,我下天師令,替你尋到師兄,從此你們長相厮守,豈不美哉?”
我聽他這話的意思,禁不住問道:“若我留在皇宮之中,做皇上的妃子,日日錦衣玉食,又有何不妥?”
張雲清沉默半晌,禁不住我催問,終于慢慢說道:“一來我覺得,你最不可能喜歡的人便是皇上。二來……二來如今哪怕你貴為皇後,也不過是守活寡。你又沒有子嗣傍身……這……都是我不好……”
做陳文昊的妃子又怎麽會是守活寡呢?陳文昊經過本公主這許多日子的調.教,床.上的技術着實了得。雖說本公主得了這個勞什子厭男症,然而和張雲清相處了這許多天,承蒙他目光克制,氣味清淡的緣故,病勢倒像是減輕了不少。等到除掉了天師道,趁機和陳文昊重歸于好,只怕還能享受他幾年的服侍呢,怎會是守活寡?
然而張雲清的模樣竟是心虛之至,一副頗為對不起我的樣子,我心中便覺得哪裏不對。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禁不住驚叫出聲:“你……你……他……他該不會是……”
張雲清見我已經會意過來,目光沉痛的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那夜我見他口噴鮮血,前因後果和錦囊中所書一般無二,便依照恩師叮囑,做主給他服下那丹藥。第二日清早皇上便神采奕奕,我只道他不日便将痊愈,還想着須尋個借口,在宮中多停留幾日照顧你。卻不想……卻不想當夜,他便急召我入寝殿。他一向身強體壯,如今正當血氣方剛之年,卻遭遇此禍事,真是……”
聽他形容倒有幾分似是ED的症狀。此症或在生理層面,或在心理層面,卻不知陳文昊是屬于哪種了。誰叫他那般重口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美的醜的皆不放過呢?該!活該他不舉!
我心中頗為稱意解氣,面上卻符合身份的做出擔憂的神情:“可曾開過什麽方劑?聽說鹿血頗有助益……”
張雲清有些吃驚的看了我一眼,我一派嬌羞的低下頭去。張雲清嘆了口氣道:“能試過的藥方都試過了。各種大補之藥不知吃了多少。皇上這幾日直流鼻血,脈相亦是精滿自缢之兆,卻不知道為何……”
我腦補着陳文昊鼻血長流、卻有心無力的模樣,不覺分外開心。然而在張雲清面前,該做的架勢還是要做的,向他嗔道:“定然是你沒将你師父的意思領悟好。——不知那兩個錦囊都寫了什麽?”
張雲清目光堅定的搖頭道:“這是天師道的機密,怎可與外人看?”
我撒嬌似的搖着他手道:“你方才還說要帶我回天師道。我怎能算是外人?”
張雲清愣了一愣,卻仍然搖頭:“不成!我在恩師座下發過誓的!”語氣格外堅定。
我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疑心病又犯了,試探着問道:“難道說……難道說這錦囊竟與我有關?”
我本是極天馬行空、毫無根據的試探,然而張雲清面上那些微不可查的神情卻分明昭顯着一個可能性:我猜對了。可是天師道這等明顯是裝神弄鬼的宗教,又怎會做出未蔔先知、提防本公主至此的事情?便是本公主毀了張雲澈,也絕不至于如此!
“你給我看看!”想到這裏,我格外強硬起來。
當然,本公主此時也絕非盡是強硬。話音剛落,我便慢慢的逼近張雲清,在他睜大眼睛的凝視下,踮起腳尖在他唇邊印下一個吻。頓時,淡淡的男子氣息突然間變得濃烈,我胃裏好一陣翻江倒海。
張雲清的臉刷的紅了,他迅速後撤,将我推開,卻不知道正解救飽受厭男症煎熬的我于水火。
“你這是做什麽?”張雲清的氣息有幾分不穩。
我一臉無辜的望着他。“你還想裝傻嗎?這不是很明白的事情?我中意你,而且我相信你心中也有幾分中意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做出點什麽來,豈不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張雲清似傻了一般呆滞了很久,才喃喃說道:“這不可能!你在騙人!……”他在瞬間明白過來,低低吼道:“你……你便是這般引誘我,我也不可能告訴你錦囊裏的秘密!”
