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蹭飯
楚今朝心裏想的很清楚,可走着走着,又覺得于心不安。
縱然有人願意幫忙,但那孩子眉眼清秀,淪為奴仆實在可惜。掂量掂量口袋,還有幾錢銀子,就當是為前日的殺孽贖罪吧。他認命地踱了回來,萬般不舍地将為數不多的銀錢都給了那孩子。然後按着空空的肚腹,有些後悔剛才沒有賴着吃那個段懷越一頓大餐,還能抵兩頓飯飽。
那姓段的看起來很像有錢人啊!
小孩的磕頭道謝彌補不了他的空腹,他嘆口氣,揮揮手,道:“我不買你,錢你拿着用就是了。”買個人還多張嘴吃飯,他養不起。他現在很窮,當初逃出盛京時帶在身上的金銀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錢置買了他的那個小窩後,所剩無幾。他當了一個半月的官,俸祿還沒發放一次。以戶部對他的鄙棄,會不會按時發給他,還真是個未知數。
他邊走邊哀嘆自己逞英雄,舍己為人真是偉大,卻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回過頭去一看,竟然是那個段懷越。
他還跟着他?既然如此,不好好利用一下真是對不起上天給的這個機會了。
“楚兄一會摸着肚子,一會唉聲嘆氣,莫非是舍己助人,晚上沒錢吃飯了?”
楚今朝被他一語道破,有些尴尬,畢竟自己剛才還在心裏打他錢袋的主意,也不好就翻臉不認人,于是吶吶道:“真巧,段兄,又碰面了。”
段懷越道:“楚兄既然心疼錢,為何還要施舍給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楚今朝哂然一笑,道:“看段兄要麽是從不施舍,要麽就是施舍無度,所以不懂我們這些小人物的施舍之道。世人庸俗如今朝,既想博個樂善好施的好名聲,又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所以就佯作為難,佯作沒錢,這樣就算只做出一點點小犧牲,看在別人眼裏也能看成是大大的善人了。”
段懷越被他自嘲的言語逗得笑了笑,搖了搖手中折扇,道:“既然如此,楚兄為何不裝個大善人裝到底,反而還要告訴在下?”
“可能今朝還是想維護一點男人的自尊吧。畢竟,你知道的,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說出去不大好聽,更別說自己之前還對對方不大友好。”楚今朝聳聳肩,轉身往城東走去。
肩膀被敲了一下,是段懷越在身後叫住了他。“現在第二次機會擺在眼前了,楚兄何不表現得友好些呢?”
楚今朝回過頭來,望着他。半晌,嘆了一口氣,他道:“你知道我叫楚今朝吧?”
段懷越點點頭。“在下記性雖不大好,但不至于壞到記不住一個剛剛聽過的名字。”他很刻意地,強調着“壞”和“剛剛”二詞。
“剛剛聽過?”楚今朝有些意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想了。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再次确認:“段兄真的只是剛剛聽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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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的時間。”他算的很清楚,一盞茶,一盞茶而已,絕對沒有以前就記住他,絕對沒有!
楚今朝不确定地望了他一眼,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知名度了。但如果能在被認出之前,掙一頓晚飯吃,倒也劃算了。
打着自己的小算盤,他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可惜,步入飯館,菜還沒上齊,周圍的閑聊就幫他擴大了名聲。楚今朝背信棄義,辜負承宣帝一番癡情;楚今朝貪生怕死,斷送了整個穆氏江山;楚今朝賣主求榮,弑殺故主向敵人求安。這麽活該千刀萬剮的楚今朝竟然又迷惑了當朝天子,就因為他殺了前朝小主,就輕易相信了他的歸順放過了他。明明通緝了兩年,好不容易逮到了人,最後竟然不僅沒淩遲處死以洩民恨,反而官複原職,恩寵有加。前幾日生病休朝,聽說皇帝下朝後還親自過府探看,不知道是生的怎樣的妖嬈絕色。
他什麽時候成嬌嬈絕色了?且前幾日,他生病,段君銘來探看過他?他怎麽不知道?他只知道倒是段懷真專程來過,叫他驚訝極了。本來病好後原想回謝他一次,也借機去參觀一下他的王府,卻因囊空無銀無法備禮而作罷,也因……近親情切不敢去。
“我親耳聽到的!那天夜裏我起來如廁,牆外有人說話。一個人道:‘你是怎麽想的,竟然去殺楚今朝?’另一個人道:‘楚今朝禍國殃民,小的是防患于未然。’先前那人又笑了笑,道:‘是要這樣防患的麽?看看你,要不是察覺你今晚不在,你這條小命呀……這點傷算給你長個教訓。皇上想留的人,你以為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殺得了?’你們看,這不就是皇上在保護他麽?後面他們又說了些什麽柳樹呀,棉花什麽的,聽不太懂了……哎,真可惜呢,也不知那個壯士是誰。沒想到年紀輕輕,竟有這麽大的膽識。”
講述的那人模仿那兩人的對話,模仿得惟妙惟肖,邊說邊輔以動作,周圍的人都聽得聚精會神,不舍得就這麽結束。待他說完,就有人問道:“你就知道他年紀輕輕了?”
“我怎麽不知道了?我親耳聽到的那壯士的聲音,雖然音量輕,但絕對不出二十歲。即使是受了傷,也沒聽出半點痛苦來。哎,英雄出少年啊!”
“幸虧有人救了,不然,真是老天不公啊!”
