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朋友的遷就
唐晉本想坦白從寬，但唐國海下午帶鄭小芹去和生意場上的朋友打麻将，似乎遇到了個極有趣的人，他們就那個人的事取樂，笑個不停，氣氛融洽，弄得唐晉不知道怎麽開口。
晚餐快吃完時，鄭小芹想起來問：“聯考成績出來了是吧？你們班主任發到群裏了，我還沒看。”
由鄭小芹提起話題，唐晉倒松了口氣，承認道：“嗯。這次沒考好。”
鄭小芹很驚訝。
她飛速看了眼唐國海的臉色，補救問：“怎麽沒考好啊？是不是最近學習太累了狀态不好？”
唐晉實話實說：“語文拉低了分數，作文沒寫完。”
作文題是唐晉的跛腳項目，這個鄭小芹還是知道的，她有些心煩，又有些慶幸不是什麽新問題，于是用種親昵的埋怨語氣說：“又是作文哦，你這個問題要重視起來，不能老是一下好一下不好的，暑假要不要報個班專項補習？”
唐晉并不抗拒補習，應道：“也可以，我找老師咨詢一下。”
兒子向來會自己安排，鄭小芹也不多操心，想把這件事快快翻篇過去，輕松道：“嗯，找家評價好的，錢都無所謂。”
唐晉察覺到她想要結束話題的意思，垂着眼眸，動手收拾自己的碗筷，随口應了一聲。
唐國海臉色一直是沉着的，但一直沒說話。
等到唐晉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準備站起來離開餐桌的時候，唐國海突然發難，質問：“作文怎麽會寫不完？人家跟你考的不是同一張試卷？”
“沒有思路。”
唐國海瞪着餐桌那側垂着頭的兒子，臉色更加難看：“你什麽态度？”
唐晉擡起頭，他覺得這場景有些可笑，想把話攤開來說明白，可畢竟心裏清楚，有些話就算說出來也是自作多情。他視線掠過鄭小芹蒼白的臉，最後，到底是無可奈何。
他用力呼吸了一下，耐着性子解釋：“一開始，沒找到思路，耽誤了考試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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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說謊還是妥協？唐晉分神思考着。
唐國海見兒子低了頭，火氣也降了下來，擺着譜教育道：“已經高二了，考試時間都把握不好，爸爸問你一句你還不高興，你要好好反省一下。該補習就去補習，家裏又不缺你花錢，重要的是補齊短板，要是到高考了，你作文寫不完，到時候你再知道着急哪還有用？爸爸講話總是有道理的，知道吧？”
“……是。”
鄭小芹看唐國海的威風過了，也看出兒子似乎還不服氣，連忙順着開口：“一時失利也不要太有壓力，媽媽知道你認真考不止是這個水平。知道錯了就好，下回注意。”
她緊盯着唐晉，等唐晉低頭應聲了，才看向唐國海，柳眉一豎，含糖帶刺地說：“晉晉一般不要人操心的，次次是年級前二十，重本沒問題。有些人平時不過問，兒子一次沒考好就跳出來耍威風，也不看看自己當年花了多少錢才進的大學。多虧晉晉像我。”
唐國海很是受用，得意于當年家裏有錢有勢，心情恢複，也不在意給鄭小芹做小伏低，笑道：“那是那是，娶到這麽聰明漂亮的老婆，是我們老唐家的福氣。”
唐晉把自己的碗筷端進廚房，站在水池邊，突然對着空氣笑了半聲。
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他離開廚房，走上樓梯。
總感覺燈光在變暗，室內拖鞋越來越重，好像光是把腳擡起來都累人得不得了。
每天上下的樓梯，漂亮的灰棕木紋，此刻看上去陌生又熟悉。以前那個家裏的樓梯和這個不一樣，是刷了暗紅地面漆的水泥樓梯。
額頭生疼。
唐晉停在樓梯中段，他好像聽到有什麽人在哭，哭得好傷心，讓他整顆心髒都揪起來。
是媽媽。
“晉晉，晉晉你沒事吧？痛不痛？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不好。”
痛？
他伸手撫上額頭，他想起來了，那時候，他不想給爸爸打電話，媽媽追他，他想跑上樓，想進自己房間躲起來。
他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晉晉，不會有事的，我們現在去醫院，我們馬上去醫院。”
消毒水的氣味，病房的白色燈光。
媽媽又哭了。
“晉晉，還痛不痛？”
不要哭了，為什麽那麽傷心？他要保護媽媽，他不想她傷心的啊。
他握住媽媽的手：“不痛。”
所以不要哭了。
“都是你要跑，你讓我怎麽跟你爸爸交待，他又要怪我的。媽媽不能跟爸爸離婚，你也不想爸爸媽媽離婚吧？晉晉，我們忘記掉好不好？是你自己摔的呀，等爸爸來，你跟他講，你想讓爸爸陪你，在家裏玩爸爸給你買的那個滑板，撞到頭了，對，說你要爸爸回家陪你，就這麽講，好不好？”
