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羞辱

楚今朝自然不會傻得乖乖出去自投羅網,他借着夜色和房屋的掩護,靜默在原地,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那人數了三聲沒反應,又細聽一會,沒什麽動靜,以為楚今朝去的遠了,最後啐了兩口,不甘心地離去。

躲在暗處的楚今朝被他的“飛眼”哼得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不好,竟然撞到個會武功的蠻牛大漢。夜裏光線暗,他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卻将他的招式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有些疑惑,這人武功如此了得,怎會來被他一擊得手,一撞就撞倒在地了?

無論如何,是自己理虧。但明哲保身,他也是迫不得已。那人不過被誤打兩下,老百姓弄清楚了,自然會放過他。但換做是他就不一樣了。說不得,真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探頭望了望皇城方向,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先前自稱“在下”又笑容可掬的燈籠少年也早不知道什麽時候沒影子了,但隐在黑暗中的,無聲無息。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第二日上朝,段君銘言出必行,寬大為懷地收回了對楚今朝的追緝之令,還親封了他的官位,親賜他官帽朝服。此舉不僅讓楚今朝消除了昨日升起的淡淡猜疑,也贏得百官誠服。但緊接着的事态卻急轉而下,讓所有人都不滿了起來。

段君銘端坐在金漆龍椅上,面帶微笑地道:“楚卿這前朝國色,天下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想必衆愛卿也都和朕一般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的天姿風采。不如這樣,楚卿,日後早朝,你都跟着來吧。過來,站在這兒,擡起頭來,讓衆愛卿都好好欣賞欣賞。”

他一言既出,金銮殿上向來噤聲斂氣的百官,也不由得爆出幾聲笑來。

楚今朝閉了閉眼,不理會滿朝嘩然,跪謝隆恩。按照段君銘的指示,站在龍座的臺階下、帷簾帳外,面朝百官,當個金銮殿上的活擺設。

這個地方他其實并不陌生。當初承宣帝在位時,因為喜愛他,賜他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參加早朝。那時候,他就是站在這兒。段君銘不知從哪裏知道了,看來是想将他的“官複原職”貫徹到底了。只是,一恩寵,一羞辱,手段同,目的卻堪比雲與泥。

可惜,楚今朝實在不足以當個活擺設。百官短短地譏諷嘲笑過後,馬上注意到另一層意思:楚今朝每日都會參與早朝。

這可不行!

當即就有人站出來呈奏反對:“皇上,昔楚今朝妖言魅惑承宣、擾亂朝綱,天下百姓怨聲載道,其罪罄竹難書,傾海難滌。今皇上寬大為懷饒他不死,還讓他官複原職,足顯皇恩浩蕩,實不再需其他表示。且翰林修撰并無資格在金銮殿上議政。前朝之鑒,皇上萬萬不可為此一人而罔顧朝綱。”

段君銘不以為然地道:“朕何時說過要他參與殿上議政?朕是為諸愛卿擺個花瓶觀賞,也給朕擺面鏡子。看着楚今朝,也能警醒朕,思那大興朝是怎麽毀在穆玄景手裏。這天下初定,總有些愚昧之人認為朕是犯上作亂。卻不知穆玄景無能,大興朝無能,方有楚今朝能禍國殃民。朕倒要讓天下看看,如今朕也有楚今朝在朝,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也傾了朕的天下!”

他說到最後,雖是不經意,卻也意氣激昂,揮手言語間,已将君王志表露無疑。殿上衆人無不受到感染,立時跪下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中朝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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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一波一波地傳出去,一聲高過一聲,又傳進金銮殿上來,端的是豪氣幹雲天。

反應遲鈍的,只有楚今朝。

在衆人都跪下時,他還慢半拍地站着,為段君銘這番話所心服。這一番話,不止是說服百官讓他參與早朝,也替朝廷找了個絕好的饒恕他的理由,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同時還幫他省了不少麻煩。他名聲太差,出門過街,人人喊打。就算段君銘有心饒他性命,昨夜之事必然會再次發生,他雙拳難敵萬手,遲早陷于悠悠衆人毒手。

這一舉三得,成功地讓他忘了段君銘最初羞辱之本意。等到衆人都高喊“萬歲”了,他才反應過來。只見百官跪拜,獨他一人長立。于是也跟着跪了下來。但那幾聲“萬歲”卻是無論如何喊不出口。

當朝事雖多,但段君銘似乎極開明,臣子奏何事,他準何事,因此議政極快。楚今朝還沒怎麽反應過來,就聽到大太監高聲地宣布“退朝”,然後滿殿文武魚貫而出,似乎半點不覺得這神速的早朝有何不妥。

楚今朝愕然不已,稍遲片刻後,緊随着官員向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想着,也許一朝天子一朝風格,從今天開始,也要習慣段君銘的議事風格才是。

正努力回想着早朝上都議了些什麽事時,忽然有宮人前來傳話,說皇上宣他往偏殿見駕。楚今朝沒有疑義,跟着宮人往走。

當他踏進偏殿時,段君銘已經先在那裏了。他已經脫去了早朝禮服,換上一身鑲藍黃龍繡紋長袍,比之朝服略輕便簡裝,仍然精美華麗,帝王貴氣表露無遺。楚今朝行禮完畢,他也沒刁難什麽,反而笑問道:“楚卿對朕的安排做何感想?”

