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遇

天色暗下來,有宮女進來掌燈,看到殿中竟然還有人跪着,還是今日宮裏傳言必死的前朝楚今朝,不禁吃了一驚,差點把燈籠打翻了。小宮女連忙跪下告罪,楚今朝才知道是段君銘回來了。段君銘似乎心情極好,并沒有責怪小宮女,只是遣退了宮女,随手拿過一本奏折翻看着,仍然沒有讓楚今朝平身的意思。

天色越來越暗,逐漸至全黑。

段君銘在桌案後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忽然丢出一句:“楚卿平身。”平淡的口氣不見半點違和,像是君臣二人才剛剛見面,而臣子也剛剛向他行下叩拜禮。

楚今朝跪得忘了時間,乍聽到他這句話,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段君銘見他沒反應,反而笑了,補充一句:“怎麽,楚卿沒跪過瘾?”

楚今朝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回一聲:“謝皇上!”咬牙收起所有不适,姿态端正地站起身,僵直麻木的身體連晃都沒有晃動一下。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錯覺,覺得段君銘是故意罰他跪這麽久,因為他不得已接受了他的條件,輸了下午那一局對峙。

難道竟然是個……睚眦必報,小心眼的男人?

正想着,忽然覺得膝窩一軟,他逞強站着的雙腿頓時支撐不住,又撲倒在地。這一次,他“噗通”地跪倒,根本穩不住身子,幾乎趴在地上,有些狼狽。

頭頂傳來段君銘取笑的聲音:“楚卿這是要投懷送抱呢,還是要五體投地?朕的靴子……很香嗎?”

楚今朝這才注意到,他趴着的地方,眼前正是一雙黑鍛繡金的龍紋靴子,而他趴着的姿勢,恰是要親吻他的靴子似的。心中羞愧惱怒,卻也只得忍着膝蓋和胳膊肘處的生疼,撐着身子起來。

“微臣失态,請陛下恕罪。” 明明被陷害了,還得自己告罪。人在屋檐下,誰敢不低頭,反正他早習慣了。

剛才膝窩那一腳偷襲,他後知後覺,其實正是段君銘所為,故意來羞辱他的。

楚今朝很意外。就他搜集了解的段君銘,不應該是這樣。雖然段君銘自己承認說是為了報仇而起兵,但他身為一方統帥,視野開闊,胸中溝壑萬千。就算當初恨極了大興朝,恨極了承宣帝,但自起兵以來,他并未以私仇為念,占領盛京後,仍然厚葬了承宣帝。這會怎麽在饒恕他性命這等大事上都寬容了,卻在事後來斤斤計較?

段君銘自然不知他心裏的揣度,仍舊誠懇地道:“其實如果楚卿想要親吻朕的靴子,朕不介意的,一點兒都不介意。”他邊說着,擡了擡腳,擺明了真要楚今朝來親吻,還裝作大度地道:“朕恕你無罪。”

楚今朝退後兩步,拱手低頭,恭順道:“陛下萬金之軀,豈是鄙陋如微臣所能染指的?陛下隆恩,微臣卻怕玷污了陛下。”

他的唇角還淌着幹涸的血跡,燈火打了半邊影子斑駁在他微垂的臉上,明暗搖曳,看起來真有幾分妖豔詭谲。段君銘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沖動,想再戲弄他的念頭也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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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他放下腳,擺擺手,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又揚聲喚人進來:“德祿,送楚大人出宮吧。”頓了頓,他又道:“順便去趟太醫院拿點傷藥。”

德祿是個長相略顯滑稽的年輕人,一雙眉毛一邊上挑,一邊下落,年紀約莫二十來歲。他進門來見到楚今朝還是個活人時,已然瞠大了雙眸。随着段君銘的一聲“楚大人”更是硬将一雙眼睛瞠成了圓形,嘴巴也張得大大的,更加滑稽了。待最後一聽說要拿傷藥,連忙合下了嘴巴,語氣擔憂地問:“回皇上,傷藥作何用處?”

段君銘掃了楚今朝一眼,道:“誰跟着你,就給誰用。”

“謝皇上!”楚今朝從善如流地道謝,假裝段君銘剛才什麽也沒做,自己也什麽都沒想。

段君銘笑了笑,算是收下他的感謝。負手踱出宮外,踏出門檻時,又回頭補充一句:“楚卿,莫錯過明晨早朝啊。”

沒等楚今朝驚訝,德祿倒是先一個踉跄,差點絆跤。他轉頭來難以置信地看了楚今朝一眼,又一臉擔憂地望着段君銘離去的方向。

“微臣謹記。”在段君銘身後,楚今朝恭敬回言。

要他參加早朝做什麽?

雖然還有不少疑惑與顧忌,但至少先把命保住了。至于段君銘到底對他有什麽想法……以後再說吧。大不了坦言告訴他,好男風,唔,很辛苦,還是女兒家香香軟軟的身體比較舒服。

他忐忑又僥幸着,一路跟随着德祿去領傷藥,心中還不忘自我寬慰幾句,将那緊繃的心弦一點點松弛下來。直至出了宮門,才終于能順暢地長舒一口氣了,扯了扯頸後領口,散散後背的汗氣。

“出來人了!”

一聲驚呼吸引了楚今朝的注意。他才擡頭望去,就看見黑壓壓的人群沖到了面前。天色有些暗,好在他眼力還不錯,夜裏視物依然清晰。

這些人很奇怪,穿着是京城普通百姓的穿着。但一身行當,像是……趕集?下地?都不像,時間上也不對。

未等他思索出個結果,那人群已經繞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地炸開了。

“這位官爺,聽說楚今朝今日落網了,皇上殺了他沒有?”