“嗨,這老天什麽時候公平過?若是公平,還能叫那楚今朝活到今天?”
鄰座你一眼我一語地又開始發表感嘆了,楚今朝面不改色地抓緊時間吃菜喝酒,努力捕捉信息思索着那晚的刺客究竟是什麽來歷,同時還注意着對面段懷越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是,段懷越竟像沒長耳朵似的,反而與他侃侃而談,不僅自報了家門,還熱情地問他的出身,結交意圖非常明顯。
楚今朝在心中冷笑不已。段懷越自言出身西南,是長年走京的商客,但這假話說的也太假了。若是長年走京,豈會不知他楚今朝是誰。但左右他今日目的只在一頓晚飯而已,眼前這個段姓人,他沒興趣結交,所以,對于他話中真假,他掂量掂量也就過了,道兩聲“幸會”後,爽快答道:“今朝世代居京,如今身任翰林院修撰一職。”
“原來楚兄還是翰林才子,難怪氣度不俗。失敬,失敬!”段懷越一連兩聲“失敬”,還舉酒表示敬意,一杯幹下,一番盛情倒讓楚今朝有些不知所措。他多年逃亡,颠沛流離,回京之後,更是得到白眼無數,就連生病都沒人肯替他看診,又何嘗能有如此優待。縱然是因為此人不知他真實身份,縱然是因為此人只以為他“翰林才子”的身份,他還是有些受寵若驚,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前所未有的“稱贊”與“敬意”,只得手忙腳亂地舉杯,道:“段兄哪裏話?不過虛得一銜而已。”
這一瞬間,他竟然慶幸段懷越不知道他“背主求榮”的“禍國妖男”身份,最好是能一直不知道下去。
但一杯涼酒下肚,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這姓段的要麽是做戲,要麽早晚會知道,而他也不需所謂的朋友來平添危險。他好不容易做足了鋪墊,過兩天就要接太子回來,他必須要保證他絕對的安全。他們的世界裏,越簡單越好。
落下酒杯的他,面子上還應付着,心底卻已計較停當。
“難怪楚兄對茶樓說書都如此認真,原來是察史所用。”段懷越當真對段君銘起兵那神奇的“順應天命”之說很感興趣,聽說了楚今朝的身份後,話題一轉,又牽回了那裏。
楚今朝只是稍稍笑了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朝職責所在,難免過度當真了些。”
段懷越聽言,語氣裏有些不屑,道:“‘天命’這種說法,不過是哄哄那些無知愚民。穿鑿附會而已,楚兄何必認真。”
楚今朝眨眨眼,眼珠子又左右轉了轉,确定周圍沒人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後,挑了挑眉,繼續挑吃着桌上的美味佳肴,沒有搭話。這段姓人對段氏有意見,他可沒必要湊那個熱鬧。縱然他的确非常想知道當初起兵的實情,想再多判斷段君銘是怎樣的人,也很喜歡跟人聊歷史,但卻絕不是要跟這個滿嘴謊言又姓段的人說話。
段懷越見楚今朝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也明了這些話不能多說,于是便岔開了去,去研究桌上一道“龍舟魚”的做法。
“據聞今上渡江之時,江水翻天,有條錦鯉躍上了龍舟。南浦軍師得啓示,天賜之物,須如此如此烹饪,必興同室。說也怪,那魚入腹後,随即風恬浪靜,大軍安然渡江,于是‘龍舟魚’的做法就這麽傳來了。傳言,從商者食之,必興買賣;赴考者食之,必得狀元;入仕者食之,必拜一品。楚兄不妨食上一食,說不得他日官拜一品,位極人臣。”
楚今朝聽了不覺好笑。段懷越說這話的口氣,與那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如出一轍,原來也是個常去聽書的人。只可惜說書者把那段君銘說得神乎其神,楚今朝卻是反感不已,本來專心吃魚的,也改去夾旁邊的菜盤了。
“若是楚兄寫史,這些趣聞轶事會寫進去麽?”段懷越夾了一塊魚,祝自己“生意興隆”後,又放下筷子來聊楚今朝說話。
楚今朝聽到這個問題,不自覺地停下了筷子。他出身史學世家,父親生前也是史官,在世時就常常感嘆,為何野史人人愛看,甚至耳熟能詳,但看正史的人卻不多。往往到最後,野史成了正史,正史被遺忘在了史冊裏。
他在茶樓聽書,一方面也是想弄明白這一點。說書先生一開撫尺,茶樓不多時就人滿為患,為何衆人明知野史的真實性值得懷疑,卻還是願意相信。段懷越這個問題,問進了他的心坎裏,讓他不由自主地去思考,若是他動筆著史,應該怎麽個寫法。
段懷越見終于找到個他感興趣的話題了,十分開心,很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楚今朝想了半晌,最終搖頭道:“我不知道。正史嚴肅,看的人少;野史趣味,聽的人多。且如今流傳的歷史還加入了不少人為期望,缺乏真實性。若既要堅持史實的嚴肅,又希望看的人多,我還沒找到其中的平衡點。”
本來只當聊天話題,引起他說話興趣,誰知道竟被當真了起來。段懷越看着他苦惱的表情,有些無奈,不覺笑了一笑,很随興地建議:“那楚兄就在正史後面,再加個別冊好了。正史就稱‘史曰’,別冊就稱‘人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要去武漢了,去多少天沒定。其實只是為了做檢測打疫苗,但是各種疫苗,心懸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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