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笑
“斷啦,斷啦!楚爺饒命!”一個婦人的聲音叫起,尖利顫抖,顯然是被吓到了。
楚今朝這才用心打量了一下那個婦人,四十上下年紀,面色紅潤,雖是被吓到,卻并沒有怎麽害怕,只是龇着牙,示意被他擒住的手腕很疼。
楚今朝看那人依稀有些眼熟,手腕細弱無力,是個普通人。細一思索,猜到可能是周圍的鄰居,于是先放開了手,卻仍是一副凜然不悅的表情,沉聲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地潛進我房裏做什麽?”
那婦人握着被他捏得發紅的手腕,厭惡氣恨地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不過是看你一早病怏怏地回家,一整天沒出門,過來看看。我當家的說得真沒錯,像你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貨色,禍國殃民又賣主求榮,真是早點死了好!”說完扭着豐臀走了,臨走還使勁地掼了房門一把,發出一聲砰響。
楚今朝半撐在床上,愕然不已,從那噼裏啪啦的說話聲已經聽出來是鄰居的蔡大嬸。他一天沒出門,竟然能讓鄰居大嬸關心地過來探看?
雖然被痛罵了一頓,大抵病中人都是有點脆弱,他心中還是感覺到了一絲暖意。無力地躺回床上,想起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地扭人胳膊,不由得有點懊悔。
他這不留餘地的手勁,普通人哪受得了?幸虧病中力氣小了些,不然,蔡大嬸那只胳膊估計得去找大夫了。
披上衣服起床,先去栓好了門,然後才去把早晨回家路上買的點米加了水扔進了鍋裏。現在非常時期,他可不想晚上出門糊裏糊塗地被殺。
唉,連在家裏都不得安身呢。
楚今朝不動聲色地喝着白粥,聽着暗處極細微的腳步聲,以及窗口那被夜風吹動的細小鈴聲。名聲臭了就是這點不好,什麽人都可以來罵一頓,什麽人都可以來砍幾刀。現下他只希望,來人不要太破壞他的屋子了,他已經沒多少錢能修葺房屋了。
心念未了,就聽到木頭斷裂的聲音,緊接着一陣疾風從耳邊撲來,伴随着一句大喝:“楚賊,受死!”
這一聲還沒喊完,門口與屋頂同時被撞了個洞,三面夾擊,三把刀齊齊砍來,保證萬無一失!
但是,落地處卻只聽到木頭斷裂桌椅倒地的聲音。楚今朝輕輕地吹着碗裏的稀飯,慢慢地攪着調羹,涼涼地道:“想殺人,不看準了再動手怎麽行?”
輕飄飄地說完,趁着對方怔愣的空檔,他“啊”地一聲扔掉了手裏的碗和勺,朝那被撞開的門跑去,同時叫道:“殺人啦!救命啊!”
他體力不濟,還沒跑到門口就被身後的人補一刀砍來,卻正巧被門檻碰了一下,狼狽地跌倒在地,卻也躲開了那致命的一刀。那人見一擊未中,又再砍來,楚今朝卻因為倒地要爬起來,一個翻身又躲開了,連滾帶爬地往前跑去,不偏不倚,全部躲開了後面人的攻擊。
一次偶然,兩次巧合,再恰好下去,就會變成必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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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今朝以為躲過了追擊,正回過頭來,一把大刀迎面砍來,他躲無可躲,瞪大眼睛,暗想:這下完了。
又驚又吓出了一身冷汗,本來就重病在身的他,很沒出息地暈了過去。暈過去之前,眼角終于瞥見一束白光擋住那斫來的大刀。
段君銘,你就不能讓你的手下早點出現嗎?
哎,果然名聲太臭了不好過啊——楚今朝醒來時,腦海裏只有這個想法。
段君銘固然是派人監視并保護着他,可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擔此任務的護衛們似乎并不樂意,反正不讓他死就行了,該吃的苦頭還是要吃的。
所以,他很惬意且痛苦地看着滿天星鬥在很燦爛地朝他眨眼。他渾身酸疼無力,連動根指頭的力氣都沒有。用力聳聳鼻子嗅了嗅,周圍一片安靜,風吹過門窗通風處,扇得那破敗的門窗吱呀作響。風的氣息很幹淨、很安寧,是誰買通蔡大嬸探路,是誰要殺他,已經不用去追究了。
反正想殺他的人不少。
心念前朝的,想殺他;嫉惡如仇的,想殺他;還有忠于新朝的,也想殺他。今天又出現了這幾個理由不明的謹慎殺手,打着嫉惡如仇的旗號,卻根本不敢暴露真身。
人混成這樣,倒也不容易。最不容易的是,誰都想殺他,卻還有人必須保護他,而且還是最不甘願的那個人。
楚今朝得意得很想笑,索性就躺在地上,朝那滿天星鬥笑了起來。人生得意須盡歡吶!