“判了他什麽罪?什麽時候行刑?”

“咱可一直盼着這一天,皇上得給咱一個報仇洩恨的機會啊!”

“……”

楚今朝目瞪口呆地望着這片人群,都是普通的京城百姓,竟然在皇宮門口等他等到這麽晚?

他……真的很想受寵若驚。但是這些人……這咬牙切齒地是想要生啖他肉嗎?

這麽想着,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溫厚的聲音,卻幾乎要令他打個寒噤,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那聲音說:“楚大人,夜裏路黑,在下替楚大人打燈如何?”

楚今朝回頭看去,一個提着燈籠的少年正從宮門走出,笑眯眯地迎上來。燈籠暈光裏,那少年眉目如畫,笑容可掬。

“楚大人?哪個楚大人?”身後有人問着。

燈籠少年仍舊笑道:“還能有哪個楚大人?自然是你們面前的楚今朝楚大人了。”他邊說着,舉高了燈籠對着楚今朝,讓衆人好看得清晰。

毫無意外地,圍觀的人群明顯愣了一愣:“什麽,他是楚今朝!”

這話音落下,衆人猶疑一會兒,方才大夢蘇醒一般,一張張疑惑的臉頓時變得怒氣沖沖,然後各人動作都出來了。有的低頭去地上撿拾東西,有的伸手探進胳膊上挽着的籃子裏,還有的更直接舉起了手裏的木棍。然後,爛菜葉、臭雞蛋、石頭土塊木頭棒子——百姓對付大奸臣的各種武器齊呼呼全招呼了過來,楚今朝卻早有防備地避開,一躍至那少年跟前。

“多謝兄弟!”

他伸手要接過燈籠,但那少年早看出了他的意圖,在他跳過來之前就閃到一邊去了,免得被殃及池魚。楚今朝跟他道過謝,再無顧忌,轉身就跑。

衆人看一擊擊了個空,很快又追着第二擊,邊追邊砸。避到一邊的燈籠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跑在衆人前頭的楚今朝,又看了看落在面前的“武器”,最後朝着不知何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打着燈籠轉回了宮門。

楚今朝跑得很快,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一些石頭塊塊掠到了衣擺。他邊跑邊在心裏罵着段君銘,定是知道外面聚着這些老百姓,所以才專門派人以送燈為由,揭穿他的身份。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他做來幹什麽?

這猜疑一晃而過,卻無法定論。他研究段君銘研究了近半年,沒有一條研究結果顯示,段君銘是個小心眼的人。胸有韬略,任人唯賢,所以他最後才敢走進京城向他求和。

思索間,前面路中央突然冒出一個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楚今朝原想避開去,轉念一想,若想要脫身,還得來個金蟬脫殼才行。于是,不僅不避,反而直接朝那人撲了過去。那個可憐的路人明顯沒有防備,待察覺到對方的意圖是自己而要躲開時,已然來不及了。

只聽“哎喲”一聲,他被楚今朝直接撲到在地。楚今朝有備而來,在摔倒的同時,一解腰帶脫下外套罩在那人身上,然後迅速跳起,匆匆一聲“抱歉”,弓着身子跑開,拐進了附近的小巷子。

那個無辜的路人被他刻意而為的碰撞撞得趴倒地上,等爬起來時,後面追楚今朝而來的老百姓們也正好趕上了。老百姓遠遠地只看到楚今朝跌倒,卻沒看到路上多出來一個人,如今看到倒在地上的人,自然當作是楚今朝,于是蜂擁而上,爛菜葉、臭雞蛋、石頭土塊都招呼了過來。

躲在遠處的楚今朝拿袖掩面,不忍多看,心裏直道歉,希望自己的衣服能幫他擋着點,也希望那人不至于笨到不澄清事實。

結果,那人還真的笨到不去澄清事實,傳來的只有一聲一聲的“哎喲”聲。

楚今朝聽着聲音不對,連忙轉頭看去。

喝!好家夥!

原來是藝高人膽大。只見那人抖着他的衣服,轉眼就将“暗器”全擋了回去,打得衆人“哎喲”不停。那人報了這“一箭之仇”後,才大喝一聲道:“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

衆人被他這一吼,不但沒有吓退,反而更憤怒地朝他揮灑“暗器”。那人也當真厲害,揮着一件衣服,竟然樣樣不落地全都兜在了裏面,再也沒被攻擊到。

衆人見他功夫了得,舉着棍子一擁而上。那人則一抖衣服,将先前兜起的菜葉雞蛋石頭土塊一起送還了回去,緊接着一甩衣服,一圈人全被他狠狠地賞了一個大耳光,火辣辣地眼淚鼻涕一齊留下來。最後,他依然氣惱地再一掃腿過去,将所有人都橫掃在地。

末了,還不解氣地越過已經橫七豎八躺一地的人,将後面縮成一團的人也一個不落地或揍或拐,或踢或掃,全部打得趴下,一個沒饒過。

在一衆哼哼卿卿中,他脫下自己身上被起初雞蛋弄髒的外套,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吼道:“瞎了你們的狗眼!”

他邊嚷着,回頭望了一眼楚今朝逃跑的方向,咬牙恨恨地又“哼”了一聲,道:“數三聲,給我滾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擦擦擦,我把沙發擦得幹幹淨淨,繼續等待來坐沙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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