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報複

在場最惱最氣的莫過于徐太後了。她冷哼一聲,咬牙道:“皇上既為一國之君,當思以仁德治理天下。仁德之君首要當以才舉臣。若是以色選臣,豈不落入前朝穆興之流?再者,楚卿家身為‘男子’,豈能用‘美’來形容?皇上金口玉言,說話當三思。”

徐太後本是持重之人,如今即使在臣子下人面前說話也絲毫不給段君銘留面子,還不斷地提醒楚今朝為男子,且為前朝穆氏的寵男,足可見其惱與憂。在場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恨不得立時眼瞎耳聾了,也不能見這皇宮地位最高的兩個主子吵架。而作為導火索的楚今朝自然更是誠惶誠恐。

徐太後話說得重,但段君銘卻像沒聽懂她的責難似的,還專程走到楚今朝身邊,又仔細打量了半天,把個楚今朝看得是手足無措。完了,滿意地道:“母後,楚卿雖為男子,但的确也可用‘美’來形容。母後不覺得嗎?”那語氣,無辜又認真。那眼神朦胧又癡迷。又盯着楚今朝的臉看了半晌,最後伸手摸着下巴,喃喃感嘆:“難怪穆玄景為楚卿傾倒,寧可葬送大好江山,也要保他性命。”

楚今朝的後背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饒是他自以為聰慧,也着實想不明白段君銘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就算他當真眼瞎到認為自己“生的美”,當真起意要收為男寵,那也不該這樣啊,尤其還在自己的母親面前。一個為他操了半輩子辛苦的母親,他這麽刻意地惹怒她是想怎樣?

“皇上!”徐太後終于端不住地一拍扶手,大喝一聲。在場包括楚今朝在內的人,全都被吓得縮了縮肩頭,連院中的微風似乎都被吓得停住了。四周全部噤聲,唯獨段君銘像是忽然清醒過來似的,拍了拍胸口,回頭朝徐太後道:“母後,兒臣就在這裏,用不着這麽大聲,喊壞嗓子就不好了。”

他邊說着,回到被氣得臉色鐵青的徐太後身邊,極孝順地幫她在背後順氣。

也不知是不是這體貼的舉動真讓徐太後順了氣。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然後果然放平了嗓音,道:“既然皇上要論美,為何退而求遠,幾次延拒哀家的‘集美宴’?今日泰寧宮中,美德美容美功美言,必然能讓皇上論個盡興。前興朝以男色為美,颠倒陰陽倫常,故傾覆江山。正好哀家也看看皇上要論何為美?”

如此一言,恩威并施。段君銘卻只是笑了一笑,道:“母後還在怪兒臣之前的推遲嗎?母後常教導兒臣以國事為重。兒臣乃一國之君,怎麽能随意撇下臣子去赴宴呢?但既然母後親自前來,朕又豈能推诿,楚卿想必也能諒解朕。”他邊說着,轉而對楚今朝道:“正巧楚卿也有些身體不适,就先回去吧,朕改日再去看你。”

楚今朝心裏真是又驚又怕又迷惘,萬千念頭在腦中打轉怎麽都理不出個頭緒。段君銘與徐太後把這氣氛攪得着實詭異,但大抵自己成了炮筒,他還是知道的。所以,也放棄了早先想探尋段君銘與徐太後的關系的念頭,巴不得趕緊離開。不管有沒有像段君銘所說的“身體不适”,他道一聲:“多謝陛下,微臣先行告退。”然後迅速後退。

誰知,他才剛退到門口,段君銘又喚住他,殷切關心道:“朕差點忘了。剛才在興頭上被打斷,楚卿想必沒有吃好。瞧楚卿剛才對那道桂花鲈魚很是喜愛,不若打包帶回去好了。還有這幾盤瓜果點心,當餐後甜點,還能幫助消消食。”他邊說着,喚小宮女拿了食盒來把桌上的飯菜打包,一臉微笑如春,言笑晏晏,甚至親自動手來幫忙。

徐太後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卻仍舊保持着端莊禮儀。楚今朝無力回天地閉了閉眼,嘴上雖道着謝,背上卻有千萬只螞蟻爬着。

段君銘似乎仍覺不夠地親手把重重的一提食盒遞至他手上。剛一脫手,又嫌食盒太重,遂叫過來一個侍衛幫忙拎着,并囑咐要護送他出宮回家。

想不明白段君銘莫名其妙的行為,楚今朝倒是尋思着徐太後所說的“集美宴”是什麽,為何太後非要段君銘參加不可。問侍衛,侍衛三緘其口不說,冷冷的臉色将他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皇上有令,爺哪會送你這種佞臣回家。還想爺跟你說話,幫你解惑?沒門!

楚今朝讨了個沒趣,想到那“美德美容美言美功”,忽然停住了腳步,一個念頭忽然蹦進腦海。

“那不會是……選妃宴吧?”徐太後要幫段君銘選妃,但段君銘似乎非常反感,屢次推拒,甚至還故意惹怒太後,都是為了……報複啊。

得出答案,不僅沒讓他的疑惑減少絲毫,反而更增了三分。哪個皇帝能沒有皇後?哪個君王不想選妃?哪個兒子會跟母親為這種事鬧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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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閃一邊去!”

