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感情朗誦

離高二下學期結束，還有兩個月。

天氣漸熱，學生們已經在期待暑假的到來，老師們則随着上升的氣溫爆發了考試熱忱，三天兩頭搞小測驗，連親和到不介意和同學聊聊武俠小說的語文老師也不例外。

語文老師姓黃，快五十歲，資歷高教學水平好，也是他們班主任，全班都尊稱一聲黃老邪。

今天是周四，由于上下午都安排了語文課，被黃老邪視為特訓作文的良辰吉日，上午寫，中午改，下午講。

所以，在這個周四的上午，唐晉只能又又又對着一個字寫不出來的作文紙發愁。

同桌許萊奮筆疾書，在停筆喝水時看他一眼，深感同情。

唐晉捂臉嘆息。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寫作文對他來說這麽難。

黃老邪是個很會總結方法的老師，不談拿高分，靠黃老邪針對應試的寫作技巧，按部就班，也該能诹出一篇像模像樣的作文來。

但對唐晉來說，這就屬于“道理我都懂”系列。

其實真寫出來，唐晉能拿的分也不算特低，問題就在于“要寫什麽”。尤其是那些給段話讓考生自己考慮主題的題目，唐晉光是敲定一個主題都得用去半小時，最後匆忙寫出來的效果可想而知。

而寫出來的這個部分，唐晉也不是沒問題。用黃老邪的話說，唐晉寫作文是有頭沒尾，開頭還能遵循範例，寫到中間就開始洩洪，怎麽想的怎麽寫，一發不可收拾。到最後，要麽時間到了沒寫完，要麽眼看着作文紙不夠用了匆匆結尾。

今天的作文題就是一個典型。

題目給出了古今中外四位名人的墓志銘，讓考生自選一個，自主命題。

唐晉盯着題目東想西想，好像每一句都挺有啓發，又好像都沒什麽可寫的。

黃老邪在班裏轉悠，路過苦思冥想的唐晉，那眼神簡直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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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屆一班延續了前輩們的優良傳統，成績霸道，班級前十名就等于文科前十名，人才濟濟。這學期最碾壓的一次，前二十名一個坑都沒給其他班留。

唐晉是全年級出了名的長得好性格好，不算用功，但成績不差。每次考試在十幾名反複橫跳，到底是跳上還是跳下，全看作文寫得如何。

作為江湖赫赫有名的特級教師，黃老邪當然想拯救一下唐晉的作文和自己的風評，也給唐晉留堂開過兩次小竈，然而唐晉愣是不開竅。

黃老邪多年積累的教學經驗，在唐晉一根筋的腦回路面前全都白給，只得敗下陣來，使用熟能生巧的土辦法，每周讓唐晉自覺多寫一篇作文。

很明顯，目前唐晉是沒熟也沒巧。

太陽越升越高，昨天剛下過雨，一放晴悶熱的感覺越發明顯，給唐晉苦思冥想帶來了更大的難度。

本來男生們想開空調，有幾位女生不舒服，只準開吊扇，還不許開大，慢悠悠轉動的吊扇反而讓人心煩，有男生故意抱怨“好熱啊”。

這下好了，正對着窗外大樹思考的唐晉，思緒一下子給帶跑了偏。

熱、樹葉、陽光、操場。

S高是市重點，往下有S幼、S小、S初，往上還有S大，是全市教育資源最好的公立學校，全市父母削尖了腦袋把孩子往裏送。唐晉占了家在S幼附近的地利，是從S幼一條龍讀到S高的土著。

唐晉被那句“好熱啊”帶跑，一下子想起初三的時候，S高和S初之間還沒越建越高的牆，穿過S初東北角的小樹林，翻過鐵藝圍欄，就是S高的室外操場。

也是在這樣的初夏時節，也是這麽一個悶熱的上午，他和秦北辰在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偷偷翻圍欄溜到S高來探險。

十四歲還是貪玩犯錯的年紀。

好吧，公允地說，秦北辰并不是主動犯錯，是被他不情不願拽來的。

只有唐晉知道，秦北辰看上去不愛理人，其實特別心軟，求一求磨一磨的話，唐晉的大多數要求秦北辰都會答應。

當然，想偷懶抄作業的話是不行的，秦北辰會板着那張比女孩子還漂亮的臉，罵唐晉“笨猴子”，然後一題一題地教唐晉做。

那天也是一樣，他們悄悄溜到S高的室外操場，恰好沒有體育課，從與S初樹林差不多的樹林看出去，整個操場空蕩無人。

秦北辰說看過了就回去，唐晉卻拉着他往外走，足球場草坪在陽光下顯得特別鮮綠，唐晉想去跑跑看。

但他們沒能走出去，因為小樹林裏有人。

是秦北辰第一時間注意到，拉着唐晉躲了起來。

就像高中生好奇大學的樣子，初中生對高中也難免好奇，老師三令五申過不準翻圍欄，如果被抓住的話，可不只是罰站那麽簡單。

唐晉被秦北辰按在樹後，貼着樹站直，捂着嘴，緊張得能聽到自己的心砰砰跳。

而秦北辰小心探出頭去觀察，唐晉看到他眼睛突然瞪很大，縮回來時臉都紅了，唐晉用口型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話，還瞪了唐晉一眼。

唐晉被好奇心鬧得發癢，不顧秦北辰的阻止，也探出頭去看。

那是幅很漂亮的畫面。

陽光穿透高大的法國梧桐，層層綠葉在微風徐來中發出呼啦啦的響聲，光影搖曳着斑駁落下，一個頭發長到及腰的漂亮女生背靠着樹，而另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靠過去，小心地吻她的唇角，他們一只手緊握着彼此，分開的時候他們四目相對，然後微笑起來。唐晉形容不出，卻好像能感受到他們都很開心。

