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專屬的翻譯
周一。
本次中聯考,從形式和內容上都模拟高考流程,不過沒高考那麽嚴格,考場按成績順序劃分,一班教室是理科第一考場,二班教室是文科第一考場。
經過理科第一考場時,唐晉帶秦北辰見證了各位理科大佬互相吹捧的大場面。
S高的理科比文科更名聲在外,頂尖競賽選手雲集,人才輩出,有進國家隊的,有已經和生物圈大佬一起搞論文的,總之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但這幫神仙都很沙雕。
第一考場中,理科大佬們正熱情地互相握手,嘴裏冒出一句句浮誇肉麻的吹捧。
“張教授!張教授來擁抱一下,讓我感受感受張教授您的浩然正氣。”
“不敢當,周博士言重了,您才是諾獎命定之人,握個手,握個手。”
“蘇神!蘇神!求蘇神點化我!”
“啊,這位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數字之神馮仙,馮仙讓我吸一口,在下沾一沾仙氣!”
唐晉每回都聽得直樂,走過去之後,想起來問秦北辰:“地府高中的理科大佬們也這樣嗎?”
“沒,那邊,考場如墳場。”
秦北辰言簡意赅。
唐晉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把自己吓得一個激靈。地府高中果然名不虛傳。
還好秦秦脫離苦海了。
文科第一考場的氣氛就沒那麽沙雕,大部分都是一班同學,有坐一起聊天的,有默默看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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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北辰是轉學而來,給他加了個座,考號最後一位數是0,在第一排第一位。
唐晉上個月月考作文寫得還行,總成績排在第十五名,在第二排第五位。
唐晉把考試用品擺好,看看時間還早,又去找秦北辰說話。秦北辰本想趕他回座位,坐在秦北辰身後的班長胡欣忽然對他倆羨慕道:“你們感情真好啊。”
“那當然,”唐晉一點都不謙虛,“我們幼兒園就認識了。”
秦北辰糾正:“幼兒園我和你不熟。”
準确來說,幼兒園時的他們,根本是因一句問話而結仇的仇家。
“不要記仇嘛秦秦,”唐晉想起被自己問為什麽不穿裙子就氣紅了臉的小秦北辰,第N次在心底感嘆萌物一去不可追,雖然秦秦現在也還是很漂亮,但是是男性魅力的漂亮,完全不是小時候那種軟萌的漂亮了。
秦北辰冷冷地看他一眼。
胡欣基本霸占了文科第一的寶座,只有她發揮失常的幾次,才輪得到別人染指。她心底是要強的,教師父母對她的要求也極高,因此學校給轉學生加位置加到第一位,其實她有點兒小小的不高興。
不過,她也因此激發了鬥志,既然秦北辰被黃老邪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她就一定要證明第一名最終還是她的。
胡欣語氣俏皮地問:“秦北辰同學轉學前的成績非常好,有什麽竅門可以傳授一下呀?”
她說話有時會像個老師,是不怎麽接觸網絡的緣故,外加父母的耳濡目染。
秦北辰倒不在意回答,只是胡欣不一定會信:“沒有竅門。我只是不犯錯。”
“啊?”
胡欣沒能理解。
唐晉為她翻譯:“我家秦秦學會的東西就絕對不會做錯。他從小就這樣,我可以給他作證,不是敷衍你,別介意啊。”
“怎麽可能?”胡欣眉頭微皺,下意識脫口而出,然後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不是不相信,就是……”
唐晉很感同身受地點頭,搶話道:“我懂,我懂,他第一次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敷衍我,差點和他打起來呢。”
胡欣其實還是不相信,畢竟人又不是機器,怎麽可能說學會了的東西就永遠不會做錯,而且影響考試的因素太多了:考試時的身體狀态、心理狀态;再細心的人也會偶爾粗心大意;考題出得偏、詭、超綱……等等,都可能導致一次失利。
于是她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轉而笑嘻嘻地問唐晉:“那班草大人又什麽學習竅門呀?”
唐晉成績向來沒她好,她就是逗一班吉祥物說話,問得沒那麽認真,唐晉卻認真地答:“不算竅門吧,我的學習方法是秦北辰教我的,就是上課認真聽,認真寫作業。如果有哪一科拖後腿,就去請教老師,讓老師推薦一本課外練習來做,不懂就問,到弄懂為止。”
胡欣忍不住吐槽:“除了讓老師推薦課外練習,其他不都是上學日常嗎?”