第二天天未亮,鄰居蔡大嬸催促丈夫的潑辣聲音又傳了來。兩口子一大早就挑菜去市場上賣,他下朝回來,從來沒見過他們,倒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看到他怏怏地回家後沒出過門了。
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出了一身汗,即使露宿一夜,他不僅高燒退了些,人已輕松了許多,那日殺人所留下的心理陰影也淡去了不少。身體好些了,他并沒有立刻去銷假,買了些木頭和紙張,順手抓來自己送上門來的霍穎光幫忙,把損壞的屋子都修葺好了。
霍穎光是來向他詢問前朝太子的事。
當日在宮門口,他只說他殺了前朝太子,無論霍穎光有什麽疑問,他都沒再透露半個字。霍穎光見他臉色不大好,也沒多問。誰知第二天,就有人猜測着原來是楚今朝殺了前朝太子,所以段君銘放了他。霍穎光不知道這流言之始正是他驚訝中吼出的那句“你殺了前朝太子?”他嗓音多大,自然被傳開了去。
結果,流言傳了一圈再回到他耳朵裏時,已經變成:段君銘當初之所以能既往不咎地放過楚今朝,是因為楚今朝已經表衷心地殺了前朝太子。當然,這些話大家只敢私底下議論,畢竟,段君銘的寬大仁和形象,誰也不敢诋毀。
“前朝太子真是你殺的?”
看吧,從“你真的殺了前朝太子?”到現在這句,流言就是這麽一點點地擴散乃至變味的。
楚今朝沒有回答,專注地挑選着紙張,最後選定付錢,離開鋪子,從頭到尾都沒有理霍穎光。霍穎光不死心地跟着他轉,最後即使被充當了免費挑夫也執意要從他嘴裏得出個确切的答案。
“皇上就這樣相信了你的衷心?”從挑夫到最後的木匠,沒得到答案的霍穎光孜孜不倦地自己推測着,拿着錘子釘得窗戶叮叮地響。推想到這一層時,陡然用力轟得釘了一下,道:“皇上恁地糊塗!昨日賣主求榮,今日就會忠心耿耿麽?”
他一把甩開鐵錘,把才釘好的木窗子又摔破了好大一個洞。楚今朝停下糊窗紙的動作,擡頭向他那邊看去,尋思着又要多花一根木頭了。他冷靜地繼續拿刷子粘了面糊往窗上抹着,淡淡地道:“今次若我起背叛之心,只怕還沒起心,就已經被霍将軍一槍殺了吧。”
“當然!”霍穎光本來在考慮是不是應該防患于未然,趁早除掉楚今朝,聽到這句話,自然是昂起了頭,道,“有爺爺……有我在,你最好老實點!”
楚今朝回過頭來朝他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勞将軍了。”
霍穎光被他這一笑笑得愣了愣,忽然覺得全身都不舒服了。邪門了!他不耐煩地吼了一聲道:“既然知道,就老實點。皇上可不是你前朝穆玄景,會把你當作寶。”
他說完就扔下錘子和修葺到一半的房子走人了,楚今朝不挽留,也不送別,只靜靜地裱糊着窗紙。只是那低頭時難掩的笑意卻是露出了他的好心情。
借着這好心情,他還專程又去太和樓帶回了幾樣好菜和一壇好酒,到隔壁去感謝蔡大嬸,并為前天的無禮冒犯請了罪。蔡大嬸很詫異,局促不安中又有些不好意思,似乎還有點意思想留他将那好酒好菜共吃一頓,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楚今朝便知道從她這裏什麽也問不出來,也知趣地連門檻都沒邁進,表示理解地告辭去,回家吃前日裏還剩下的白粥。這回的奇怪殺手,回頭再研究。
幾天後,段君銘于一個午後召見了楚今朝,開門見山地就問:“聽說楚卿殺了嘉和太子?”
這流言居然這麽快就傳到了宮中,頗讓楚今朝有些驚訝,原以為最快也得一兩個月的。畢竟,這種負面消息,皇帝向來是耳目最遲的人。
楚今朝點頭道:“微臣也聽說了。”
段君銘無語地盯着他,等了半晌沒有下文,又問道:“所以?”
“臣很惶恐。”
“惶恐?”這可真是稀奇啊。他還從來不知道這個詞跟楚今朝有什麽關系。“你惶恐什麽?”
“微臣惶恐陛下會降罪。”嘉和太子若死,段君銘怎麽可能還容得下他?且如今流言傳他是靠出賣故主贏得段君銘的歡心,段君銘若要為自己澄清,一定會殺他以正視聽。
段君銘笑了笑,道:“所以,其實你沒有殺嘉和太子?”
“陛下明鑒!微臣就算再貪生怕死,也斷做不出賣主求榮的事。”
殺嘉和太子的事情絕對不能承認,所以他抵死也不能認。段君銘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即使他口口聲聲說沒有殺嘉和太子,段君銘也不會相信。他就是要讓段君銘既認為嘉和太子已經死了,又留有顧忌,萬一嘉和太子沒死呢。
段君銘問他這種問題,就是自己找釘子碰。
“好你個楚今朝!”碰到釘子的段君銘惱怒了起來,拍着座椅扶手咬牙道,“你很聰明。但在朕面前耍小聰明的人,通常都活不長久,你最好牢牢記住!”
楚今朝連忙跪下,道:“微臣豈敢?”
段君銘給他的回複是:“哼!”然後,拂袖離開,讓他又在書房跪完了一個下午。
作者有話要說: 文已經寫到後面了,回頭來整理前面的內容了發文,頓時覺得怎一個爽字了得。
皇上啊,你現在這麽欺負我家今朝,真的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出來混,遲早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