“是嗎?”我輕輕說道,一邊說,一邊解開身上的衣服,露出瑩白的肌膚,“你錯了,我要的,僅僅是你這個人……”
說起來這還是本公主第一次用這麽簡單粗暴low極了的招數,實在是……實在是時間不夠了。算起來,淺薇大概已經成功的把人引過來了吧。
本公主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先天便是極美,後天又注重各種保養。當年以陳睿晟之板正,也曾嘆息過心甘情願醉死在本公主的溫柔鄉中,更何況是張雲清?
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似着魔了一般,一步步的走近我。他的目光夾雜着痛苦和迷戀。
随着他的走近和情.欲的持續失控,那股令人厭惡的男子氣息越來越濃。
三步。兩步。一步。
就在他堪堪要抱起我的時候,有人從門外闖了進來。
“賤.人!”來人竟然不是楊思嫣,而是謝太後。這一點超越了本宮事先的安排。看來,這回免不了要吃一些苦頭了。
我們在聽到聲音的同時倉皇失措的跳開,卻來不及掩飾更多。謝太後一眼便望見了我散亂的衣襟,立即尖聲咒罵起來:“賤.人!你怎麽不去死!”那副腔調依稀讓我想起了從前的紀嬷嬷。還是說,所有生了兒子的女人都自動帶入婆婆立場,遺忘了從前做媳婦兒的時候,自己如何被丈夫打罵,被婆婆挑剔的血淚史?
可是如今身份地位和當初迥異。對待謝太後,本公主卻不能像當初對待紀嬷嬷一般,肆意打殺,簡單粗暴。謝太後卻更加兇神惡煞,肆無忌憚。明明是她先看不上她兒子和本公主在一起的,如今卻各種跳腳,就仿佛被戴了綠帽子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眼見謝太後伸手來抓本公主的頭發,我只好尖叫着避開,順勢躲在張雲清身後:“張郎,救我!”
張雲清下意識的伸開雙手擋住謝太後。謝太後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子,說道:“國師大人請你暫且讓一讓。這是哀家的家務事,和你不相幹。”
“誰說和他不相幹了?”突然之間,陳文昊的聲音傳來,他面色鐵青,狠狠瞪着張雲清,就仿佛随時都要把他吃了一般,“天師道算什麽東西?他敢勾引朕的女人,難道朕就不敢殺了他嗎?”
張雲清當下臉色變了。陳家一向對天師道畢恭畢敬,他大概是第一次聽到陳文昊親口說出這樣的話。
“不得無禮!”謝太後喊道,想制止陳文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陳文昊大抵這幾日吃多了各種壯陽補品,憋了一肚子的火,發洩不得,便如餓虎一般撲過去,沖着張雲清拳打腳踢,可憐一向高高在上的國師大人,瞬間便成了鼻青臉腫的可憐人。
☆、離間(三)
天師道中興數十年來,勢力非同小可,世人大多有敬畏之心。
因此雖然是張雲清這般被人捉個正着,那些宮女太監們對他仍然頗為敬畏。在謝太後的命令下,陳文昊很快被人拉住。
張雲清這才來得及為自己分辯:“我什麽都沒做!是她在勾引我!”
陳文昊面色更加惱怒,想來因為ED之事,他本是有心病的,對于張雲清早就懷恨在心,此時新仇舊恨全部發了出來。虧得謝太後平日亦是強勢無比,在宮中頗有勢力,才緩住了局勢。母子二人妥協的結果,是逐張雲清出宮,其餘罪責,卻全要由本公主承擔。
陳文昊這次想是動了真怒,竟然由着謝太後将我送入掖庭宮。發狠說再不相見。
可是男人的話若是能靠得住,母豬怕是也會上樹了。淺薇、半夏二人見狀,對未來擔憂不已,半夏甚至出主意說要千裏傳書給楚少銘,要他早早舉事,好救本公主于水火,我忙及時制止了她。俗話說,有鋼要用在刀刃上,現在自然不是舉事的好時機。
掖庭宮中潮濕陰冷,李福成出人意料的跑來看我,道:“娘娘若是低頭認錯,服個軟,只怕皇上仍肯顧念舊情……”
我冷笑着看他:“你說這話只怕是心口不一吧,上次居然沒被打死,也算命硬了。如今假惺惺的卻又給誰看?”