唐晉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說:“所以說不是竅門嘛,我就适合這種笨辦法。”
“不是笨辦法,”秦北辰終于開口,“是因為唐晉做事比別人認真,不會偷懶,不會不懂裝懂自我安慰,所以這麽做就夠了。”
“這麽誇我啊?”唐晉開心得飛起,小時候的秦北辰可不會這麽誇他,“再誇兩句。”
秦北辰把嘴巴閉起來。
要不是監考老師走進來,唐晉真想使勁搖晃這個大蚌殼,非讓它再吐幾顆珍珠不可。
胡欣總感覺自己被偷襲了一顆□□,眼睛疼。
第一場考語文。
秦北辰第一時間翻到最後去看作文題。
【父母的愛是無私的,請以父母的愛為話題,自拟題目,完成作文。】
秦北辰眸色微暗,擔心地往側後方看了一眼。
某人的作文,恐怕又要寫不出來了。
收卷後,考場喧鬧起來,很多同學吐槽這套卷子出得不好,有的題太新,有的題太舊,不知道怎麽出成這樣。
秦北辰和沉默的唐晉往外走,出了教學樓,選了人流較少的一條路,秦北辰才問:“寫完了嗎?”
唐晉的腦袋往右偏了一下。
這就是否定的意思了。
“是沒寫完,還是沒寫?”秦北辰追問。
半天沒答話,秦北辰也不催,耐心地和唐晉并肩往車庫走,等走到單車邊,唐晉蹲下去開鎖,才對着單車悶聲說:“沒寫完。”
“嗯。”
秦北辰沒什麽內容地應了一聲。
“對不起。”
唐晉突然道歉時,他們已經出了校門,推着車走在人行道上。
秦北辰疑惑地側過頭看他。
唐晉的側臉,從耳朵根到臉頰,都微微發紅,也許是遺傳了外婆細膩膚質的緣故,不論是生氣、羞愧還是開心,只要情緒一激動,就很容易體現在臉上。
他握緊了單車把手,垂着腦袋說:“黃老邪剛讓你輔導我作文,我就沒寫完。還有……”
說到這裏,唐晉覺得道歉還是應該看着人的眼睛認真說,又擡起頭來,與秦北辰視線相對,接着說:“我已經知道了,那次,我媽媽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我替她向你道歉。”
“不需要。”
唐晉驚愕地看向說出這三個字的秦北辰,漸漸皺起眉頭,反問:“為什麽不需要?怎麽不需要?”
秦北辰解釋說:“第一件事,我只是個學生,而且你也說了,黃老邪剛把這個任務交給我,才過去不到一周。他不可能為這事問我的責任。你不必擔心。”
“第二件事,你也知道,阿姨當時處于一個飽受刺激的狀态,而我母親是刺激她的因素之一,她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你也不需要為此道歉。”
已經可以用炎熱來形容的陽光,被道旁一株接一株的高大綠樹遮擋,将人行道劃分出連綿不斷的光暗交替。
氣溫無法被綠蔭阻攔,空氣越來越悶熱,蟬與麻雀都不甘寂寞,盡管沒盛夏時節那麽陣陣吵人,卻也已經能把本就心情不佳的人勾得更心浮氣躁。
他們完全停下腳步,如對峙一般站着。
唐晉凝視着秦北辰的眼睛,像是質疑自己聽到的話,想從眼睛裏讀出更準确的意思。
可那雙眼睛依然是那麽冷靜。
明明受了委屈,明明被說了那麽過分的話,為什麽表現得像旁觀者。
“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做錯了就應該道歉。”唐晉眼神倔強,語氣極為認真,說到最後急了,“什麽叫不需要為此道歉。我當然知道她那時候很辛苦,無論發生了什麽,我和她一起承受是應該的。但那不是她遷怒你的正當理由!”
