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喜歡的東西

唐晉一手拿手機，一手把枕頭堆起來靠着，想了想：“不知道，你選吧。”

秦北辰選了部電影，把視頻網站的會員分享給唐晉共同登陸，兩人同時點開電影，試了三次，終于成功音畫同步。

“《青之炎》，2003，”手機那頭的唐晉對着标題念出來，“好早的電影。虧你能找出來。”

“以前看過。”

秦北辰将電影投到電視上，把平板放到一邊，在地毯上靠着沙發坐下，手機拿在手上。

Bose藍牙耳機的黑色頸環繞過他白皙的脖子，一只耳機塞在耳朵裏，唐晉剛睡醒的聲音比平時更柔軟，黏糊糊地傳進耳朵裏，在說片頭字幕好有年代感，秦北辰輕輕嗯了一聲，給唐晉回應。

屏幕上，片頭字幕隐去，背景音樂響起。

【畫面上出現了一只手，微微蜷起的手，像是想要握住什麽，又像是在空氣中探尋。

鏡頭下移，可以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是一個身穿日式校服的少年，他躺在沒有水的水族箱裏。

少年坐起身來，跨出水族箱，踩過水族箱旁邊的床，穿上鞋子，背起書包，戴上手表，一支接一支地關掉這個由車庫改成的很有個性的房間裏的所有燈，畫面陷入完全黑暗。】

“我喜歡這個房間。”唐晉在那頭小聲說，“可以放很多工具，修單車的，拉開門就可以直接騎單車走，我也想住在車庫裏。”

秦北辰沒什麽想法，但還是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少年打開卷簾門，迅速卷起的門外是明亮的晨光，将整個畫面點亮，然後卷簾門被少年拉下，畫面再次黑暗，屏幕上出現片名，畫面再亮起時，少年正騎着越野車在公路上飛馳，向學校趕去。】

“是校園電影？”唐晉猜測道，他的話剛問出來，就看到遲到的少年從同學手裏買了一瓶用黑袋子裝着的波旁威士忌，還自稱是老主顧。

秦北辰回答說：“大概，該分類為犯罪電影。”

耳機裏的唐晉笑了笑，綿綿地問：“你什麽時候看的，怎麽想到要看這種悲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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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秦北辰說起來，也笑了一下，“有人在‘看了心情會變好的電影’的帖子裏推薦了這部電影，我那時還不懂人心險惡，按着推薦看了。”

唐晉聞言，倒是有心情變好，原來他家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秦秦也有小白時期。

“哇，你也有被人騙的一天！然後呢，看完什麽感受？”

“就，挺好看的。”

這回答就比較沒勁。

唐晉哼唧了兩聲，繼續看電影。

這部電影的主人公，是名叫栉森秀一的少年。

他與母親、妹妹一起生活，喜歡畫畫，很聰明，對同班的紀子有朦胧未明的好感。

這樣的少年，卻正對着磁帶錄音機，計劃殺死自己的繼父。

已經離婚卻仍然賴在家中的繼父，是個酗酒暴力的壞男人，是威脅家中所有人安全的陰影。秀一對母親不果斷将繼父趕出門的态度十分不滿，為此主動去找律師求助，母親卻似乎不願意去和律師相談，秀一懷疑母親還想和繼父這種人複合，但母親聽到這種話時臉上仿佛被刺傷的表情，又證明并不是這樣。

唐晉沒有再說話，安靜地看着。

在家庭劇情中夾雜着在學校與打工便利店發生的事情，秀一和朋友在打鬧中踩壞了紀子的水彩，被紀子要求休息日陪她去購買。在便利店打工的劇情後，出現的畫面，卻是少年和紀子逛水族館。

唐晉迷迷糊糊地笑起來：“說好的買水彩呢？根本是約會嘛。”

“嗯。”

秦北辰回應了一聲，然後問：“困了？要睡了嗎？”

耳機裏傳來像是和枕頭摩擦的聲音，大概是唐晉在搖頭：“要繼續看。”

“好。”

【為了能夠及時保護母親和妹妹，秀一養成了時刻注意樓上聲響習慣，一點異常的聲響，都會令他警覺，立刻側耳去聽，生怕是繼父在傷害母親或妹妹。】

“好寫實啊。”唐晉的聲音聽上去分分鐘就要睡着，非常非常小聲。

秦北辰的聲音越發柔和：“的确。”

【當聽到繼父出手騷擾妹妹，秀一忍無可忍，在那一刻忘掉了自己的犯罪計劃，握着棒球棒趕上樓去，對繼父大聲呵斥，想要沖上去攻擊他。妹妹卻跑過來抱住了哥哥的腰，求哥哥不要沖動。】

秦北辰忽然注意到耳機裏的呼吸變得安穩綿長，将電影暫停。

“糖糖？”

唐晉睡着了。

電影才播放了不到半個小時。

秦北辰沒法隔空去關掉唐晉那邊的視頻，只能把自己這邊的電視靜音。

電影無聲繼續，熟悉的情節一一上演。

秀一為了保護母親和妹妹，冷靜地實施計劃，用藥物和過量電流殺死了繼父。

殘酷的是，秀一在犯罪後才得知，原來繼父身患癌症，根本命不久矣。然而覆水難收。原本可以擁有大好未來的秀一，甚至為了掩蓋罪證，又殺掉了勒索自己的混混朋友。

【紀子出于擔心上門拜訪，秀一卻由于內心的恐懼而心情暴躁，似乎吓跑了她。但紀子沒有走，他們的目光隔着水族箱玻璃相遇，已經無法擁有的美好，在無聲中，讓秀一落下淚來。

他們一起出門，在海堤上漫步。

秀一：“喜歡的東西？”