李福成眼睛含淚道:“你……你這般說,羞辱我尚是小事,卻不該辜負皇上對你的一片心意!”
本公主聽得都快要作嘔了。陳文昊算什麽東西,這些男男女女跟不要命似的瘋搶?這等濫情之人,他懂得什麽叫辜負?看樣子這小太監對他卻有幾分真心,簡直是可惜了。
又過了幾天,外間傳過來的消息始終膠着。陳文昊的不舉之症始終未能痊愈,皇家和天師道的關系不尴不尬,雙方既無破冰之舉,亦無更深的沖突。
倒是獨孤傷偷偷來探我時說,前些時候崔伯言上的獻妻書,京城中原本多有罵他卑鄙無恥、賣妻求榮的,如今卻統統改了風向。
“小崔相公這些日子成為各大世家的座上賓,京城之中貴婦多有贊譽他情深意重,仁至義盡,明知道前妻想攀高枝,卻不惜自污其名,給予方便。”獨孤傷道。
好家夥,一黑就黑了兩個。陳文昊也倒罷了,是他活該,若是楚少銘信了這謠傳,以他的脾氣秉性,還不知要吵到什麽光景。
“本宮知道了。”我頗有些煩躁的說道,想把這一節快些揭過去。
獨孤傷卻不肯放過我:“盧家、鄭家有意将女兒嫁給小崔相公。世家聯姻,強強聯合,這與公主先前計劃不合。”
他這是什麽意思?為了甩掉崔伯言,本公主費了好大力氣。難道到了此時,還指望我犧牲色相,重新将他納入裙下嗎?此人外表看似溫和,實則頗有心機,又不如楚少銘那般好哄,還是離得遠遠的方好。
獨孤傷走後的當天夜裏,我便病倒了。淺薇何其精明能幹的人,自然曉得該如何将消息送出去。
王婉瑜親自帶了太醫來見我,給開了些聊勝于無的溫補之藥,盡顯皇後氣度。她甚至親自端着藥碗喂我吃藥,邊喂邊說:“你這樣子叫人十分痛心。”
我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這樣子,也叫我十分痛心。”
王婉瑜神色不變,微微笑道:“你還是這般嘴上不肯饒人。”
“你錯了。”我望着她說,“我若是嘴上不饒人,只怕你的韓公子早就不在人世了,你皇後娘娘的風流韻事也便天下皆知了。”
王婉瑜面色蒼白,勉強笑道:“你在說什麽?”
“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麽。”我緊緊盯住她的眼睛,“我的身子向來便是如此,不會太好,也不至于太糟。今日傳訊病倒,不過是想借着這個機會,把消息送出去。”
“虧得你一時善心,親自前來,否則……”我唇邊露出一絲笑意。
王婉瑜手中的藥碗抖了兩下子,她的身子亦是搖搖欲墜。
“你不要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本宮貴為公主多年,手下有一個兩個死士并不足為怪。”我笑着向她言道,“原本,我還頗為好奇,王婉瑜看起來極為聰明的一個女人,怎的就能對丈夫如此縱容,一邊為他含辛茹苦生兒育女,一邊還要大着肚子服侍他的衣食起居,甚至照顧他的侍妾,毫無怨言。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聰明人便是再品行高潔,也做不到欣然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心愛之人,除非,你的心愛之人,根本和陳文昊毫無關系。”
藥碗終于跌落在地,烏黑色的藥汁四濺。
“你雖然是琅琊王氏的嫡系,然而父母早亡,在族裏頗受人欺.辱。此時這位韓公子和你偶遇,路見不平,頗多照拂,你心存感激,暗中設法回饋。兩人皆是人中龍鳳,來往之間,情誼漸深。”我仔細觀察她的目光神情,如是說道。這其中的許多辛密,有的是來自獨孤傷的禀報,有的卻是本公主的合理大膽推理,然而看王婉瑜的神情,我便知道,這份推理頗為可靠。
