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欸?先說的是腳麻這件事麽?

許梓然注視着裘郁柔的面孔,對方神色如常,言辭誠懇,就好像真的只是坐在這,然後腳麻了一樣。

許梓然看着看着,也笑了。

她在裏面的時候,其實已經看見了門口的影子,不過當時她以為是田佳琪,也覺得讓田佳琪知道沒什麽,便先送走了鄭明知,才來捉人。

眼下看見裘郁柔,她的心裏先是莫名緊了一下,或許是為了掩飾心中的忐忑,她先普通地笑了出來,然後蹲在裘郁柔下面的一階樓梯,說:“只是腳麻?”

裘郁柔點了點頭,手掌放在兩側,捏成了拳頭。

許梓然在稍低的位置仰頭看着她,睫毛撲閃之中,一雙漂亮的眼睛就好像兩顆熠熠生輝的寶石,裘郁柔覺得自己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對方的腦袋。

她為了控制住自己的這個沖動拼盡了全力,以至于腦子裏什麽其他的想法都沒有了。

但是她害怕許梓然看出來自己另有所圖,因此只好維持着面無表情,然而手指已經開始情不自禁地顫抖,于是只好捏成拳頭以掩飾。

裘郁柔穿了寬松的棉麻質地八分褲,坐下來的時候露出白生生的小腿肚,許梓然看着白皙肌膚之上青色的脈絡,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有一年事業剛起步的時候,許梓然經常千裏迢迢地進貨,因為個子不夠高,總是會因此被小看,因此也習慣了穿上很高的高跟鞋,也不知道是在争哪口氣,這樣一天穿着高跟鞋東奔西跑下來,兩條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膝蓋以下都恨不得截肢。

裘郁柔來看她的時候,就會順便幫她按腿。

最開始手法還有些生疏,沒過多久便熟練起來,說起穴道來頭頭是道。

“這是懸鐘穴,這是足三裏,疲勞的時候就按這兩個穴道,你看,懸鐘穴在腳踝網上四指寬——嗯你的手指的話就五指吧……”

許梓然累的話都說不出來,還是敬佩道:“心髒外科還學這個?”

裘郁柔擡眼看着她,眼波就像是淺窪裏的一灘水:“怎麽可能,我讓護理專業的人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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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為了我麽?”

“也不是,這不是個挺有趣的技能麽,我下個學期也想選這個選修課,就當提前學了……”

那個時候許梓然忙成狗也沒有想太多,現在想想,裘郁柔果真應該是為了自己特意學的。

就好像,說不定她還為了自己學了更多的東西。

一時恍惚之中,許梓然伸出手去,依着腳踝,比了五指,然後用拇指按了下去。

“有感覺麽?”她擡頭問。

裘郁柔猛地往後縮了一下,用力從許梓然的手上掙開,然後自己用手按住了腿。

她的反應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許梓然都覺得她要擡腿來踹自己一腳。

她吃驚地看着裘郁柔,道:“怎麽了,那麽疼麽?”

裘郁柔抱着腿,瞳孔一陣陣收緊:“有、有點。”

“我太用力了?”許梓然看着自己的手。

明明當初裘郁柔幫她按的時候,是很舒服的啊。

裘郁柔像是只受驚的兔子,縮着身子道:“是、是吧。”

許梓然便縮回了手,放在腿上,然後坐到了裘郁柔的身邊:“那我們休息一會兒,等你的腿好了,再走吧。”

裘郁柔無意識地用手摸着許梓然剛才觸碰的位置。

那兒正像被火灼燒一般的發燙。

但是她開始懷念那樣的感覺,并且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這樣沉不住氣。

然而,讓她自己再提出來一次,她又沒有這種勇氣了。

于是她抱着腿,把臉埋在了自己的腿上。

許梓然因為裘郁柔的舉動滿臉問號。

系統并沒有提醒她目标人物開心或者不開心,那麽說來,對方的心情應該很普通,既沒有特別開心,也沒有特別不開心。

她也毫無疑問地聽到了剛才的表白,那麽現在的她又在想些什麽呢?

許梓然想不到。

于是她想,她果然已經被踢出少女的大門太久,已經猜不透少女的心思了。

她糾結了半晌,終于還是說:“你聽到了啊?”

