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一年放寒假的時候,陶郁的傷已經大致痊愈,偶爾會有腹部不适的感覺,去醫院拍片子卻沒發現任何問題。人的身體就像是用無數精密零件組合而成,有些零件破損,即使修補好了也比別處脆弱。陶郁自己能感覺到,這年冬天他格外怕冷,羽絨服早早穿上了,家裏暖風也一直保持在二十幾度。
學校裏的每一堂課都有同步錄像,用學號登錄Remote Class平臺就可以看到自己本學期選的那幾門課的視頻。陶郁養傷期間落下的課都補上了,沒耽誤期末考試。然而最讓他擔心的是污水廠的項目,按照計劃冬天這輪采樣又該開始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光是搬着那個三十斤的空氣采樣箱爬樓都很費勁,更別說還有其它設備。夏天的時候還有兩個幫手,可駱豐寒假回臺灣了,另外那位陶郁不敢招惹,自從上次把常徊從她家帶走,Anne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
和老安德魯商量後,陶郁從低一級的學弟裏找了個碩士,也是中國留學生,叫宋辛鳴,本科畢業就過來了,沒有工作經驗,但人挺熱情,陶郁對他印象不錯。
從宋辛鳴的角度,作為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碩能有機會參與項目,簡直是被餡餅砸了,壓根兒沒想過還有報酬。中國留學生受國內招工市場的影響,覺得有個實踐機會不給錢白幹都樂意,純為混經驗。但美國人不這麽想,找你幹活自然要給你工錢。你不要錢?是不是這活幹不了?要幹不了別浪費時間浪費資源,還是找能幹的人。宋辛鳴不知道自己這“中國特色”差點讓老安德魯換了人,還是陶郁替他解釋了,老頭才同意留下試試,工資按照伊利諾伊州最低時薪計。陶郁心想這傻師弟一謙讓,工資少了三分之一,按老頭本來的預算肯定是比最低時薪要高的,當然這事他沒跟宋辛鳴講,免得打擊對方積極性。
雙方都同意後,老安德魯作為負責人和宋辛鳴簽了合同,同時要求宋簽了污水廠的保密協議——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任何參與項目的人不得洩露任何相關數據和信息。
老安德魯堅持簽合同的時候,陶郁心裏對美國人的教條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一個月的“臨時工”而已,幹完活開張支票就是了,哪用這麽麻煩。那時他沒有想到,幾個月後正是這份合同和保密協議起了大作用。
聖誕節前一天,常征起床的時候,陶郁正在客廳裏看頭天沒來得及拆的信,信用卡廣告,天然氣電費賬單,幾張朋友寄來的賀卡,還有一封來自“U.S. NAVY”訓練營的信。(注:A和V中間本來沒有符號,但不加個符號就口口了,各位懂的。)
常徊已經在訓練營裏待了一個月,和國內的新兵集訓一樣,這邊也不允許用手機,只有禮拜天可以打一個不超過三分鐘的電話。那小子散漫慣了,這次大概憋的夠嗆,不得已只能回歸到原始的聯系方式。常徊的中文水平還不如他哥,信自然是用英文寫的。和前幾封一樣,開頭又抱怨了一通訓練辛苦、隊友是豬、教官是怪物,然後開始自誇現在身材健美肌肉有型特別扛揍雲雲,可惜不能用手機,只能等訓練結束離開基地再給他們發玉照。
常征站在陶郁身後,看到這忍不住笑道:“以後打架要揍不動這小子了!”
常徊信裏講下一周他們要做職業選擇,決定以後從事什麽工種,新兵訓練結束後會被送到基地參加專門培訓。常小弟還在猶豫,沒做出最後決定。
“美國軍隊這麽人性化?”陶郁驚奇道,“還可以自己選擇工種,不是哪缺人補哪嗎?”
常征說:“軍人也是職業的一種,就像工程師、醫生一樣。除了戰鬥工種,軍隊還有很多職業可以選擇,比如常徊在海軍,可以選擇做導航、機械維護、操作核動力潛艇或者飛機,或者更外圍一些的做媒體報道、信息支持,甚至可以選擇做神職人員。這個選擇和他們入伍筆試成績相關,對戰鬥人員分數要求一般比較低,分數越高可以選擇的高技術含量的職業越多。”
“軍隊還有神職人員?”陶郁莫名其妙聯想到穿僧袍的大和尚,戰争結束給亡者念經超度什麽的,莫非美軍也搞這一套?
常征解釋說:“很多軍人也是教徒,當他們的信仰和從事的工作發生沖突,尤其是那些戰鬥人員,随軍牧師會幫助他們,減輕他們精神上的痛苦。”
陶郁以前沒接觸過美國軍人,和國內相比,這邊的理念給他新奇的感覺。同時他也有些擔心常徊,美國人不講韬光養晦,在這個國家當兵随時有上戰場的可能。
“你弟不會選擇戰鬥職業吧?”
“他的入伍考試分數很高,上周末他給家裏打過電話,聽我媽說他想上潛艇,但是他教官建議他做飛機塔臺控制。”
“飛機塔臺控制?”陶郁納悶兒地問,“他去的不是海軍嗎?”
“航母……”常征在洗手間含着牙刷嗚嚕道。
“什麽?”
常征沒再答話,洗漱完坐到餐桌邊,才一邊吃早飯一邊解釋說:“海軍是進行遠征作戰的主要力量,有陸戰隊也有航空隊,航母開出去就是一個移動基地,飛機在航母上起降跟陸地上一樣,也需要塔臺指揮,常徊的教官就是建議他做這個。不要以為這個工作簡單,它對入伍分數的要求是最高的。”
陶郁對美國航母的心情比較複雜,不同立場的人對它有愛有恨。在國內時他聽過憤青們叫嚣“擊沉美國航母才能解決南海危機”,想想可笑,人家的航母又不是只有一艘,又不是沉了就造不出來。沒有這個大家夥,遠海任務都是浮雲。
回到常徊職業選擇的問題上,陶郁這個人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已經忘了常小弟從前的頑劣,也忘了自己吃喝拉撒都靠管子的痛苦,眼下他只記得常徊去當兵有自己的關系,很怕他選擇危險的戰鬥工種。越想越擔心常徊熱血小青年想上戰場,萬一被送到阿富汗伊拉克,出了什麽意外他得自責死。想到這,陶郁找了紙筆開始回信。
“你今天還出門嗎?”常征問。
陶郁頭也沒擡地說:“上午去看Mary,今天她店裏客人多,給她幫幫忙。”
Mary是陶郁以前打工那家禮品店的店主,北京人,很照顧他。後來雖然不在那幹了,也一直沒斷了聯系。
常征回想起來:“去年的今天你還在給她打工,後來咱們去了Sears Tower ,今年還想再去嗎?”
陶郁心裏一動,他總覺得早上起床時想起什麽事,後來被常徊的信一打岔給忘了。常征這麽一提他又記起來,明天是他們在一起一周年的日子。看了看常征,對方表情如常,似乎沒意識到。
“看你幾點下班吧。”陶郁故作不在意道,“晚了就關門了。”
“下班前給你電話。”常征背起包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