“你雖然從小指腹為婚,被許配給了陳家二子陳文昊,可是堂堂琅琊王氏,卻根本沒将暴發戶一般的外戚陳氏看在眼裏。便是天師道有陳氏将興的預言,世家仍然對他不以為意。而你,則對韓公子頗難割舍,卻沒料到,這位韓公子,便是琅琊一帶有名的山賊,昔年曾求學于海內大儒,因出身微寒,出仕不成,落草為寇。”
“我猜,前些年琅琊王氏遭山賊血洗,應與此事有關。你和弟弟被山賊擄至山上,原本可半推半就,和意中人快快樂樂的過日子,想不到崔伯言從中作梗,威逼利誘,逼你來到京城,嫁于陳文昊,受這些苦楚。想來你心中有愧,故而整日壓抑自己,戰戰兢兢,全然無名門貴婦內禦夫君、外收面首的風範,這些年來處處勞心勞力,過的頗不快活。說起來都是崔伯言的不是了。”我道。我唇邊的笑容想來極其諷刺而殘忍,我定定的看到王婉瑜的眼角有晶瑩的淚水流出。
“不,不關崔大人的事。”王婉瑜說道。我這才想起,崔伯言因為獻妻書做的好,已經被陳文昊授了官職,重新出仕了。
“是我辜負了韓郎。是我自己的決定。”王婉瑜頗有些崩潰的和盤托出,“我一心只願和他長相厮守,便是一輩子布衣草民亦無怨言,可是我弟弟……我弟弟他……他是琅琊王氏子孫,卻不該如此埋沒于荒野之間。是以崔大人尋到我時,我便毫不遲疑,決心跟他一起來京城。”
又是一個為了弟弟放棄自己幸福的傻女人呢。
“如今這個皇後,你當的可安心?“我笑着問她。
王婉瑜沒有說話,只是雙手捂住臉,淚水不住順着指縫流了下來。
其實,我是知道她心中的答案的。她原本并非渾渾噩噩、被人欺壓損害而不自知的行屍走肉。任何一個有靈魂、有思想的女人,都不會容忍自己為之付出肉體與精神雙重慰藉的夫君心中另有所愛,自己卻又當生育機器又當保姆,連一點出格的情分都無。便縱是她心中不愛陳文昊,受到的傷害少了一份,然而長期壓抑自己的生活,仍是一般人無法忍受的。說起來歷史上的賢後多比皇帝丈夫早死,不知道是不是心力憔悴、油盡燈枯的緣故。
“你想幹什麽?”她慢慢拭去了眼淚,突然間就鎮靜了下來,被本公主揭穿真面目的她沒有再用那套賢惠得近似腦殘的皇後大婦論調對付我,她眼睛裏亦露出勇敢的光。
這才是本公主欣賞的對手呢。對着先前那個聖母得有些過頭、不惜損己利人的白蓮花,本公主無論如何也有幾分下不去手。
“沒什麽。”我說,“我想當皇後。”
“為了我弟弟和虎頭,本宮是不會退讓的。”王婉瑜頗為直白的說道。
“你錯了,你不該為你弟弟和你兒子,他們的未來應該由他們自己奮鬥獲得,而非你犧牲自我的給予。”我好心好意的告誡她,“更何況,我只是知會你一聲而已,不由得你答應不答應。”
幾乎是在一天時間裏,有關皇後王婉瑜的小道消息便散布到皇宮的各個角落。據各處傳過來的消息,謝太後在一天之內向王婉瑜發了好幾次脾氣。
這還只是第一步而已。對敵人的寬仁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本來我還能徐徐圖之,并不急着用這種手段,只是如今既然局勢起了變化,少不得一切重新計劃過了。
然而我沒料到,就在我着手對着陳文昊後宮發力的時候,其他人也有了針對我的計劃,而且這個人居然是張雲清。
“倘使我想法子接了你出去,你是否願與我長相厮守,再不生事?”張雲清一臉鄭重其事的問道。