紀子：“對，喜歡的東西，什麽都好，把想到的全寫下來。”

紀子：“全部寫出來，心情就會變得不可思議的平靜。”】

秦北辰想起，十歲的自己在看完電影後，握着筆，打開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頁，很久都沒有寫下一個字。

他并不喜歡玩具。

食物當然有偏好的口味，但也并沒有到喜歡的程度。

他十分肯定以後會讀到更好的書、使用更好的電腦、看到更好的電影。

他感情不多，很難對事物生出留戀。

那麽人呢？

不喜歡自己的母親。只喜歡母親的父親。不常見面的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大哥。一只總是笑嘻嘻黏着自己的笨猴子。

他動了動筆，剛在紙上寫出一個點，臉就燒了起來。

筆尖一轉，那一點從漢字筆劃變成了字母起筆。

到最後，紙上也只寫了一個單詞。

Candy

回過神來，屏幕上的電影已經進入尾聲。

【最後，秀一與紀子告別，離開畫室。

他踩着越野車，像電影開頭那樣，騎在公路上。

一輛卡車出現在鏡頭裏。

秀一的眼神像是下定了決心，他扭轉車頭，越野車駛向卡車的行進路線。

畫面一黑，再度亮起時，是畫室裏的紀子，她沒有哭，在忍耐着。

與此同時，旁白響起，是秀一的聲音。】

唐晉不想睡，他想和秦北辰看完這部電影，可是睡意卻不受他控制，像是可以逃避一切的溫柔鄉一樣籠罩了他。

半夢半醒之間看到的畫面，令他模模糊糊地感到熟悉，好像他也曾抱住什麽人的腰，不讓那個人為了保護自己犯錯。

在快要沉入睡眠的時候，他還是抓住了關鍵詞，想到，對，要保護秦秦。

電影畫面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回想了多少遍的記憶。

在抵達陌生鄉間的第一日，接待者的熱情一時壓住了兩個孩子心中的不安，到晚上，接待者指導他們躺在陽臺的竹席上納涼，面對布滿星星的夜空，當新鮮感過去，唐晉看着看着，心中的不安就又翻湧了起來。

不熟悉的大人們在不遠處說笑，即使态度親切，也還是全然的陌生人。

唐晉不理解為什麽母親把他們送到一個陌生地方過暑假，他懷疑他們是被抛棄了，開始害怕沒有人會接他們回去。

“我想回家，”唐晉很小聲地對秦秦說，想要小竹馬的安慰。

但是秦秦卻沒有說話。

他轉過頭去，看到那個似乎永遠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秦秦，正死死咬着牙，無聲地哭泣，整個人都在發抖。

那一刻，唐晉在心底發誓，他永遠不會讓秦秦這樣傷心。他要保護秦秦。

他在那個瞬間振作起來，緊握住秦秦的手，大聲說：“明天，我們一起出去玩。這裏一定很好玩。一定會很好玩的。”

不遠處的大人們笑起來，附和着他的話，給他們介紹孩子們玩的游戲，說要給他們介紹小夥伴。唐晉很響亮地一一答應，做出一副很有底氣的樣子。

然後秦北辰偷偷擦幹了眼淚，冷淡地說：“上午不準出去玩，你要認真寫暑假作業。”

唐晉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少年騎着越野車的畫面。

他蹭了蹭枕頭，把落在枕邊手機拿起，問：“我睡了多久？”

手機那頭的秦北辰回答：“就一個小時。繼續睡吧。”

此時，唐晉看向屏幕，剛才看到的場景已經過去，畫面上只有畫室裏的少女，旁白是少年的聲音。

【“我喜歡的東西：越野車。騎在越野車上看到的世界。媽媽煮的菜。妹妹生氣的臉。大門差勁的畫。笈川的笑話。紀子的素描。說夢話的狗。波本威士忌哈伯101。唱國語歌的王菲。齊達內的控球。庫斯圖裏卡的電影。湯姆威茲的歌聲。烤得焦脆的培根。沒有洞的甜甜圈。吃了不會頭痛的刨冰。彩色的熊貓。沒有底的口袋。海龜下蛋。不吵人的蟬鳴。無痛的針頭。舊牙刷的刷毛。永遠不會變紅的綠燈。誰也不知道的小近道。永遠不會來的考試。”】

唐晉眼神一亮：“那個方法就是這個電影嗎？”

他問得沒頭沒尾，秦北辰卻聽懂了：“嗯。”

唐晉嘿嘿地笑。

電影已經結束了，屏幕上滾動顯示着演職員表。

“快睡吧，”秦北辰催他，“天要亮了。”

唐晉确實還是困，嗯了一聲答應，挂電話前突然想到問：“他最後怎麽樣了？”

又是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

秦北辰在片刻沉默後，挑着字回答：“他騎着單車走了。”

還真是喜歡單車啊。

我也喜歡單車。

唐晉這樣迷迷糊糊地想着，放開手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