楚今朝正邊走邊想着,前頭忽然吼起一聲大嗓門。

聽到這最近已非常熟悉的聲音,他幾乎條件反射一般地,忘了才思考的難題,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個弧度,笑了笑。這笑一起,馬上又轉念想道:完了完了,霍穎光從此在他心裏要與笑話劃到等號了。

這次霍穎光卻不是來逗他笑的。他堵在橋頭,大有一夫當關之勢。右手扛着紅纓槍威風凜凜,左手遙指着他們,又往旁邊指去,命令護送楚今朝出宮的侍衛“閃一邊去”。

殿前少将軍與楚今朝尤其不合的事,早是朝野皆知。那侍衛一見來者不善,倒極識趣又樂得看戲地把食盒放下,退回到宮門口去,一副“你們有架好好打,我就不打擾了”的态度。

楚今朝有些無奈,他跟霍穎光能打得起什麽架啊。霍穎光一動手,他敢動手嗎?

“你還有什麽話好說?”霍穎光劈下長槍,橫執在手,已是磨刀霍霍了。一雙老是瞪人的眼睛,這回也不例外。

楚今朝拎起食盒,自己朝橋下走去,實話實說:“沒什麽話好說。”實在是不知道霍穎光想叫他說什麽。

“心虛了?就你那點把戲能迷惑皇上,你以為騙得過你爺爺我嗎?”

“爺爺我”前面多出了“你”字,讓楚今朝聽得非常刺耳,他皺了皺眉,道:“霍少将軍,我爺爺已經過世很多年了。”

“管你爺爺過世沒過世,你爺爺我……”霍穎光說到此驟然停了下來,頓時把下面的話全都忘了。楚今朝瞟了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去。

“站住!”霍穎光叫住他:“你爺……我說過會看着你!這次皇上又是抓了你又放,你又用什麽迷惑了皇上?”

僅憑這一點他老大爺就認為他又“妖言惑主”了?楚今朝真是被這魯漢子給纏怕了,看在他還有些頭腦的份上,不索點回報真是對不起自己了。

“陛下叫我殺前朝太子,我殺了,陛下就放了我。”輕描淡寫地說完,他轉身就走。

“你殺了前朝太子?”

霍穎光後知後覺的吼聲在身後響起,他充耳不聞,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踩在雲霧裏似的,茫然不知道是怎麽到的家。直到天黑,他還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食盒發呆。

那一道妖豔的血光,那一道銀色的刀光,還有那倒下的小孩……

“哇——”

再也無法忍受地,他将胃裏的膳食吐了個幹幹淨淨。

什麽桂花鲈魚,他根本不知道吃的是什麽,只是努力地想表現得正常,拼命壓住那股反胃的嘔吐之感。原以為掩飾得很好了,沒想到竟然被段君銘看出來了。因段君銘與徐太後的鬥氣,讓他稍稍忘了先前的事,卻又被霍穎光一攪和,如今回想起來,頓時肚腹翻騰,吐得膽汁都出來了還不肯停歇。

昏昏沉沉一晚上,醒了睡,睡了醒,撲天的噩夢侵襲。一會夢見嘉和太子果真身首異處;一會夢見德仁殿裏火光熏天,承宣帝從火中伸手來向他求救;一會又夢見三軍不發,齊齊舉刀相逼;一會又夢見自己被那段君銘一刀揮于階下……翻來覆去,噩夢連連,冷汗淋漓。

迷迷糊糊中,有雄雞高叫傳入夢裏。好不容易才從那漫天血腥中掙紮了過來,他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來,梳洗整裝後,頭重腳輕地穿過半個盛京城,趕去早朝。早朝議政之事其實與他無關,只是,下朝後的議論,也迷迷糊糊聽了些入耳。

昨日宮中的“集美宴”早傳到了宮外,身為尚書省左丞相的二皇叔段啓慧,繼上次禮部尚書後,再次明确提議,新朝穩定,皇上該立皇後,傳承子嗣,以保大中朝萬世基業,此事自然得到百官的一致贊同。

楚今朝對這個問題沒興趣,且當時頭暈眼花,也沒多注意段君銘是怎麽回答的。下朝後,途中有官員跟他問話,他也只能勉強搭理。大腦呈迷糊狀态,想不透段君銘是在搞什麽,那些官員從他嘴裏問不出結果,更加諱莫如深了。

倒是聽到有人說起前朝太子,他上了點心,欲蓋彌彰地将那個“楚今朝殺了前朝太子”的流言推得更遠。

病體撐不過去,告了幾天假。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連喝個水都困難,更別提還要起床找點吃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只當沒聽見,空着肚子修身養性。

“咚咚咚——”

不知從哪裏傳來敲門聲,楚今朝苦笑一聲,當是幻聽。沒想到敲門聲不但沒停,反而更大了。他沒理會,艱難地翻了個身,捂住耳朵繼續睡。

又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然有人喊着:“哎呀,發燒了!”

他陡然驚醒過來,對上圓圓的陌生眼睛。見那眼睛的主人正舉起一只手,他想也沒想地迅速抓住對方手腕,向後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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