本公主心中簡直都要笑死了。想不到堂堂天師道的新晉國師居然自戀若此。平心而論,張雲清一張臉長得不差,然而比起崔伯言和楚少銘來說,便有少許不如了。連崔伯言本公主都可以幹脆利落的放棄,更別說是他了。
“可是……你是已經有妻室的……”我吞吞吐吐說道。
“你可為大。”張雲清飛快的說道,“有恩師遺命,明豔不會介意的。”
我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嘲笑加拒絕了。
然而張雲清并不死心。第二日,他便借着冬日祭祀的當口,提出要求陳文昊帶着我同行。
☆、各有圖謀
天師道被奉為國教,主司祭祀之事,自是天經地義。特別是在冬日大祭中,皇帝皇後兩人都要出面,儀式隆重非比尋常。
聽聞謝太後為了張雲清的提議,私下頗為不解,和陳文昊幾番争論,王婉瑜也連着幾日吃不下飯,但陳文昊淡淡的一句:“祭祀之事,向來由國師安排。何況,蕭氏只是去祭河神,祭天之時仍由皇後擔當。”便壓了下去。
祭河神當天,天空彤雲密布,寒風獵獵,天師道一幹人等皆穿玄色袍服,表情肅穆,站在黃河之濱,捧着各類酒肉果蔬等祭品,口中念念有詞。
張雲清和張明豔相攜而來,在經過我的時候,張明豔還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沖着她微笑,便如同先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突然之間一陣狂風大作,河畔飛沙走石,水勢亦變得湍急。
我猜想張雲清要我參與祭河神之事,定然沒安好心。本公主自後世而來,熟知正史野史,自然知道大概是這個關口,曾經發生了一件自然界的奇觀。
這一日是臘月二十七。史書記載說有彗星蔽日,河水溢堤,為大不祥。其實就是發生了一場日偏食,剛好被人望見了某顆彗星的影子在昏黃的太陽邊一閃而過。至于河水溢堤,則是事有湊巧,黃河上游某地積冰融化,河水洶湧異于往年,想來天師道為了震懾衆人,前幾日便在上游蓄水,如今暗搓搓遣人炸了堤壩,造成災禍之景。
記得野史上記載,天師道事後把這場災禍的根源歸于當時的寵妃崔卓清,給王婉瑜的皇後之位增加了一重保障。如今崔卓清既然未和陳文昊搭上,只怕天師道的矛頭便是對準本宮了。
但是我也不害怕。早在得知張雲清要求本公主出席祭河儀式、儀式的日子又定在臘月二十七的時候,我便猜出天師道要對本公主不利,于是連夜秘密求見了陳文昊,痛陳利害,要求陳文昊趁着祭祀大典的時候,以犯上作亂的名義,将天師道一網打盡。
“天師道一手遮天,世人多敬畏之。你身為一國之君,諸事卻要看他們的臉色,難道你果真心甘情願?”說來也奇怪,他ED之後,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氣味反倒淡了很多,是以本公主得以活蹦亂跳的站在他面前,痛陳利害。
陳文昊頗為疑惑的看着我:“這是你的真心話?”
我才不怕他懷疑。
于公,任何一個立志想有所建樹的君王都不會滿足于神權高于皇權的狀态,更不會在羽翼漸豐之後仍對從前的工作夥伴、如今的眼中釘肉中刺聽之任之;于私,天師道中的重要人物居然敢在皇帝之前睡了他最喜歡的女人,如今吃了新晉國師大人的靈丹妙藥,連皇帝自己也開始不.舉。只要陳文昊不是傻子,他遲早都會對天師道不利的。
自然,如今和天師道公然翻臉,并不是什麽最佳時機。可是陳文昊其實也別無選擇。
“你真的以為張雲清對那顆藥丸一無所知?”我仰起頭來,緊緊望着他,“他其實是故意的,他想害死你,好順理成章接收你的女人們,你真的不明白?”