裘郁柔還是把臉埋在腿上,沉默了半天,最後維持着這樣一個姿勢點了點頭。

許梓然便說:“其實我也沒想到,有點尴尬。”

裘郁柔總算整理好了心情,她擡起頭來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這樣莫名其妙地趕回來的這種行為是很奇怪的,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編造了一個謊言:“嗯……其實我是回來拿東西的。”

這樣說完,她看着許梓然的神色,緊張地判斷着對方是否相信了。

許梓然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這樣啊,那你還沒拿吧,要不先去拿吧,我扶着你。”

裘郁柔發現許梓然好像是相信了,也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然後她想,松了口氣當然是因為自己被相信,但是又為什麽居然還會有失落呢?

其實剛才田佳琪的反應比她快一步的時候,裘郁柔已經非常失落,而許梓然看見她後神情的轉變,更令她不知所以然的心塞。

她猜到,或許許梓然以為自己能看到的是田佳琪的。

她們倆人之間是那麽了解,以至于田佳琪什麽樣的小動作許梓然都能發現。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坐在這裏幹擾了許梓然的話,許梓然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跑的更上面的田佳琪?

如果是田佳琪在許梓然面前說出這樣的話語,許梓然是不是絕對會猜到田佳琪說了謊呢?

在許梓然的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形象呢?

要是裘郁柔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許梓然或許又要茫然一下了。

因為後世印象的加成,在加上這些天的表現,裘郁柔在許梓然的心目中簡直是權威的代名詞,是絕對不會撒謊的。

如果這兒坐着的田佳琪,許梓然就絕對不會相信對方說的任何話。

嗯,就是這麽偏見。

然而被她深深信任着的裘郁柔,又情不自禁地撒了個小慌。

當對方伸手來扶她的時候,其實腳已經不麻的裘郁柔,仍然将自己靠在了許梓然的身上。

裘郁柔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安,卻又情不自禁地竊喜,然後又是不安……

雖然內心如此複雜,但是她照例面色坦然,甚至微微皺了眉頭,表現出确實身體不适的樣子。

田佳琪聽着兩人的對話,眯着眼睛撇了撇嘴。

她又不服氣了,如果是她對許梓然說這樣的話,許梓然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真過分啊,為什麽比起自己,會更相信突然冒出來的裘郁柔呢?

田佳琪撅着嘴,突然想到什麽,趁另外兩人回教室的時候,偷偷地走下來,然後快步跑下了樓。

無論如何,得先她們一步,把停在校門口的自行車騎走才行。

……

這天晚上回家之後,許梓然翻了翻因為被表白收到的獎勵,然後在商城裏看見了一個可以打開的神秘大禮包。

有神秘大禮包當然是好的,許梓然笑眯眯地把它給打開了。

結果打開之後,她的眼前憑空地掉下了一把鑰匙。

許梓然一臉茫然地拿起來,看見這鑰匙上跳出了一個懸浮框——

【特殊副本鑰匙,lv60時打開】

許梓然:“……”

她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等級——

【lv20】

那還真是遙遙無期。

雖然沒想過大禮包會給什麽好東西,但是居然只有這樣一個不知道什麽用處的東西,也實在令人失望,許梓然把鑰匙放在了自己現在那只【不大的背包裏】,然後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之中。

夜深人靜,蟬鳴鼓噪。

城鎮的不同角落裏,每個人都有着不同的心情。

田佳琪無視了母親的再三催促,在臺燈下咬着筆頭看着眼前的三封信想:許梓然從三月份開始就沒有給自己回信,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對方到底是忘記了還是不想寫了呢?田佳琪看着平鋪在桌面上的信紙,糾結地嘆出一口氣來。

她想到最近的事,先想到肩并肩坐在階梯上的裘郁柔和許梓然,心裏酸溜溜的,又想到晚上鄭明知的表白,有點悵然若失,然後想到前一天樊一嘉的巴掌,開始咬牙切齒。

城市的另一邊,樊一嘉打開房門,憤怒地往樓下喊:“媽,你是不是又進了我的房間!”

樊母急匆匆地上樓,說:“你東西亂扔,我當然要幫你整理一下。”

樊一嘉還是不爽:“那我上次的月考試卷去哪了?”

樊母一愣:“你不是嫌那些東西沒用向來不想用來占位置麽?”

樊一嘉抓狂道:“有沒有你這樣的媽媽啊,我錯題還沒有摘呢!你快幫我找出來!”

樊母沒有生氣,反而喜笑顏開:“哎呀嘉嘉,你居然願意做題了,這完全是你那兩個學妹的功勞,下次一定要請她們吃飯,要不媽媽在家裏燒一頓吧。”

樊一嘉翻了個白眼:“人家才不想見你這個中年婦女呢?”