“陛下不計前嫌,讓微臣官複原職,還破格允許微臣參與早朝。微臣感激不盡,必定謹記陛下大恩,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段君銘輕念了兩遍,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走到他身邊來比劃比劃後,道,“楚卿吶,個人斤兩有限,就算是你鞠躬盡瘁,又能報答給朕多少?”

“……”楚今朝原本只說着君臣場面話,沒料到段君銘會揪文字做章,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但好在他心思轉得快,短暫停頓後,立刻答道:“竭臣所能。能多少,盡多少。”

他說得極其誠懇,奈何段君銘完全不吃他這一套,反而諷刺道:“能多少,盡多少?朕看你啊,是腦瓜子裏本事不足,就用身體來彌補。唔,能哄住一朝天子言聽計從,楚卿果然還是有些本事的。”

自讨了個沒趣,又被這麽言語攻擊,但對方是皇帝,楚今朝也只好低頭不語。聽說人在心情不好時,就喜歡發發脾氣,找人出氣一番。若段君銘是專程把他叫來當發洩對象的,那他就裝聾作啞,當個合格的稻草人好了。

但段君銘畢竟不是街頭潑婦,諷刺兩句見他沒反應,也就收手了,道:“楚卿在金銮殿上忍氣吞聲,此時又能對人身攻擊裝聾作啞,果然是忍得住氣。人皆言‘有所忍,則必有所圖’,如楚卿之如此大忍,不知有何大圖?”

楚今朝微微心虛,回答道:“微臣所圖者,自然是這個用性命換來的官位。有位方有權,有權方可盡力。微臣所圖,當然是為我大中朝鞠躬盡瘁……”

段君銘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道:“啧,啧,冠冕的話就少拿來糊弄朕了。你要鞠躬盡瘁,脫了衣服還比較實在。可惜,朕對你倒盡胃口了。滾吧!”他擺擺手要趕楚今朝走,擺着擺着,忽然又改變主意,不懷好意地道:“不過,朕的将士們長年離家,甚為可憐。朕身為皇帝,不得不體恤他們,賞給他們些關心慰問。這樣吧,既然楚卿如此深明大義,朕豈能拂你一片衷心?明日你去霍少将軍軍中,傳朕口谕,楚卿自願慰勞将士,讓他全權安排。記得,要告訴霍将軍,楚卿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楚今朝幾乎站立不穩,勉強保持着鎮靜走出宮門,卻是一路茫然。一條腿敦促着他趕緊逃命,另一條腿卻又堅定地在皇城一步一步走着。兩個意見激烈着争鬥着,他的大腦卻是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翰林院的官署前。

既然到了這裏,就先辦公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總有辦法解決的。這會兒,他只能先沒出息地縮起脖子當了鴕鳥。

但刻意忽略,卻不代表事情已經解決了。這一整天,他無法不去想明天即将要遭受的事情,但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怎麽能救自己于水火,甚至好幾次,他都合上了卷宗,想先溜之大吉。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逃走。聽着新同僚的冷嘲熱諷,受着觀望指點,忍着閑言碎語,還有那時不時的欺辱加惡作劇,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也根本沒放在眼裏,但老是要保持着警惕,卻也十分的累人。但不幸中的萬幸,也正因為有了這些“長舌官”,讓他轉移了不少注意力,暫時忘記了明天的事,最後,竟然真的堅持下來了。

好不容易一天過去了,熬到散值。踏出官署,一陣柳風依依拂來,心中的郁悶才稍稍減緩了些。

他邊走邊想着,到底是逃還是留,逃如何逃,留又如何留。段君銘的品性……似乎與他所了解預想的那個有長歪的趨勢。

為了避免麻煩,他選了人煙稀少的小巷子穿行。七拐八彎地,終于出了鬧市區,再沿着人煙稀少的小路慢慢朝城東遠區去,那裏有他購置的一間小屋。

一丈來寬的小路,只有中間踩出了不到一尺的土徑,兩邊皆是豐茂的綠草。小路右邊的灰色院牆內婆娑地飄出幾枝柔柔的柳條。牆角竄生着一些灌木,零散地點綴着黃色的小花。另一邊的池塘裏,水草開始染綠池水,幾只鴨子在水裏嘎嘎地撲騰幾下後,聚躲進靠岸的水草裏,不斷地把頭紮進水裏去。樹枝上的小鳥也跟着價叫地飛到遠枝去了。

楚今朝專注着自己的思考,根本無心欣賞周圍的美景。待他察覺到異常時,身後那一股勁風已已經破空襲來,把他的衣衫和發絲都往前打,間或地還有空氣嘶嘶地作響。

這雷聲大雨點小,表明出招之人還算光明正大,不想暗中偷襲,卻也明确表态:“不必多說,出招受死吧!”

楚今朝沒有出招,不躲不閃地回頭。只見紅纓中一點寒槍,夾着霍霍風聲,迎面轉瞬即至。及至他面前時,驟然停下,憑空掀起了他頸邊垂下的發絲。

來人手持紅纓槍,寬肩長身,著一身青色長袍,袖口、腰際和褲腳全都用綁帶纏着,十分幹淨利落,兩肩處卻還留着鐵皮護肩,連那紅绫子都沒摘掉。那是軍中少将的标志。

作者有話要說: o(︶︿︶)o 沒有留言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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