“你冷靜一點,”秦北辰放慢了語氣勸說,“下午還有考試。”
唐晉卻好像更生氣了。
秦北辰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想了想,還是勸說:“阿姨并不是純粹的遷怒,她那麽生氣,也是因為覺得我的表現不像正常小孩,這是她作為母親保護兒子的本能反應。你對我的偏袒也加劇了她的擔心,即使你認為她的做法不對,但她這樣做的出發點确實有一部分是為了保護你。
“阿姨當時,可能失去她賴以生存的一切。你想保護她,想支持她離婚,這都是你的主觀看法,在她看來,離婚就意味着徹底的失敗。你可以不贊同她的想法,但她是個成年人,她的觀念已經成型固定了,不是你可以改變的。在理解她觀念的基礎上,再去看她的處境,她當時所感到的絕望,肯定比你我認為的還要深切。
“而且說到底,她的行為,畢竟沒有超出底線。她對我的遷怒,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忽略了照顧你,所以更加惱怒。這種惱怒反推回去,其實也是她在為自己失職而愧疚,是在意你的表現。”
唐晉越聽心裏越難受。
他既為母親難受,也為眼前這個更冷靜更置身之外的秦北辰難受。
唐晉垂眸,長長的睫毛半掩住泛紅的眼睛,盯着黃銅色的單車鈴铛,說:“就算你說得都對,錯的也還是錯的,做錯了事,不是說被傷害的人願意理解,就可以心安理得。不是這樣的。我不是不願意理解她,我不是非要往壞裏想她。但是……”
他說到這裏,自己委屈起來,很難再說下去。
唐晉本來就是個很心軟的人,面對自己想要保護卻無能為力的母親,更是傾向于理解她、先反省自己。
被秦北辰這樣冰冷地分析起來,倒好像是他緊抓着母親的錯誤不放,因為說出這話的人是秦北辰,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秦北辰,就更委屈。
秦北辰嘆了口氣。
“我沒有這麽想。我說這些,不是想叫你難過的,你是我見過最善良正直的人,我不會那樣揣測你。”
秦北辰攤牌道:“我說這些,其實是想說,我認為,你這場考試不寫完作文的行為,很不理智。我也認為,你無法從你父母那裏得到你想要的反應。”
唐晉猛地擡起頭。
秦北辰話說出口就後悔了。
說到底,他們已經不是小孩子,就算是朋友,說話也必須考慮距離、分寸,這樣直白地揭穿他人心思,根本是社交大忌。
但是,也許他們在彼此身邊時,總是會忘掉距離,輕易就恢複了年少時的相處狀态。一想到唐晉可能會因為這件事的結果更加灰心失望,他就把應該遵守的分寸感抛之腦後,一時沖動,攤牌坦白了。
心緒繁雜的秦北辰依然維持着冷靜的表情,分析道:“你寫不出的作文題,通常是提供一段資料或多個觀點,需要考生自己确定主題的類型。這道作文題,觀點已經暗示給出,不屬于你無法決定主題的情況。即使題目……但你又不是固執到除了大實話什麽都不會寫。”
“所以,這種行為,其實就是在撒嬌,想引起父母注意吧?”
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不對,唐晉從小就知道秦北辰是這種人。
冷靜觀察,洞悉一切,說話一針見血,動辄戳人心肺。
就算長着一張漂亮的臉,但配上冷淡并隐含嘲諷的表情,幼年秦北辰堪稱傲血神T,一句話就能拉遍全班小男生的仇恨,能存活至今,全靠當年沉迷他顏值的自己護衛在側。
顏控毀一生。
現在後悔已經晚了,面紅耳赤的唐晉大聲反駁:“我沒有!”
秦北辰顧慮到竹馬的面子,似是而非地應了一聲。
唐晉快冒煙了:“我真的沒有!”
“嗯,你沒有。”
啊啊啊啊啊!唐晉想要尖叫。
他騎上單車飛速地逃離了尴尬現場。
到家的時候,唐晉已經差不多冷靜下來了。他将單車推進院子,停穩,看着那扇鐵藝大門,擡起手,拍拍自己的胸膛。
其實秦北辰說的都對,他也知道這麽做,可能沒什麽意義。
但就算沒什麽意義,人們還是會去做這些事情。因為只要心髒還在跳,人就還是會産生期待、會不甘心、會想要嘗試。
即使失敗,那也沒關系。
他還有秦北辰。
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