他聽不太懂，只想讓媽媽不要哭了，他焦急地說：“媽媽不要難過。媽媽不哭。”
她掙脫他的手，焦慮地站起來，俯身抓住他的肩膀：“你聽媽媽的話，媽媽就不難過。晉晉，你聽不聽媽媽的話？”
他一口答應：“晉晉聽話。”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着他，近乎神經質地說：“那你不記得了，讓媽媽來跟爸爸講，你都忘記掉了，知道嗎？”
局部麻醉的效果漸漸褪去，額頭越來越痛，他問：“忘記掉，媽媽就不難過了嗎？”
唐國海就要來了，她急到發怒：“要說多少遍！你不記得了，都忘掉！答應媽媽，晉晉，答應媽媽，你都忘記掉了，不要在你爸爸面前亂說話，知不知道？快答應！”
“好。”
他要保護媽媽，不能讓媽媽難過。
他會忘掉。
他擡起手來，去擦她臉上的眼淚：“我知道了。媽媽，你不要哭，不要難過。”
她聽到這句話，卻抱着他，大哭起來。
唐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半跪在樓梯上。
他走完樓梯，進了自己的房間，從書包裏拿出作業。
最簡單的數學題，他卻心浮氣躁地算不出答案，下筆太過用力，草稿紙都被劃破。
他需要冷靜下來，他閉上眼睛，想按照當年小秦北辰教他的方法，默念喜歡的東西，可是他整個腦袋都是混沌的，什麽喜歡的東西都想不起來。
唐晉忽然懷疑，自己真的喜歡過什麽東西嗎？那些喜歡是真實的、可以信任的情感嗎？
他想起那天，秦北辰篤定的說，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回應。
“怎麽了？”
唐晉瞪着突然發出聲音的手機。
手機已經智能到自動撥號了？
這個念頭剛閃過，唐晉才意識到，是自己撥出去的。
“唐晉？”
秦北辰的聲音很疑惑，必須說點什麽，不然，秦北辰會以為是他誤觸了屏幕，秦北辰會挂掉的。
可唐晉說不出話，他的喉嚨像是被空氣堵住了，那空氣重若千鈞，死死壓住他的舌根，讓他試圖出聲的嘗試變得無比痛苦。
他用力張開嘴，比一百年不曾說話的啞巴還要費力，終于發出了一聲介乎啊與哈之間的粗啞聲響。
“唐晉？你怎麽了？”
唐晉抹去草稿紙上的水滴，小聲說：“算不出來。”
“什麽算不出來？”
“數學作業。”
“哪一題？”
“第一題。”
“……不可能，再算一遍。”
“你不要挂電話。”
“嗯。”
唐晉找出耳機，接上，将手機放到一邊。
他靜下心來，把題目重新看了一遍：已知數列1/2， 2/3,3 /4，……，n/n+1，則0.96是數列的第___項？
他迅速在草稿紙上列出方程，解出答案：“是24？”
秦北辰不客氣地回：“這還要問？”
唐晉哼了一聲。
他沒有挂電話，秦北辰也沒有提，他依次做完各項作業，拿起語文試卷看了看，還是放到一邊。
已經十點半了。
唐晉問對面：“你寫完了嗎？”
“嗯。”
“現在做什麽？”
“真題。數學。你作業寫完了？”
“寫完了。”
“休息嗎？”
“我要背書。”
“你背。”
“……會打擾你吧，我挂了？”
“不會。”
唐晉在書桌上趴了一下。
他知道不應該打擾秦北辰，但是他不想一個人待着。
他也篤定秦北辰不會嫌他打擾，即使他們剛重逢兩周，他就是毫無緣由地确信這一點。但秦北辰真的沒有挂電話，他還是特別特別的高興。
即使沒有說明，秦北辰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就如此遷就他。
秦北辰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唐晉抽出知識點筆記，用遮字板擋住重點，不出聲地默記起來。
輕緩的呼吸聲，偶爾的翻頁聲，帶着令人心情平靜的安撫力量，他們隔着一通電話共處，都不再是一個人。
直到将近零點。
秦北辰不帶商量地簡短道：“去睡。”
于是唐晉挂斷電話，給發燙的手機沖電，洗漱後撲進床鋪，他想用枕頭把腦袋裹起來，手指在枕下觸到了一張卡紙。
他眯起眼睛笑了，将長條卡紙從枕頭下抽出來，翻過身仰躺着，将對折的長條卡紙舉起來，翻開。
裏面寫了八個大字：壞鬼莫追，小人家來。
墨汁的氣味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枕巾和床單沾染上去的洗滌劑香氣。
他想起小秦北辰對村間的封建迷信不以為然。
“還是很靈的，”唐晉滿意地抖抖卡紙，又小心地把卡紙塞回枕頭下面。
雖然走丢的秦北辰小朋友已經找回來了，以防萬一，還是多保佑一下比較好。
唐晉蹭了蹭枕頭，很快就要安然入睡。
落入夢鄉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終于又能和秦北辰一起過暑假了啊。
暑假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