樊母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擔憂道:“中年婦女了麽?我每周都去做美容的啊,難道細紋又出來了?嘉嘉,你幫媽媽看看,現在用的這種眼霜好不好的啊……”

樊一嘉翻了個白眼,摔上了門。

樊母摸着臉下樓,下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麽,喃喃自語道:“說起來,裘郁柔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眼熟的,是誰呢……”

……

漆黑的深夜之中,裘郁柔在再一次打開房門,看見母親還開着筆記本電腦在沙發上坐着的時候,終于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您有什麽話要說呢。”黑暗之中,她這樣問。

沈飛瑤被自己的女兒吓了一跳。

過去的幾個月裏,她試圖聽從了那位許同學的建議,想要跟女兒有更多的溝通,然而大約是開竅的有些晚,以至于也不知道從何下手,因此躊躇了幾個月,也沒有什麽進展。

她完全不認為今天有什麽不同,正想着明天又得出差去參加研讨會,不知道之後什麽時候回來,便聽見了黑夜之中女兒幽幽的聲音。

沈飛瑤以手撫胸,然後不動聲色地放了下來。

女兒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自己居然被吓了一跳,好像有點傷人。

不過沈飛瑤顯然是想多了,因為開了燈以後的裘郁柔便補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好像吓到你了。”

沈飛瑤強裝鎮定:“沒有啊,我只不過有點胸悶。”

裘郁柔便一臉漠然道:“可能是心肌炎的征兆,您小心點。”

沈飛瑤:“……”

沈飛瑤無視因為女兒的詛咒性發言而帶來的心塞,根據着自己最近所看到的育兒理論說:“說起來柔柔啊,聽說要期末考試了呢,千萬不要緊張啊。”

裘郁柔說:“沒緊張過。”

沈飛瑤:“……那、那最近同學之間相處的好麽?”

裘郁柔坐在了沈飛瑤對面的沙發上,端正地坐下來了。

她看着自己的母親,不知為何比面對許梓然的時候都更輕松些。

或許失望久了之後,反而不會有希望了。

萬籁俱寂之中,電腦散熱扇的聲音顯得相當的明顯,裘郁柔看着沈飛瑤放在鍵盤上的手,問:“您不忙吧?”

沈飛瑤便關上電腦,皺眉道:“不用一直用敬語說話。”

裘郁柔恍若未聞:“什麽話都可以對您說麽?”

沈飛瑤發現感受到了莫大的緊張,于是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實際上,這種感覺有點像當初她面對丈夫時的感覺。

但是那個時候對方已經是業內的大牛,而裘郁柔只是個高中生而已。

反應過來之後,她便有些些微的受傷。

不需要別人的提醒,這确實不是一個女兒對母親的态度。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許梓然提醒了她的話,她又需要多久才能意識到裘郁柔已經完全不和自己交心了呢?

……或許比她想象中所需要的時間更久,久到足以把自己的女兒完全推開吧。

沈飛瑤深吸了一口氣,莫名地猜測着這或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她從來沒有想過裘郁柔早慧到了這種程度,在普通的青少年還在為了虛榮心追求着盡可能的表現自己的時候,裘郁柔居然僅僅為了不想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就藏匿起了自己的鋒芒。

這件事她直到博士畢業,都還不一定能夠做到。

那個人的女兒的話,果然也比自己強啊……

可是,是不是也是因為當初的那件事呢?

于是她也正經了神色,說:“是的,你什麽都能說。”

裘郁柔終于開口道:“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沈飛瑤下意識皺起眉頭,但是很快又松開了,她當然不贊成裘郁柔早戀,但是想到了當初的那件事,又覺得裘郁柔能脫離那個時候的陰影喜歡上別人是一件好事。

她便故作輕松地問:“是誰呢?”

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在面孔上漸漸消失了。

因為裘郁柔說:“是一個您認識的人。”

和裘郁柔同年齡的,沈飛瑤認識的人,有誰呢?

沈飛瑤的腦海中出現了那個在夕陽的柔光下挑眉攤手的女孩子。

這是不可能的。沈飛瑤在腦海中下意識地反駁,但是當她看着裘郁柔的神色的時候,她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沒錯的。

如果不是這個對象确實能夠超乎她的意料,裘郁柔的神情是絕對不會那麽凝重的。

她嘴唇顫抖,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要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是因為劉頤真麽?