想來此事亦是陳文昊心中難以言說的隐痛。他臉色一變:“你……你知道了?”便像任何一個突然失去能力的男人那樣,面對本公主,他露出了愧疚、羞惱的神情,而這都是他心中不自信的表現。
我相信,陳文昊此刻對張雲清和天師道的怒意,足以到了令他昏頭的地步。
“前幾日他偷偷去尋我,問我是否願意跟他走。他那時說的。可嘆偌大的一個皇宮,禁衛無數,在他面前,全如紙糊的一般。”我繼續煽風點火。
陳文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臉色極黑,卻沉默不語。
我知道,對付天師道自然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陳文昊軍功起家,手中的軍隊自是無數,可是若論能不畏神權将天師道一舉捉拿的,一時卻不好找。
“我……我手中有百餘人的私兵,個個都是身手不凡。天師道滿打滿算到場不過幾十人,他們足以應付。宮中禁衛,只消震懾外場即可。”我輕聲說道。
這是本公主和陳文昊的第一次合作。因為天師道的所謂三個錦囊讓我感到了莫名的危機。到現在為止,合作暫時愉快。
陳文昊站在遠遠的高臺之上,莊重,尊貴,正如每一個受盡民衆信賴的帝王那樣。
估摸着還有一刻鐘,長篇累牍的祭詞便會宣讀完畢,本公主的私兵便會入場,對這些天師道的人格殺勿論。
陳文昊不知道一刻鐘後出現的異象,所以他自以為憑借他的人望,尚可以彈壓民衆因為天師道的猝然被鎮壓帶來的影響。他不知道此事之後,本公主會遣人在大街小巷散播流言,說陳家忘恩負義,誅滅了天師道,故而上天示警,彗星襲日,河水漫堤。這對陳文昊的名望打擊無疑是致命的。而到了那時候,木已成舟,便縱是他,也反悔不得。
此後,自然還要借着陳文昊的手,打壓各大世家。這也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皇帝必然要做的事情。只是選擇的時機不同,便會導致不同的後果。陳文昊尚且年輕,年輕人大多氣盛,沉不住氣,有了本公主的從旁煽風點火,這種沉不住氣的情緒便可輕而易舉占據上風。
一個自身勢力尚且不足的皇帝,急吼吼和從前的盟友拆夥,先誅天師道,再打壓世家,等到從前的朋友全部變成敵人的時候,本公主才好給他最致命的一擊,從此塵埃落定,撥開日月見新天。
我知道陳文昊必然抵禦不了這種誘惑。人一旦坐上了那個位子,他便會無時無刻不想着如何将手中的權力最大化。原本他有崔卓清從旁勸谏,告誡他戒急用忍,而如今,站在他旁邊的人變成了本公主。
至于王婉瑜?一個口口聲聲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婦人不便幹政”的人,你指望她能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意見?最多只不過是揣摩皇帝心意,苦苦哀求,給皇帝一個臺階下,救下幾個皇帝本來就想饒恕的人的性命而已。自然,這樣的聖母在史書中頗為讨巧。若講什麽高屋建瓴、格局遠大的建議,她可就說不出了。
當本公主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事情的時候,時間自然是過的很快的。一刻鐘轉瞬即過。我清清楚楚的看見,本公主屬下的一百私兵盔甲鮮明,殺氣騰騰的沖了進來。
陳文昊就在這時大叫一聲:“天師道妖言惑衆,欺君罔上,蓄意謀反,來人啊,将這幫妖道全部捉起來,若有抗旨者,格殺勿論!”
可他不知道,本公主給私兵們下的命令是一律就地斬殺。私兵們只奉我命令行事,什麽天師道,什麽皇上,全然沒被他們放在眼裏。本公主看熱鬧不嫌事大,這樣陳文昊便是中途反悔,想收手也是來不及了。
“護駕!護駕!”就在這時,場外突然間又有旌旗招展,依稀是一個大大的“周”字,緊接着,周子夫和崔伯言齊齊騎着馬沖了進來。
這一變故卻在我意料之外。不過,無論他們做什麽,也改變不了天師道即将被誅滅的現實了。我手下的私兵個個武功高強,刀劍過處,血肉橫飛。
“妖女!我跟你拼了!”突然之間,張明豔披頭散發,沖了上來。她不知道從何處尋到一把劍,直直向我刺來。
可惜她忘記了,本公主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輕輕一折身,幾個起落,那柄劍便落入了我的手中,不過往前一送,張明豔的心口便被刺穿。
“師兄!”張明豔凄然叫道,而張雲清只曉得臉色慘白,傻愣愣的站着。
又是一陣狂風吹過,天地更加昏暗,顯然,日偏食就要來臨了。河水更加洶湧的漲了起來,想是天師道已經遣人在上游挖開了堤壩。看,有了這個證據,說他們蓄意謀反。真是半點也不虧。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