唐晉縮回頭，和秦北辰對上視線，兩個人都更紅了臉。

唐晉不記得自己當時怎麽想的，大概是羨慕那邊的開心，傻頭傻腦地小聲問：“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我不是女生！”

秦北辰特別生氣。

現在想想，唐晉覺得秦北辰果然人特別好，居然沒當場打死他。

但當時，當時的傻小子唐晉根本沒覺得有什麽錯，反而理直氣壯地說：“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女生啊！”

他忘了還有人在，聲音不小，秦北辰趕緊捂他的嘴。

再探出頭去小心查看，那對學長學姐已經不在了。

唐晉松了口氣，拉住想甩手離開的秦北辰，習慣性地磨道：“就親一下，一下，不要小氣嘛。”

“為什麽？”

唐晉哪裏知道為什麽，但既然秦北辰問了，他就努力想回答這個問題，想到臉都皺了起來，也只是回答得斷斷續續，根本就是把腦子裏想的話都說出來：“因為，因為那個學長和學姐看上去很開心啊……他們面對面看着，就很開心。所以，所以我親你一下的話，也會很開心的吧？”

為了增強說服力，唐晉還把最後一句話去掉了疑惑語氣，又說了一遍。

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秦北辰沒有拒絕。

他們還不太懂初吻是什麽，初吻就沒了。

唐晉記得，那個吻，軟軟的，帶着濃濃的幹桂花和酸梅香氣。

因為那天中午學校食堂有酸梅湯。

但現在，雙雙擴建的S初和S高之間隔着高牆和建築，鐵藝圍欄沒了，法國梧桐沒了。

秦北辰也在那個學期末，不告而別。

“咳！”

許萊的敲桌聲把唐晉從追思小竹馬的憂郁中拉回來，兩人課桌中央放着張草稿紙，上面寫着兩行大字。

【時間！】

【開頭+論述+結尾！】

離下課只剩二十分鐘。

唐晉匆匆對許萊點頭致謝，對着空蕩蕩的作文紙着急。

【投以冷眼，看生，看死。騎士，莫止步！——愛爾蘭詩人葉芝墓志銘】

騎士、保護、秦北辰。

對了，他一直想保護秦北辰，那年面對歹徒，他也确實說到做到了。

這個可以寫。

唐晉顧不上許多，匆匆起了個題目，按照回憶，把保護小竹馬的過程和心情一股腦兒寫出來，為了湊字數，甚至加入了“秦北辰的小名叫秦秦，但這麽叫他他會生氣”這種離題的不必要細節。

在下課鈴響起時，唐晉終于寫完了整張作文紙。

黃老邪離開教室前，看唐晉一副虛脫的樣子，還特地問道：“寫得怎麽樣啊班草？”

女生們三三兩兩的笑起來。

唐晉不好意思地撓着後腦勺：“還行吧……？”

他可是把秦北辰都寫出來了。

黃老邪笑了：“還行啊？好，那我第一個改你的。”

唐晉哀嚎：“您別啊！”

看着黃老邪愉快離開的背影，路過的胖子同情地拍了拍唐晉的肩膀：“草啊，你被黃老邪套路了知道不？早改晚改不都要改？”

對哦。

唐晉反應過來，長腿從課桌邊出去踢胖子鞋子：“胖啊。別這麽叫我！”

下午語文課前，唐晉已經做好了被黃老邪再次調侃的準備。

“反正我現在心情就很平靜，”中午吃飯的時候，唐晉對一桌調侃他的同班男生們假裝鎮定，“最壞就是重寫咯。”

胖子搖頭說：“黃老邪套路多，想必沒這麽簡單。”

當時唐晉不相信：“少吓唬我。”

現在唐晉信了。

黃老邪剛站定，就說給大家讀一篇滿分範文。

大家的眼神都望向班上那幾位固定高手，猜測這次是誰拿了滿分。

唐晉多少還是擔憂被黃老邪套路，沒心思去猜。

直到黃老邪念出第一句話。

“一開始，秦北辰對我來說，就是班上那個不理人、脾氣壞的第一名而已，雖然，全班女孩子都沒他長得漂亮。”

唐晉懵了。

随着黃老邪的有感情朗誦，女生們時而發出“哦~”之類很懂的笑聲，等黃老邪宣布這篇作文是唐晉寫的，全班都為這絕美的社會主義兄弟情哄笑起來。

唐晉從臉到耳朵紅成一片，大腦羞恥到直接死機。

唐晉抱着腦袋，開啓躲避模式，妄想進入不看不聽的禪思境界。

同桌許萊冷靜點評：“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社會性死亡。”

等終于熬到放學，唐晉已經被全班同學調_戲到萬念俱灰，對許萊嘆息：“這是我人生中最羞恥的一天。”

許萊想了想，誠懇地勸：“話別說太死，容易被打臉。”

唐晉抱拳：“女俠，你狠。”

次日，不是語文早自習，黃老邪卻進了教室。

他後面還跟了個高高帥帥的男生，目測至少一米八二。

于是班主任駕臨的安靜被打破，竊竊私語頓起，哪來的帥哥？怎麽會有人在這種時候轉學？

黃老邪樂呵呵地介紹：“這位以後就是我們班的人了，秦北辰同學，他初中小學都在這邊念的，也許你們有人認識的哦。”

那個哦字拖得意味深長。

這是什麽樣的緣分。

胖子沒有錯過搞笑時機，高聲給黃老邪當捧哏：“秦秦啊，我們都認識了！”

哈哈哈哈哈。

全班同學哄然大笑。

唐晉不知道是該阻止自己繼續盯着秦北辰，還是該先把自己埋進土裏，再也不要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