但她終于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她知道,現在絕對仍然不能夠提起劉頤真這個人。

她甚至也不應該表現出任何質疑的、懷疑的态度。

她甚至微笑起來,說:“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她看着裘郁柔的神色,發現裘郁柔果然褪下了凝重,開始變得輕松。

“謝謝您能這樣說。”裘郁道。

然後她站起來,沖着沈飛瑤禮貌地點頭,然後回了房間。

沈飛瑤閉上眼睛,頹然地靠在了沙發上。

數秒之後,她睜開眼睛,打開電腦,給自己某個學心理學的朋友發去了郵件……

裘郁柔回到房間,打開了電腦。

她打開qq看了看聯系人列表裏唯一的一個人,雙肘撐在桌面上,用手捧着臉笑了笑,然後開始發呆。

大約十分鐘之後,她打開浏覽器,進入了某個郵箱。

屏幕上很快展開了一片白底黑色,裘郁柔面無表情地從頭浏覽到尾,備份之後退出删去了一切記錄,關閉電腦。

她果然又在演戲。

真是不值得信賴的人。

裘郁柔趴在桌面上,想:這個世界上值得信賴的人,果然只有許梓然。

……

在越來越熾烈的陽光之中,日子終于步入七月。

地面開始發燙,在最熱的中午,仿佛能散發出騰騰的蒸汽,學生們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迎接着近在咫尺的期末考試——和暑假。

暑假和期末考試聯系在一起,就好像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聽到暑假臉上都能發光,聽到期末考試就頓時變成了蔫掉的白菜。

當然,要除掉對考試毫無畏懼且充滿信心的人。

在期末考試的前一天,夏倩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飛奔進“現輕研”教室,張開雙臂愉悅道:“明天就考試啦~~(≧▽≦)/~”

衆人:“……”

田佳琪用筆戳着試卷,一如往常地翻了個白眼道:“你神經病啊。”

夏倩大概因為太高興,難得地沒有跟田佳琪掐起來,而是指着裘郁柔說:“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輸了。”

裘郁柔翻了一頁推理小說,一臉冷漠。

于是興致勃勃的夏倩遭遇了冷場。

許梓然忍笑道:“你認真的麽夏倩,你還記得上次魚肉的成績麽?”

夏倩回想了一下,随後臉色微變,也不嘚瑟了,連忙放下書包,開始做題。

考前的備戰有種真的要上戰場一般的緊張感,當然許梓然并不知道真的要上戰場是什麽樣的感覺,但是實際上考試前的緊張感,她直到十年後回想起來,還會做個噩夢。

但是今天她所感受到的卻沒有那麽強烈。

似乎是因為對自己有了足夠的信心,明白不出意外一定能拿到預想中的成績,就算出了意外也絕不至于太差,于是輕松極了。

她甚至跟裘郁柔讨論了一下暑假的比賽。

除了十月份的全國高中生物理競賽,其他的比賽全部都在七月的後半段,因此許梓然最近除了準備考試,其實也在做着比賽的準備。

“學校明天開始好像有個強化班來着,你準不準備過來?”許梓然問裘郁柔。

裘郁柔便問:“你準不準備過來。”

許梓然面帶猶豫:“其實不想過來啊,老師教的應該沒有我們知道的深吧。”

這并非是許梓然目中無人,而是眼下教育制度導致的必然結果。

裘郁柔聽聞此言便說:“那就別來學校,去我家學習吧。”

她補充道:“我家有電腦,也方便點。”

許梓然也有這個打算,畢竟每次一小時一小時的買網費,實在太貴了,有免費的網蹭,當然是最好的。

然而正準備點頭同意的時候,田佳琪突然湊過來說:“我也要和你們強化練習。”

裘郁柔微微皺眉,說:“你是歌唱比賽吧?”

田佳琪:“歌唱比賽也需要練習啊。”

裘郁柔搖頭:“不搭。”

田佳琪便說:“我要唱的是英文歌。”

許梓然先前覺得田佳琪好像漸漸疏遠了自己,心中雖然有些悵惘,卻也知道這事可能是難免的,但是最近幾個星期,田佳琪突然開始試圖同自己和裘郁柔都搞好關系,許梓然樂見其成,便也熱衷于讓她們一起做一些事,此時便道:“挺好的啊,不過這樣可能不适合在魚肉家了,我們幹脆組個假期學習小組好了……”

她話音未落,田佳琪還沒有應聲,便有人中氣十足地說:“好!我要加入!”

許梓然回過頭去,看見了許久未見的樊一嘉。

……許久未見,對方又開始折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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